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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他和房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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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5 10: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5-11-5 10:31 编辑

             他和房东的女儿
  一
  
  何杰下乡的地方很偏僻,后面有座山,山上丛林苍翠;前面有条河,河里流水哗哗。说不上富饶,也不是穷山恶水。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在安排住那里的时候他犯愁了。他的性格内向腼腆。不事张扬,便半晌不吭声,队长问他:“愿意靠山还是靠水?”
  
  他想,凡山就有兽。还是离远点好,别说那些豺狼虎豹的样子多凶恶,想想那血盆大口状,那虎啸狼嚎声,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头发稍都会立起,牙会抖心会颤,呵呵,可不能住那里……他情不自禁喃喃自语道:“水好水好,那就靠水吧!”
  
  队部,烟草味混杂着人的汗臭让他屏息着呼吸,他的声音不大,像在嗓子眼里。社员们都默不作声,望着队长。墙角坐着几个姑娘在窃窃私语,突然有人喊道“这家伙属王八的?喜欢水!”
  
  话音未落引起一阵哄笑。
  
  何杰红着脸低下头,这不是骂人吗?觉得受了辱,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意思分辨,很尴尬。
  
  喊话的姑娘叫彩云,细高瘦弱的身材,黑红的圆脸,一双黑又亮的大眼睛,嘴角上翘着,梳着羊角辫。长相挺柔和文雅,说话怎那样粗野?何杰皱了眉头,心里叨咕了一句,可惜了!
  
  队长的烟袋锅子在桌面上敲了敲,议论哄笑声便戛然而止,屋里只响着有吸烟人的“吧嗒”嘴声。队长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磕,大眼睛在屋里扫来扫去,“去谁家好呢?”他这是问大家还是问自己?声音很小,好像把他难住了?
  
  彩云一撇嘴“哧”了声,两手一拍喊道:“这有啥难?去我家好了!”
  
  二
  
  何杰三心二意地住进了彩云家,他有些怕,怕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这里真不错,背山面水。彩云家几代人住过的老屋,几经修缮还不显破旧,石头院墙低矮,两扇木门黑漆斑驳边框残破,透着房东家的贫寒。门前是河滩的开阔地,那里有一片齐人高的小槐树林,正好遮挡住奔流而下的河水,时时可听潺潺流水声。他心中一阵窃喜,笼罩在脑海里的忐忑立时云消雾散,晴朗起来。
  
  彩云家正房屋一明两暗,父母住东屋,彩云住西屋。何杰住东厢房,屋内倒也洁净,只是徒空四壁。何杰觉得很累,早早躺下睡了。昏睡中被一阵叫声惊醒,原来是一胖一瘦两只老鼠在咬架,胖老鼠很强悍,但几次被瘦老鼠咬翻在地,最后“叽--叽”地哀鸣着逃窜了。何杰直觉得好笑。
  
  突然,正房屋传来一阵说话声。何杰一愣神,什么时候了?房东一家还不睡?说些什么呢?哦,好像和自己有关。他坐了起来,耳朵贴着白纸糊的窗户,仔细倾听着,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可得改改脾气。”彩云爹的声音。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拉家个大小伙子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啥时候才能让爹妈省点心?你呀!”妈妈数叨着女儿。
  
  彩云任凭爹妈一唱一和地抱怨,一直没吭声。何杰心里不安起来,觉得对不住彩云姑娘。
  
  突然一声门响,院子里有了轻轻的脚步声,就听彩云在窗下悄声问道:“喂,睡着呢还是醒着呢?”
  
  何杰屏着呼吸不出声。
  
  一声轻轻门响,脚步声就消失了。何杰复又小心坐起轻轻移到窗前,侧耳静听着。
  
  彩云叫了声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大:“何杰是知青,从城里到咱乡野,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的,不应该帮助吗?”
  
  “应该是应该,村子这么大,又不是咱一家,你充啥好汉显啥能?”
  
  “爹,社员们若都像你这么想,还不让人家睡露天地呀?”
  
  “睡哪里队长会安排的,用得着你管吗?多事!”
  
  “你爹说得对,就是多事!你说你弄个大小伙子来家里,就不怕乡邻说闲话?”
  
