写文作诗绘画的人似乎都有前世残余的记忆,弗然,你看他一字一句一朵,都妨如得了灵兮的指引,每次归来,都带着泉的透、叶的嫩、蕊的娇,叫你听到风的行、蝶的舞、蝉的鸣。就像骑驴的李贺听到李凭弹起了箜篌,放翁载着剑门的细雨,贾岛叩响月下的僧门,旋而,都入了画。我单薄,正“少年维特”的时候,为赋新词,从“红笺小字”很快就坚定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这般“作画”,是否也有前人的指引?连自己都为之茫然。 我大概也没错罢。要不,你看那荷塘上的一景,她说不喜义山,只觉得“留得残荷听雨声”便好了;而他则说她曾跟他提过两句义山的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在经历了时局的动荡之后,他在文章的结尾说“总要想起这两句”。本来,诗家眼里的生活少不得义山,他帮你坚定,给你解围,亦送你安慰。“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石榴花落,一地绯红,榴园的“春”也就跟着入泥了。 那已是8年前的事了。他沾着墨水的画已小有名气。某天,他跟我说,有位朋友说喜欢收集名人名画,惟以没他的画略感遗憾,三番五次电话求他画一张,并申明最好以酒文化为背景。我不是名人,没有名画亦拗不过了。他说。你帮我看看,我想以白居易的诗给他画一幅如何。 我遂帮他校了四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说好。 找来一纸张,几笔就勾出一幅酒杯状诱惑的女体。我雅笑,真有创意。刘禹锡不找你算账就好,他狡黠一笑,走了。那个时候,我知道他在读维特根斯坦。 再以后,宏锦记我们吃菌汤的时候,他腕上带了佛珠,席间默念心经。那次饭后,请我们到他家茶肆,满书房的影碟、书籍和画,墙上挂着毕加索的赝品(我记弗大清了)。那年,他的两本书反响不错,三联给他制了精美书签,他说就剩下了最后的一片,自己也要留个纪念。不能给我们了。后来的短信中特别道了歉。 07年他走了。我买来周仲铮的《小舟》。我是在《读者》纪念他的一篇文章里看到,“很多人说我的画有丰子恺的影子,其实,是从周仲铮的板画来”。丰子恺师承何人?竹久梦二么?大抵有他的遗风吧。 那天,我循环听着《圣斗士星矢之哀しき兄弟たち》读完一本书,然后久久地看着一幅画。一曲成谶,一画成谶,一文成谶,一树成谶,我心中的故事太多了。我说7年的时间里,我写过两遍祭文,跟走丢的亲朋说话,满纸是泪。这本书,让我在“榴园”的一角又看到他的“画”,看到我跟母亲在樱桃树下的合影。 当那盏茶汤之香再次飘来,我又多了一份“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的伤逝。故园里住着故人的影子,我的泪眼还能跟你说些什么呢?我踌躇迟钝着这份际遇,腕低俨然没有了力气。 滚滚红尘,谁又做得了曹丕?哪有那么多的乾坤用你描画?写文、作诗、绘画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业。“家祭无忘告乃翁”,归根结底,都是至亲的感情,生命的凋落就是一个终结,对旁人,本就不成消息了。 30年前,龙坡翁看精舍主人画一幅小石榴,那枝叶上的果实,或点或染,竟然费了一个小时;他则画一幅小梅花给他庆生,画满了繁枝,求简不得,只有多打几个圈圈。他说,这是冬心啊。 哦,那不朽的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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