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二题

秦皇岛简枫

　　庆元媳妇：

　　我小前儿，村上人都穷。肚子总处在饥饿状态上，干过很多想来羞愧的事情。我们村的庆元，我给叫叔。郭姓。他爹八个儿子，他娘据说是大肚子病没的。人们说起都会说浮肿，缺吃少喝什么的。他家三间旧宅动摇西晃，捉襟见肘的日子里，就这么都混上了媳妇儿。庆元是老大，穷字一把毒药早就入了骨髓呢。我记忆里庆元是没一句实话的，坑绷拐骗偷都信手拈来。庆元媳妇儿叫寇琴，村里老人儿言语起来也说寇琴几句好。说结婚前儿就知道花枝子插上了牛粪。关键是庆元担不起一句好牛粪啊。

　　嫁鸡随鸡的古训自是有道理可言的。那时我们村民风纯良大有夜不闭户的古旧风尚。间或有人叨念河湾子黄瓜少了几根，七月的麦黄杏昨晚丢了些，私底下大多怀疑庆元。因为新娶了媳妇儿怀了身孕，吃个新鲜也是有的。乡下人有最浩荡的包容之心，古来皆如是。慢慢的一传两两传三，三五一十五四七二十八，相邻们开始提防了庆元。开始是块八毛，然后是三两块，庆元和他的媳妇欠了满身的饥荒。庆元媳妇也是做脸儿，一口气生了三儿子。挨着肩膀的三个小子，任谁也是不好浆养的。

　　我家也一样的穷，但我娘手巧，缺颜短色的岁月被娘缝连补缀到还能过去眼。庆元媳妇寇琴经常找我娘唠嗑儿，捎带着从我家园子拔几棵菜蔬或讨要一块咸罗卜。我娘手大（此处特指过日子不抠索，对人比较大方），但凡开口的一般不会拒绝。谷雨前后寇琴来我家要粘高粱杆儿，被我父亲直言拒绝讪讪地走了。

　　也说不好庆元到底做下了什么恶事，做了好几年班房。留下寇琴和仨半大小子熬日子，名声更是越加不好，以至于后来很难从哪一家再摘借到什么。我们村也有四五百户人家，说起寇琴来，那一瓢米半斤面的事该是家家都有。寇琴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手拎着干巴飘，跃进式头发不干不净的打缕，被风吹得泥一半土一半的飞扬。她一进我家院子，就喊大嫂子，我嘴巴快，立马对娘说，妈庆元媳妇又来借东西了，不许借给她。

　　后来终于熬到庆元出来了，面黄肌瘦想来是终年少光照吧。慢慢的村里人都说庆元得了不治之症，干不了重活儿。我们村不知道是谁就好给人起外号，他家郭姓，大小毛孩的都喊着：大郭礤儿小郭礤儿。不到一年光景庆元就撇下娘四个走了，我看见寇琴哭得昏天黑地鼻涕眼泪的汪洋纵横。我想家庭就是个圆，再穷也不要有了豁口。那剩下一方连着小儿碎女真就再难苦度日月了，村上的叔伯大娘们见着寇琴的哪一个儿子，也会半个馍馍一碗饭的喊过来吃上一顿。

　　没了念想的日子终不能久长，不间断的有人给寇琴说媒。后来某一天喇叭里广播一条通知，说寇琴要嫁人了，是五十里地以外的某某村。人们竖起耳朵听这条消息，关键是后半部揪住了全村人的心。喇叭里说寇琴在供销社边上的大队部呢，素日子里娘们姐们有个摘摘借借的，今儿个一并做个了结。仿佛逢了盛大的节日，人们蜂拥而至将大队部围拢个水泄不通。我不知道具体细节，只是听说不论米面油盐一色的折合成价。三五块，三五块，三五块啊三五块，一上午没得消停。那天寇琴穿一件水红的中式盘扣上衣，光头净脸敛了以往的粗声大气也没了上门摘借的低眉顺眼。

　　寇琴出嫁了，带了三个虎狼样的儿子。我们村着实的消停了好一阵子，我娘偶尔会说，也不知寇琴过得咋样了。

　　马柏林媳妇：

　　有一天我和同事红聊天，说起各自的老家来，才知道我们俩是同一个县的。且相聚不过三五十里路，九曲十八弯的竟然才刚刚知道。有共同的交集会生出很多话题，说起拆迁的故园来，都有不胜唏嘘的酸楚。