  “说啥闲话?”
  
  “厌恶嘴子们啥不会说?到时候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我不怕!”彩云气呼呼地喊了声。
  
  他爹妈相继沉默,随着又是一阵哀叹声。
  
  何杰听得心一阵忐忑,很不是滋味儿。
  
  彩云说,随她们说去,再说脚正不怕鞋歪,身正不会影子斜。
  
  正房东屋里的灯光灭了,彩云大概回西屋睡了,再没有说话声。何杰也就躺下了。
  
  月光已经移到第三道窗棂了,屋子里半壁墙映着月光,几只老鼠顺着墙根窜来窜去,何杰没了睡意,他想自己睡着了这些老鼠们会不会咬自己的耳朵?这让他有点恐怖。房东一家人的对话更让他恐怖,他深知自己对这家人已经构成了威胁,会出现什么闲言碎语呢?一定是伤害他们的闲话。自己看惯了城里的高楼大夏,熟悉了那里。对农村生产队却一无所知,这里的风俗,这里的礼仪道德,这里的生活习惯自己就如白痴一般,什么都不懂,甚至,就连如何参加劳动都要从头学起,更不用说如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自己前行的路一定是坎坷不平布满荆棘的……
  
  突然,月光被一阵风卷走,天地暗下来,轰隆的雷声从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万籁俱静的农村之夜变得不平静了,何杰的心也随着动荡了起来。
  
  三
  
  何杰睁开眼睛,啊,已经旭日临窗了,心里喊道,还是农村亮得早呀!风停了,雨也歇了,空气清凉,他不禁连打两个哈欠。院子里空荡荡,房东一家三口都不在,一定出工了。他皱起眉头,彩云说好今早叫着自己一起走的,怎么独自走了?他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干活?正在犹豫间,就听院门“嗙”的一声响,门开了,彩云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拉起何杰的手,“走,快走!”
  
  “做什么呀这么急?”
  
  “出工啊、”
  
  “慢点走不行吗?”
  
  “若不怕挨骂,你就慢点走!”他把拉着何杰的手松开了,竟自头前走了。
  
  “谁骂呀?”
  
  “队长呗。”
  
  “队长还骂人?”
  
  “怎么不骂?去晚了就挨骂!”
  
  “不是说好你唤我一起出工吗?怎么自己走了?”
  
  “我叫了,你也回声了,没想到你这么磨蹭?就跑回来叫你,快走吧。”说着又拉起何杰的手跑起来,突然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这么小就下乡了?我比你大,叫我姐吧。”
  
  “你多大呀?我叫你姐!”
  
  “二十三了。”
  
  “才大三年?”何杰不屑。
  
  “大三天也是你姐!”彩云得意,松开手,命令道:“直奔队部,快跑,队长若骂,就忍着,千万别还嘴。”
  
  何杰边跑边回头问:“为什么不能还嘴?”
  
  “你敢还嘴,就会没饭吃!”
  
  “这么厉害?”
  
  “不厉害?能成土皇上?”
  
  何杰略一迟疑,停下了脚步,“今早就别出工了。”
  
  彩云杏眼圆睁,”你怕了?”
  
  “我长这么大都没挨过骂。”
  
  “那你下乡做啥呀?”
  
  “接受再教育呀。”
  
  “你连骂都受不了,谁还敢再教育你呀?”
  
  “骂是侮辱那不是教育。”
  
  “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在打骂中长大的。”
  
  “不打骂长不大吗?”
  
  “长不大!”
  
  何杰愣愣地望着彩云有些愠怒的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彩云对何杰说:“你考虑好去还是不去?我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你想知道你不去的后果吗?那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而是让你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说罢甩袖子气呼呼走了。
  
  何杰有些震惊,退回去?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家退回去呀,那多丢人啊!挨骂啥了不起的?他咬牙跺脚就去追彩云。
  
  队部空无一人,屋内烟雾缭绕,充满了呛人的烟草味。
  
  彩云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走了?做什么去了?
  
