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路过

康康

　　身单力薄，拖一板车重物——载着二百斤重的化肥，爬一截并不长的斜坡，一次次努力，一次次于半坡中退了下去，折腾的满脸大汗。
　　
　　两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距离十米不到的地方，停住脚步，接着坐下去，发着嘻笑，望着他像头耗尽了力气的小牛左冲右突。
　　
　　歇息了一会儿，再次前倾身子在半坡中努力向上挣扎，突然感到身后轻了起来，车子很容易地往坡顶上滚动。
　　
　　莫非有人相助？是那两个小青年？一边拉车一边扭头回望，一位二十几岁的妇女正在车后用力地推着，路旁放着一个吸着奶瓶的婴孩。就差这一把力，车子上了坡。
　　
　　把车子支在坡顶，向已经转身去抱婴孩的妇女跑去，想当面说声谢谢。妇女却抱着孩子，连连向他摆手，走向斜侧的乡间小道。
　　
　　这个场景在日记里记着。那年我15岁，长得瘦弱不堪，去邻镇拖着两袋化肥欢欢地往家赶。化肥紧俏，本镇已经买不到，除了有关系者。望着缺乏营养日渐枯黄的秧苗，不得不找了在邻镇农技站上班的大舅，开了后门，弄到两袋化肥。
　　
　　日前，无聊的我翻看旧记，无意中发现了这一记录，一时有了感慨，且感慨良多，浮想联篇。
　　
　　世上，有黑就有白，有臭就有香，有冷就有暖，有所谓的恶就有所谓的善，失望与希望并存，坎坷与顺坦交织，欢乐与痛苦互化……这样想着吟哦着，一些事一些人一些过往，如PPT演示文稿，触动了触发器，一页一页地翻了开来。    姑且择其二三，咀嚼咀嚼。
　　
　　镜头一
　　
　　念小学，大约五年级吧，深秋的一天，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敲响时，天越发黑得怕人，乌云里蓄着的雨，似乎专候着我们放学，见学生出了教室，就把雨一粒一粒地往下丢，捉弄人一般，大颗粒的雨，稀稀拉拉却极有重量地打着脸。
　　
　　怎么办？同学们聚在走廊内，巴望着天。那时候读书，不知是家长们太过于劳累忙碌，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就没有送伞到学校的念头，极少能见到有家长在雨天送伞、在雪天送衣的情形。
　　
　　跑啊！快跑啊！哈哈！胆小的作缩头乌龟吧。哈哈……不知谁发一声喊，同学们就如一窝蜂，争先恐后冲出走廊、冲出校门、冲上了各自回家的路。他们要赶在雨大规模下来的前头奔回家。
　　
　　学校离我家不远，也不太近，有三四里路程，途径一条大马路，村子距离大马路几十米远。我与对面村子的三四个同学用手摁住身后一跳一跳的书包，正在大马路上狂奔，一辆拖拉机发着响声从后面驶了过来。开拖拉机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在车上叫：快，快上车！他这么喊着，车子同时在前方停下来，突突突地响，没有熄火。
　　
　　司机长得高大，我认得，就是相隔一里路的对面村子的。有一条抗旱渠从我家屋头过，今年抗旱取水时，他与几个同村的人在我家门前歇息，还坐过我家的凳子呢，总是喜笑颜开的样子，他应认得我，从门前来来回回不止一次。
　　
　　几个对面村子的同学见状，如获救星，大喜，小脚啪啪啪地一阵猛颠，抓着拖拉机车斗外沿，从车后车侧迅速爬进了车斗。
　　
　　我的反应一向比别人慢一拍半拍的，落了后，待我赶到车尾处，伸着细长的胳膊，捞到车斗外沿的铁皮时，拖拉机已经开动了，并猛然加快速度往前跑起来，我抓住铁皮后沿跟着往前冲，不敢松手。
　　
　　车上面有同学喊：哎呀，他还没上来呢。司机不管不顾，充耳不闻。另有同学一边喊着要我用力跑，一边伸手想拉我上去。可我的身子总贴近不了车尾的后厢板，我毕竟不会飞檐走壁的功夫，脚板在地面上跺得叭叭响，发出痛，手臂也被车厢的抖动震得微微发麻，身子快要飘起来的感觉。
　　
　　我大惊，这样下去，我非摔倒不可，且是重重的一跤。念头一闪，遂赶忙松开手，由于惯性，我差点跌倒，幸好有过这样的经验，我踉跄着向前又跑了十几步。
　　
　　那个司机扭头看了看我狼狈的模样，哈哈地笑，车上的同学也跟着哈哈地笑，笑声伴着拖拉机声向远处滚去。
　　
　　雨点开始增多，冷风围着脖子打转，摸着刚才被震痛的肚子，由跑变成了走。雨，你下吧，又不是头一次尝你的滋味。怕你个屁！
　　
　　散学啦！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过来。回头一看，是本村的青年大保，骑着单车。虽是同村，他和我几乎没说过话，平时多板着面孔。未待我回应，他说，快坐上来。大雨就要下来了。他把车子慢慢地行在我的身旁。
　　
　　心头一暖，我赶忙一纵身，屁股就搁上了单车后座。
　　
　　镜头二
　　
　　雨，似乎总要留到放学或下班时撒下来，这样的体会不止一次（当然这是心理问题）。
　　
　　那次也是。下班之际，雨越发的大，挟着风，把大地也摇动了，看上去一时三刻不得停息。离家有些距离。有伞的有雨衣的，一个一个奔出大门。家在附近的一同事说我有雨伞，凑凑吧。
　　
　　一把伞，即使一个人用，也会被这样的雨打个半湿，况两个大男人。我们往公司门前的公路上赶。走到公路边，同事把单车支在路边，陪着我等客车。雨异常的猛烈，围着人打转，把膝盖以下的裤腿悉数打湿，一侧的肩膀也湿了，它似乎不把人刷趴下不罢休，
　　
　　每天乘坐的中巴，压着路面的水发出嗞嗞嚓嚓的音，跟在几辆货车后面过来了。我紧忙招手。中巴车闪着灯放慢了速度，在前方三四米处停了下来。前方十几米外是个十字路口，新公路与旧公路交叉。我以为它是被我招停的，在等我上车。
　　
　　啊，真的太感谢你了，让你也淋了雨！我极不好意思地对同事说。同事温和地笑笑说，没事。我从雨伞下冲出去，冲向车子。
　　