　　红说村上有个叫马柏林的，四十多岁娶了媳妇儿，媳妇带了三儿子。这次拆迁得了五套房，给了媳妇儿的三个儿子每人一套。村里都说这些年马柏林就是个老白拽，都替别人忙乎了。那女人婚后给他生了一个丫头，红说起这事特意强调了马柏林媳妇儿不会过日子，这些年都过得不好。

　　我忽然想起早年间的庆元媳妇来，我给同事们讲陈年的旧事，我是擅长说故事的，且能够声情并茂有枝有叶。我们办公室的老于饮下了半杯茶水，说出一句至关重要的话：简和红都回家好好打听打听，简故事里的寇琴会不会就是红说的马柏林媳妇呢？后来我们终于弄清了，当年在我们村给寇琴还了所有饥荒赎了身的男人就是如今遭遇拆迁的马柏林。

　　红说村里人都给马柏林叫五套房。说马柏林媳妇儿后来生的闺女都结婚了，因为有一套房从偏远山区招了女婿。我问寇琴和马柏林现在过得怎么样，红说都老了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把一套房租出去了，老两口在拆迁的废墟边上搭了两间临时房子。我说那三个郭姓的儿子不管他们吗？在红的叙述里我仿佛看见了衰老的寇琴无助的模样。

　　她的三个儿子很快的将拆迁费用挥霍光，有一个竟然输掉了后父给的房子，还有一个因为欠一屁股债与人发生争斗导致流血事件，判了八年。寇琴和马柏林用房租替儿女抚养孩子还外债，捡破烂度日。还是戛然而止吧，我几乎不能侃侃地再谈寇琴及与她相关的鸡毛蒜皮。
　　一个人骨子的东西是不能清除的，比如寇琴过日子的手法。一个人骨血里的品格也是有印记的，比如寇琴儿子的八年刑期。

　　我不能将寇琴的遭遇说给过世的娘，娘只记得寇琴离开时光鲜的水红盘扣上衣。

　　寇琴的一生被庆元和马柏林分割成两段，寇琴用一个女人的身躯占据了两个男人的全部。

一孔

像蝼蚁一样的生命遍地都是，谁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只能远观并自我体悟，并祈愿天下众生吧

无所见

世相百态。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记忆中的不堪。

lvhq018

咋和安然她们村的事一样呢？

时光安然

果真是败家娘们。

可怜可叹。

一介草民

外有挣钱的手，家有存钱的斗。一个家庭若是想兴旺发达起来，大概就应该这样。曾国藩名言：家俭则兴，人勤则健；能勤能俭，永不贫贱。

文字闪耀生活

这种人真是不值得可怜，活得没骨气没颜面，把孩子害了。乡土味很浓的小说！

夏冰

有道是勤俭持家过光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女人哎，叫人一言难尽。年代是一方面，她自己至关重要！
拾掇拾掇挺好的小说。

秦皇岛简枫

夏冰 发表于 2016-4-30 19:55
有道是勤俭持家过光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女人哎，叫人一言难尽。年代是一方面，她自己至关重要！ ...

随便唠嗑，怎么可以是小说呢。关于寇琴半是年代半命运吧。

秦皇岛简枫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4-29 22:38
这种人真是不值得可怜，活得没骨气没颜面，把孩子害了。乡土味很浓的小说！

这么说姐姐，我还会写小说了？

秦皇岛简枫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4-29 19:25
外有挣钱的手，家有存钱的斗。一个家庭若是想兴旺发达起来，大概就应该这样。曾国藩名言：家俭则兴，人勤则 ...

你是挠钱的筢子，我就是存钱的匣子。古话总没错。

秦皇岛简枫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4-29 19:15
果真是败家娘们。

可怜可叹。

我娘她们总这么骂她。

秦皇岛简枫

lvhq018 发表于 2016-4-29 13:38
咋和安然她们村的事一样呢？

俺俩是一个村的。

秦皇岛简枫

无所见 发表于 2016-4-29 12:10
世相百态。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记忆中的不堪。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记忆中的不堪。====真好，我愿意将记忆里的不堪写得声情并茂。

秦皇岛简枫

一孔 发表于 2016-4-29 11:36
像蝼蚁一样的生命遍地都是，谁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只能远观并自我体悟，并祈愿天下众生吧

祈愿，那些命如蝼蚁的底层众生，岁月安然和顺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