  队长不在,何杰的心不再忐忑,彩云说的这顿骂总算错过去了。
  
  彩云愣愣地望着何杰,一阵迟疑;何杰不敢正视彩云,不知所措。
  
  这时,饲养员老梁头一瘸一拐地从外面匆匆走来,两手沾满草料屑,朝二人喊道:“队长他们都去了东大洼,让我转告你们,让你们去西大洼顺棉田里的积水。”
  
  彩云问:“没说别的?”
  
  “没有。”
  
  “就没骂?”
  
  “没骂。”
  
  彩云似觉不信,嘴里喃喃着,“太阳从西出来了!”又一转身,对何杰喊了声,“活祖宗,傻愣着啥?走吧。”
  
  二人一路小跑去了西大洼,彩云还不住地叨咕着太阳从西出来了的话,何杰越听越不明白,太阳从西出来什么意思呀?太阳怎会从西出来呀?
  
  四
  
  何杰首日出工就迟到了,出口就骂人的队长并没有骂他,这让彩云实在想不通,她曾偷着问队长,队长黑着脸不理她,再问,队长就瞪眼挥手喝道:“干活去,就你话多。”一转身,话不由衷地骂了句,“狗逮耗子!”甩手愤愤离去。
  
  彩云等队长走远才噘嘴嘟囔道:“呸,德性!”
  
  彩云凡事都想闹个明白,天生的打破砂锅璺到底的个性。她知道从队长那里是问不出子丑寅卯来的,便多方打听,终于从老书记那里得知原委,上边有人关照过,要厚待何杰。
  
  厚待还要关照?有意思!不关照,难道我们还会虐待何杰吗?想到这里,她握紧拳头心里发誓道:我帮他,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人生地不熟没亲没故的,够可怜了!
  
  这之后,彩云对待何杰就真的像姐姐对待弟弟一般。
  
  何杰不再孤单,感到很温暖。在彩云的帮助下,何杰很快熟悉了这个村庄,熟悉这里的人,虽然大多数人名还记不准,他就爱上了这里一草一木,爱上了这里的人。他觉得自己也是这里一员了。他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心中的恐怖耳里的听闻消失殆尽,他觉得彩云成了他的依靠,一时不见就觉得空的慌。这种感觉来得迅猛异常,自己来到这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举目无亲,却不料冒出来个姐姐,就如从天而降,虽然说不上天经地义但毕竟是好事,多个亲人就多分关怀,就索性叫她姐姐,就索性认彩云父母为干爹干妈。这样一来就有了家的感觉,相处自然方便多了。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能瞒得住的事,一时间谣言四起,整个村庄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不然,凡事在农村都疯传。
  
  所有风言风语,何杰自然听不到,没人对他说。只是看到人们对自己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神情怪异。虽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觉得一定与自己有关?心里就如长了草,坐不稳立不安的神魂颠倒了。
  
  私下里,何杰就问彩云姐出了什么事?
  
  彩云先是一愣,稍后又若无其事地说,没事,能有什么事?你个小知情,能有你什么事?瞎操心!
  
  何杰的脸“刷”地就红了半边,不好意思起来,想想也是,一个下乡青年到这里,一不偷二不摸,循规蹈矩能有什么事?不是瞎操心是什么!
  
  初到农村,何杰做点什么都觉得新鲜也感到吃累,轻则腰酸腿疼,大多时候,他躺在炕上,浑身就像散了架,躯体就如被剔了骨抽了筋一般,只剩下一个皮囊软塌塌瘫在炕上,大脑就像凝固了似的什么也懒得想。
  
  村前的大河从北向南流入渤海湾,传说唐王李世民征东时路经这里曾饮过战马,此河故名饮马河。大河九曲十八弯,到了这里河面变得宽广,流速缓慢了。河水变奏时发出的音响就像母亲轻拍婴儿的催眠曲,悦耳而悠扬,柔和而舒畅。
  
  劳累困乏的何杰听着流水声,享受着催眠曲般的熨帖,听着听着,慢慢慢慢地,他安稳地睡着了。
  
  何杰睡得正香甜,突然一阵狼嚎犬叫,把他惊醒,接着就听杂沓的脚步声,就听有人敲门,有人喊,“快起来,狼进村了!”
  
  何杰心一激灵,狼进村了?他害怕得浑身哆嗦起来。不知是起来还是继续睡?
  