　　车门没开，忙用手拍着车门，在雨里大声地叫。车上的人都看着我，又看看前头的司机，可车子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在我连连拍击中依然无动于衷地启步，然后加速开走了。
　　
　　雨水，从我的头上浇了下来，浑身湿透。同事骑着车子发现我还没有上车，就跑过来用伞遮住我的头。我身下也开始下雨。
　　
　　妈的！我和同事同时爆粗口。
　　
　　打了个电话到中巴车所属的单位——客运中心。司机不可能没发现我，我招手时，他就望到我了，这些中巴车的车门在车子震动时就会发出哗哗声，我那么用力拍打，他不可能没知觉。实在可恶，必须举报，否则心气难平、否则他会越发嚣张，拿着钱不干好本职工作。
　　
　　第二天，客运中心的某负责人打我电话核实情况，我如实反映。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打来电话，接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竟是昨天开车的师傅，他向我道歉，说是他的错，雨大，一时疏忽，他恳求原谅，否则他会被通报批评加罚款。
　　
　　此事已经过了一夜，心情早已平复，见他如此态度，自己也没被雨淋伤，心一软，就表示不再究问，也不再跟踪他们单位对他的处理，遂撤诉。
　　
　　事后想想，这个单位既然受理了乘客的投诉，怎么还能私下里协商撤诉呢？看来，他们也是在糊稀泥。当然，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镜头三
　　
　　过了三天年，还是原还原。
　　
　　18号，正月初九下午，我离开了村子。家在村头，接近公路，这让我能在狼狈中快速出逃。
　　
　　二月里，初春的夜风依旧冷硬，掠过几排黑幽幽的铁轨，从站台一头直扑而来，打扫站台上等车的人。
　　
　　依然是去年的站台、去年的铁轨、去年一样的寒风，我是否还是去年一样的我？
　　
　　火车按部就班地从远处驶了进来，在人们跺着脚缩着脖子的企盼里，吱呀有声地停在月台边。人群蜂捅而上，车门却木无表情紧闭不开。
　　
　　从亮着灯光的车窗望进去，里面是密集的人头，满满的快要把车皮撑破。只有几个人好像与车厢里的人相熟，从里面的人打开的车窗口上，如同龟鳖艰难而又奋勇地爬了进去，接着，拉开的车窗又迅速落下厚厚的玻璃板，任你捶破手皮，也无声息。
　　
　　看来，很多时候都要讲究个“关系”。
　　
　　从车头跑到车尾再往回跑，冰冷无望地看着火车再次启动脚步，咔哒咔哒，消失在又一个远方。
　　
　　排了一天一夜，没有买到票，第二天情形如旧，而假期不容等待，没奈何，在检票口瞅个空混了进去，冲上月台，准备上车补票，谁知车门不开。
　　
　　我与没有走成的大伙儿一道呆在月台内徘徊，不想离去。没多久，开往南昌的火车靠站了。这列火车车门却具有慈悲心，很同情这一帮夜行人，打开了。
　　
　　不再矜持了，管它三七二十一，往车门口挤。占了胳膊长的便宜，一把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后面的人如沉重的大浪凶猛地推了过来，顿感胳膊快要折断般的难受，慌忙松手，浪潮把我浮起来，又把我推进车门内，塞进寸步难行的人堆里。
　　
　　一股闷热的气息紧紧地裹住每一个人，气味酸馊，令人发呕。
　　
　　与去年同样的人挤人、同样的沉闷、同样的除了煎熬就是苦等、同样的憋着一泡长尿。
　　
　　去南昌经过鹰潭，我要在此下车再转厦门。手中拎着两件换洗衣服，站都站不直地憋着鼓胀胀的小便下了车，虚乏无力地向出站口蹭去。
　　
　　出站口，有人检票。
　　
　　不好！心头猛然掠过惊慌——我还没有买票呢！原打算在车上补票，车上却一直没有人来查票补票，车厢里拥挤的几乎无法移动，厕所门都被人从里面反锁了，独占一方空间，也没人管，昏昏沉沉中就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怎么办呢？来不及多想，也无经验，怀着忐忑的心，硬着头皮迎上去，希望能侥幸过关。若能过关，岂不白得了几张票子？那也算是庆幸与欣喜的，谁叫我是个十足的穷仔。
　　
　　工作人员堵住我。浑身酸麻的我被带进旁边一间小屋里。三个工作人员目光凌厉地杀向我——好一个不老实的不良分子！罚款！
　　
　　老老实实地翻开所有的袋口，把仅有的八十几元钱悉数掏出——我急于脱身，好去车站附近的厕所。
　　
　　钱不是万能的，我一直深信不疑，并一直用此给自己安慰，但没有钱，万万不能，却是一而再的真实写照。掏钱了事，似乎是社会上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甚至在法律面前。搁下钱，人就被放出门。
　　
　　我虚脱脱地往门外走，刚跨出门槛几步远，一个三十几岁的工作人员跑出门，突然又把我唤了回去。我再次紧张起来，不知其何意，是不是钱罚得不够，要扣人？
　　
　　对方捏着我的八十几块钱，从中扣了票款及手续费，余下的钱向我递过来，说，你把这点钱全交了，你怎么去厦门？你还要不要吃饭了？
　　
　　啊……如梦方醒！是啊，我怎么就忘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境况呢？顿时，我感动得心尖儿打颤。打颤的心同时在吼，你们真是好人哪！疲乏的双眼迅速涌过一阵酸涩，腹中一股暖流漫布周身。
　　
　　可能是我把所有的袋底都翻出来给他们看了吧，他们发现我除了这八十几块钱，再无他钱，于是断定，原来此人不是他们起初认定的那种想投机钻空子的占公家油水的“不良分子”，于是，起了恻隐之心。是不是？
　　
　　广场上空那只临空俯瞰的“老鹰”，犀利而威猛地睃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
　　
　　庆幸中，在一片陌生的天空下，我急急地寻见厕所，手忙脚乱地解裤，井喷。
　　
　　今夜，我将和众多的民工一样，萎缩在车站的屋檐下、广场前，哆哆嗦嗦，捱一个无眠的寒夜。