  正房屋门“咣当”一声,开了,彩云父女先后冲出屋。彩云爹手握钢锹破院门而出。
  
  彩云敲着何杰的窗户看,喊道,“快起来,狼进村了”。
  
  彩云爹回身喊道“你叫他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吓着他!”
  
  何杰正在犹豫间,听到彩云爹的话,心里一热,很是感动。他一直认为彩云爹是个怪老人,话少,冷冷的面孔。他的话着实让他意外,从老人的话里头他听到了关怀,这关怀是父爱,他心里就一阵温暖。便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推开窗户跳了出来。
  
  彩云递给他一把尖锹,“快,跟我来!”又嘱咐道:“别怕,狼是铁头麻杆腿,照腿打!”
  
  一条大灰狼被围堵在街巷里,十几只手电筒光照着它,狼眼的绿光闪过来闪过去伺机突围,男女社员们高高举着木根和铁锹,寻找下手擒拿的机会。
  
  大灰狼突然一跃而起腾空,恶狠狠地朝着彩云方向扑去,人们闪向两侧,举锹准备乱锹打死它。此时何杰早已一个箭步跳出圈外,他又一个急转身,紧跟腾起的狼跃起,说时迟那时快,何杰挺身就在狼腾空起落之间,他抡锹朝狼后腿扫去,一锹打中。大灰狼哀嚎一声倒地。人们一拥而上,生擒活拿了危害村民的大灰狼。
  
  五
  
  何杰生性胆小,下乡初到村里时,见了猫狗都害怕,这次却能一锹拍断狼腿,真是不可思议。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哪来的勇气?勇气来源于来前的感动吗?还是来源于要保护彩云姐的潜意识呢?他自己都不明白,当看到大灰狼倒在自己锹下时,他有的不是惊喜而是恐惧,听着大灰狼的哀嚎,他的腿一阵发软,身子摇晃了几晃终于没站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彩云父女吃了一惊,忙上前搀扶,何杰立了起来,走了两步,身子又一栽歪要倒,彩云一把搂住他,说,“来,我揹你!”
  
  何杰一阵迟疑,“不好吧?”
  
  “啥好不好?我是你姐,来吧,”说着就俯身前倾半蹲在何杰身前。
  
  何杰没有动,他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大姑娘背呢?
  
  彩云身子紧贴何杰,两手伸向背后,搂住何杰双腿,一挺身,“你还挺封建?走吧!”
  
  何杰虽然瘦弱,但体重也在百斤以上。他伏在彩云的背上,脖子脸冒火般发烧,什么事呀?臊得他什么也不顾想了,够丢人的了!
  
  彩云好体力,背着个大小伙子还身轻如燕脚下生风。
  
  彩云爹一路小跑,总算赶在女儿前面,在院外就喊道:“他妈,快出来,孩子伤着了!”
  
  彩云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颤颤兢兢问道:“伤着哪里了?”
  
  “还不清楚,进家再细看。”
  
  “一个丫头家家的总逞能,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回伤着了吧?”
  
  “妈,你瞎叨叨啥呀?伤着的是何杰!”
  
  “啥,是何杰?”彩云妈一拍大腿,“咳”的一声,“伤着的为啥是何杰咋不是丫头呢?”闯上前,手忙脚乱的,“伤哪了伤哪了?我看看我看看!”
  
  彩云“看啥看?黑灯瞎火的,我的好妈呀,你快让开吧!”
  
  何杰坐在炕沿上,突然觉得浑身不再瘫软,便把垂着的腿落了地,试着站了起来,竟居然站住了,喜出望外的喊道,“没事了,能站立了!”
  
  彩云爹长长松了口气;彩云妈拍手打掌说:“我的孩,吓死我了!”
  
  彩云眉梢透着喜色,“走几步看看?”
  
  何杰顺从地在屋地走了两个来回,虽然乏力但能行走,孩子般地喊道:“没事没事了!”有惊无险,皆大欢喜,一家人开始谈论着打狼的整个过程。
  
  彩云爹回忆着何杰一跃而起横扫狼腿的瞬间,不由惊叹道:“身手快得吓人啊!”
  
  “我的天神,吓死我了,从小就怕狼,我弟让狼咬死的。只要说狼就心惊肉跳!”彩云妈说着话走近何杰,从上看到下,摸摸胳膊捏捏腿,拍拍前后胸,长吁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回身又抱怨彩云道,“你说你,你自己逞能就算了,还把你弟叫起来干啥呀?若是伤着哪儿,这出戏咋唱?怎么交代?你个死丫头就是多事!”
  
  “妈呀,你就别叨叨了,我若不多事,这狼说不定还真的会伤着谁!”
  
  “就不怕伤着你弟?”
  
  “那倒没想,就觉得多个人就多份力量。”
  
  何杰极力回忆着打狼瞬间,他百思不得一解,自己就怎么站不起来了呢?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高度紧张所致?自己没有受伤啊!毫发无损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
  
  何杰愣愣地杵在那里,两眼紧闭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彩云见了有些急,轻声问了句,“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哇。”
  
  “想啥呢?”
  
  何杰一阵摇头,吁了口气,就说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与困惑。
  
  彩云爹听后似有所悟,慢声细语地讲了自己当年曾经的遭遇。那年春天,从山路弯弯的石场拉石头,老牛车,路径一个陡坡,在惯性作用下车速越来越快,黑牤牛全身往后坐,依然被石头车推着走,千钧一发之时,他拼全力拉了死闸。他当时很清醒,一定要保住牛车,如若车毁人亡,生产队的损失就大了。人牛合力下,石头车终于停住了,两米外就是沟壑。
  
  一晃三十几年了,由于惊吓,他当时站不起来了,是被人们抬下来的。
  
  他对老伴喊道:“快给孩子煮几个鸡蛋,压压惊。”当年他就是吃了母亲煮的压惊鸡蛋好起来的。
  
  彩云喊道,“我来煮。”
  
  彩云妈感叹道:“你们都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大命人啊!”
  
  六
  
  何杰吃了压惊鸡蛋后果真安然无恙,一切正常。
  
  一周后,县报和市报先后登载了何杰奋勇除狼事迹。他理所当然的参加了全县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代表表彰大会,他做了《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发言。
  
  何杰意外成了打狼英雄,好比隔窗户吹喇叭——(鸣)名声在外。饮马河村的男男女女再不敢小觑这个不起眼的小知情,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彩云就觉得做梦一般,那么文弱的小屁孩竟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她实在想不通,更困惑的是自己竟能一歇不歇地把何杰背到家里,哪来的那么大劲儿?
  
  闲聊中,何杰无意间讲了自己在少年宫学了三年武术的事儿。彩云这才明白何杰打狼的身手那么快的原因。她的心窗大开,她一直担心何杰在村里会挨欺负,现在看来这种事不会发生了,自己设想保护何杰的办法一个也用不上了。她如释重负似的感到一阵轻松,同时又有一丝怅惘袭上心头,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帮何杰,她不忍心看着何杰吃苦受累。
  
  何杰在生产队里一直干些辅助性农活,像打草放牛呀,跑腿送信呀,这些小孩子做的事让他做,有的社员就说闲话,说生产队里养了个爹。
  
  话传到彩云耳朵里,不是滋味,想想也是,何杰应该干些正经农活儿了。她风风火火去找大胡子队长。
  
  队长听了半晌无话,脸上的胡子耸动着,瞪圆的眼睛好久才眨了眨说“好吧,从明天开始,就让他干整劳力活儿。出了漏子你兜着。”
  
  “我兜着!”
  
  于是,何杰告别了打草放牛的休闲日子,开始跟强壮劳力一起干农活了。
  
  这天,他跟队长在晚玉米田里耪二遍,锄草。耪地要领,彩云早就传授于他,他也背得滚瓜烂熟,什么双手握锄要稳,株间松土要准,行间锄草要狠;什么锄板下面有水火,黑土下面有黄金……
  
  耪地是重体力活,第一天开始时,何杰还能跟得上,到后来,脚步乱了手也颤了,直累得腰都挺不起来了,俩眼冒金星,浑身汗湿,上下就如雨淋,还哈吃哈赤喘着粗气。
  
  吃饭时,彩云问他,“干得顺手吗?”
  