康康

开始搞自己的爱好，摸上来，已是深夜。

江岸晴天

读你的故事蛮有趣的，世间好人坏人都有，但愿好人一生平安！

夏冰

刚来单位路上还想，这世上，有人行善，有人作恶，有人袖手旁观，有人幸灾乐祸……

姬宇

回味往事是一种幸福！

时光安然

几章都充满意了烟火气息的味道，有情景有思考，读来有趣。

lvhq018

结论：好人多。

lvhq018

夏冰 发表于 2016-7-18 10:04
刚来单位路上还想，这世上，有人行善，有人作恶，有人袖手旁观，有人幸灾乐祸……

还有人麻木。

康康

江岸晴天 发表于 2016-7-18 06:49
读你的故事蛮有趣的，世间好人坏人都有，但愿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一生平安，好有好报！

康康

夏冰 发表于 2016-7-18 10:04
刚来单位路上还想，这世上，有人行善，有人作恶，有人袖手旁观，有人幸灾乐祸……

是啊，夏版！
天热你热乎？

康康

姬宇 发表于 2016-7-18 10:18
回味往事是一种幸福！

幸福的是遇着这样那样的“善良”

康康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7-18 15:01
几章都充满意了烟火气息的味道，有情景有思考，读来有趣。

安然板板的留言，留到实处。夏安哦！

康康

lvhq018 发表于 2016-7-18 15:07
结论：好人多。

如此人间才是乐土。

康康

lvhq018 发表于 2016-7-18 15:26
还有人麻木。

还有人倒打一耙，也有人推波助澜

lvhq018

康康 发表于 2016-7-18 21:49
还有人倒打一耙，也有人推波助澜

这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