  何杰有力无气地说,“耪得太快了,我跟不上,手忙脚乱的,杀了不少苗。”
  
  彩云听了一时紧张起来,问,“队长骂你了吧?”
  
  “没有。”
  
  “啥也没说吗?”
  
  “没说。”
  
  “脸黑不黑?”
  
  “没敢看。”
  
  彩云不再问,放下碗筷就出去了,她直奔那块晚玉米田,突然一阵旋风旋起,土路两旁早熟作物的田里,发出一片唰啦的声响,有点森人,她加快了脚步。
  
  天色已暗,一切景物都在朦胧中。那片晚玉米田就在眼前,苗高不过膝盖,这是青纱帐中的一块开阔地,彩云突然就觉得自己从拥挤压抑下穿越了出来,一阵轻松,一阵舒畅。
  
  突然有一人影挑着水桶闪进田里,彩云一惊,“谁?这时候还在田里!”她凝神仔细观瞧,原来是大胡子队长,“他来干啥?这么晚了。”她一激灵,本能地想缩回去,又一细想,自己干什么来了?不就是想看看何杰耪过的地吗?就硬着头皮奔了过去,正好问问他何杰的表现。
  
  大胡子队长正在弯腰栽补玉米苗,一抬头见彩云立在面前,一愣神,“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何杰耪的地。”
  
  “他闯祸了,杀了一百多棵苗。”
  
  “这祸闯大了,你得狠狠骂他一顿!”
  
  “我的姑奶奶,我敢骂他?”
  
  “他三头六臂?”
  
  “不是。”
  
  “他是打狼英雄?”
  
  “不是。”
  
  “那是因为啥呀?”
  
  “他是我爹!”
  
  彩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闲言碎语已经传到队长耳朵里了,就说:“你若有气就骂我吧!”
  
  “骂你?骂得着吗?”
  
  “怎骂不着?他是我弟,我替他代过。”
  
  “那还是骂他吧!”
  
  “别,别骂他,千万别骂他,他脸皮薄,你会把他骂跑了!”
  
  “骂跑了?好啊,”
  
  “好什么好呀?”
  
  “怎么不好?生产队不就少了个爹吗?省得大伙说闲话。”
  
  “人家上咱这儿接受再教育来了,你却把人家骂跑了,啥事呀?好说不好听!”
  
  “你说的也在理,妈的,那就不骂,谁也不骂。”队长又咧嘴讪笑着说:“你是他姐,那就帮我把何杰杀的苗栽补上吧?”
  
  “好。”
  
  风轻,云淡,月儿圆。乡间土路上,银色月光如水荡漾,补苗完毕,彩云告别大胡子队长,一路欢笑着向家里奔跑,她想,何杰一定在焦急地等着自己回去呢,何杰的一大堆脏衣服自己还得帮他洗了,想着想着,心事就上来了,一阵脸红耳热心跳……
  
  七
  
  何杰的杀苗事件,谁也没有预料得到。一件极普通的农活儿,他不会做;庄稼人必有的基本功,他不具备。为此,他惭愧他内疚,因自己体力不支技术不佳而误杀了这么多秧苗真是该死,队长却没有骂他,反而及时补全了苗。他心里很难受,就像有25只兔子在体内——百爪挠心。他想着自己在大会上的发言,更是臊得慌。连庄稼活都不会干,做什么新式农民?扎什么根?闹什么革命?统统是空话!屁话!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队长,对不起父老乡亲,更是对不起彩云一家,尤其是对不起彩云!暗里,他曾仰望青山发誓俯首绿水立志……
  
  从此,何杰学干农活疯了一般,咬牙拼了,彩云于心不忍,关心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何杰很感动。知疼知热的暖语,缝补洗涮的温情,彩云闯入了他的心中,形影相吊息息相关,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他觉得自己离不开彩云姐姐了!其实,自从打狼那夜里,彩云背他回来,他心里就有了异样的感觉,只是没敢深想。
  
  何杰突然间就长大了,多么重的农活也累不倒他,多么难的农活也难不住他。这道坎他跨过去了,接受再教育的的关键时刻,他成了标准的庄稼汉。兴奋之余,何杰正在想入非非之时,彩云心事重重的进来,何杰望着她,怎么悄没声息地进来了?再细看,眼圈有些红,好像哭过?什么事让她难过了?就问:“姐,什么事这么不开心?”
  
  “没有哇。”
  
  “你哭过?”
  
  “瞎说,姐从来不哭。”
  
  “眼睛那么红,还说没哭过?”
  
  “路上一阵旋风迷了眼,揉的!”她忙打岔说:“你有好事来了,”说着把手中拿着的那张表递过去。
  
  “什么好事呀?”
  
  “自己看嘛。”
  
  何杰一看,一阵惊喜,原来是张保送上大学的政审表。高考制度废除后,他想都不敢想这辈子还能上大学,这种好事简直是从天而降。怎会落自己头上?是不是在做梦?他掐了一下大腿,这才觉得不是梦,到底怎回事呀?懵懂恍惚中清醒过来,彩云已经不在了,什么时候走的?何杰一愣神,为什么不说话就走了?他想起了彩云的红眼圈会不会和这张表有关系?他喊了一声“姐”,就直奔彩云屋里走去。
  
  此时,彩云正趴在炕上抹眼泪儿。保送何杰上大学的消息太突然,让她震惊。这是关系何杰的前途问题,按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怎么想也高兴不起来,她是越想越想哭。越想越痛苦,那张表是队长从公社给何杰争来的,这个大胡子为啥对何杰这么好这么关心?何杰怎么能走呢?这个大胡子不干好事,她心里对他就有了一丝丝恨,她觉得自己离不开何杰了,她已经爱上何杰了,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小伙子了,爹妈就她这一个女儿,她很恋家,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个飞走嫁出去了,她便也动了心。提亲的虽不少但没有一个她中意的。何杰来了后,她觉得老天真是眷顾她,何杰便成了她的心上人。不过,这意思只是存在心里头,丝毫不外露。
  
  彩云听何杰喊他,就翻身坐起来,慌乱地用袄袖擦眼睛,泪痕犹在,眼圈更红了。
  
  何杰喊着“姐”闯进屋,一看,心就一悸,怎么又哭了?他心里多少就有些明白,姐姐的伤心一定和这张表有关系,她准是想上大学?这有何难?就让她去好了!此时他心里很乱。
  
  “姐,怎么又哭了?”
  
  “没哭呀!”
  
  “眼睛都红了,还说没哭?”
  
  “揉——的。”他下意识的又揉了一下。
  
  “旋风刮屋来了?”何杰笑了下,说了句幽默的话。
  
  “刮屋来了!”彩云没好声气地说,憋不住想笑,扭过脸去。
  
  “这个旋风真是该打!竟敢欺负姐姐?”何杰做寻找旋风的动作,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姿态滑稽。
  
  彩云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声笑来,“别耍活宝了!”
  
  何杰也跟着彩云笑,半纠结半疑惑地问道,“姐,你吓住我了,什么事这么难受?还哭?实话告诉我呀!”
  
  “也不是难受,就是心里憋屈,也不想哭,就是憋不住。”彩云实话实说。
  
  “姐,这张表你填吧。”
  
  “胡说啥呀?”
  
  “你不就是想上学吗?”
  
  “才不是呢!”
  
  “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
  
  “姐,告诉我嘛!”何杰有些急了,近似撒娇地央求道。
  
  “姐的心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是你弟,说说还兴许能帮到你。”
  
  彩云觉得再不能执拗不说了,“说就说,”她望着何杰,极力掩饰着自己涌上来的不自然,“你走了,想过我们一家的感受吗?”
  
  “感受?什么感受?”
  
  彩云叹了口气,“你呀,还是个孩子!”又加重口气接着说,“我们会想死你的!”
  
  何杰听了,心里酸楚,低下头想,其实我更离不开你们呀!这张表来得真不是时候,搅得心慌慌的。害得姐姐这么伤心!他想了想,就决定把存在心里多时的话说出来,做个了结。
  
  他深情地望着彩云说:“我不会走的,这就是我的家,我离不开你们。”
  
  彩云喜出望外,“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放心吧,姐。”
  
  彩云心花怒放。拉起何杰的手“走,跟姐吃饭去!“
  
  八
  
  7.28唐山大地震中,饮马河村也墙倒屋塌。彩云,何杰奋起,昼夜协助大胡子队长抗震救灾重建家园,事迹突出,火线入党,后调公社。何杰做团工作,彩云管妇联。
  
  恢复高考,彩云何杰一起上大学。毕业后一起回家乡从政,并结为伉俪终成眷属。他们从基层做起,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窝,他们携手互勉,勤恳做事廉洁为官,从科级到处级到厅级,政绩突出,口碑极好。他们退休没有留省城,而是回了家乡饮马河村,过他们喜欢的田园生活。膝下一儿一女,儿子搞科研,在航天部;女儿是政府公务员,在上海。
  
  大胡子队长还健在,已经九十高龄,身板硬朗秉性依旧,骂人习惯不改,不过只是骂骂儿孙而已,孙子是现任村主任。
  
  何杰夫妇常去看望老队长,一起笑谈人生一起回忆过往展望未来……

2#
发表于 2015-11-5 21:17 | 只看该作者
今晚有点事,先占个座,问候老师!
3#
发表于 2015-11-6 09:05 | 只看该作者
特殊年代,总有特殊故事。本文通过几件有特色的经历,塑造了两个性格鲜明的人物,比较成功。结尾也让人皆大欢喜。
4#
发表于 2015-11-6 19:38 | 只看该作者
回顾当年一段历史,人物写得活灵活现,很成功的一篇小说!赞!
5#
发表于 2015-11-6 22:52 | 只看该作者
一段过去的情事,朴实动人。与时下浮躁社会里的婚姻观相比,那可真是纯洁得不忍触碰啊。本篇语言质朴,人物性格鲜明,结尾温馨,不错!
6#
发表于 2015-11-7 09:15 | 只看该作者
那个时代,爱情往往是纯真的,与当今的浮躁、虚荣与易碎的爱情相比,是金子都换不回的真诚,老师笔下的主人公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爱情的力量也给予了他们回报,激发正能量的好文章,问好老师!
7#
 楼主| 发表于 2015-11-7 11:07 | 只看该作者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11-5 21:17
今晚有点事,先占个座,问候老师!

谢谢木版首临问好
8#
发表于 2015-11-8 16:32 | 只看该作者

能把传统题材小说写得如此有滋有味,清风版好文笔,传神的细节,鲜活的人物,讴歌美丽朴实的真爱,弘扬美好的人生正能量,感人生动,支持学习!
9#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5:43 | 只看该作者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5-11-6 09:05
特殊年代,总有特殊故事。本文通过几件有特色的经历,塑造了两个性格鲜明的人物,比较成功。结尾也让人皆大 ...

谢谢朋友雅评,辛苦了遥握
10#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05:45 | 只看该作者
五味轩主 发表于 2015-11-6 19:38
回顾当年一段历史,人物写得活灵活现,很成功的一篇小说!赞!

谢谢轩主肯定支持遥握
11#
发表于 2015-11-9 15:45 | 只看该作者
时代特征显明的小说,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和内涵,人性的善良张扬得得体。
12#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16:20 | 只看该作者
万里 发表于 2015-11-6 22:52
一段过去的情事,朴实动人。与时下浮躁社会里的婚姻观相比,那可真是纯洁得不忍触碰啊。本篇语言质朴,人物 ...

谢谢支持,万版辛苦问候
13#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16:23 | 只看该作者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5-11-7 09:15
那个时代,爱情往往是纯真的,与当今的浮躁、虚荣与易碎的爱情相比,是金子都换不回的真诚,老师笔下的主人 ...

谢谢支持,辛苦了问好
1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16:32 | 只看该作者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11-8 16:32
能把传统题材小说写得如此有滋有味,清风版好文笔,传神的细节,鲜活的人物,讴歌美丽朴实的真爱,弘扬美 ...

谢谢精致点评,这么长的文字,读评很辛苦,遥握问候
15#
 楼主| 发表于 2015-11-9 16:35 | 只看该作者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11-9 15:45
时代特征显明的小说,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和内涵,人性的善良张扬得得体。

谢谢木版鼓励,辛苦了问候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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