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杂谈】我要怎样的活法 《离骚》开篇,屈原先说了一通自己的高贵血统,然后讲了讲自己出生的时间和星象,最后又介绍一下自己名字的由来。正因为有如此不凡的出身,所以屈子才能“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成为千古传诵的伟大诗人。 那么说到我自己呢?血统是无从追溯了。曾经应本家长伯的要求帮忙誊抄家谱,见家谱中向上记载了十三代,结果都是农民。而我这姓氏,除了能和玉皇大帝攀点亲戚,也实在难以和历史上的哪位古圣先贤扯上关系。至于出生的时间,由于刚入仲夏,正是一年中火热的时候,而又偏偏生于子日亥时,五行皆属水,整个就是一副水火不容的倒霉架势。至于名字,更不用说了,父亲对给我起名不上心,母亲又不识字,听人家都叫什么什么比较顺口的,就照样起了一个,谁知起完以后才发现,本村就有和我重名的;网上一搜,更是重名过百万。不过既然已经上了户口,也就由他去了。 小时候爱吵夜,整夜哭闹不停,加之又生了个“南北头”;上学前又早识了许多字,曾一度被村邻怀疑生两个大脑。自己一度也颇为自负,思忖是否“天将降大任”于我,便偷偷问父母及亲邻,自己出生时老天爷是否有什么“异象”,可是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否定的。那天夜里别说什么红光、什么飞星,连个风雨雷电都没有,而且老妈怀我之前也从没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没踩过特殊的脚印,更没做过什么什么入怀的怪梦。 也许这一切都表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里出生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穷小子,这一生一世都注定了只能为十数亿的中国人口再增加一个微不足道的基数,并且慢慢长大、衰老,直至死亡,这其中不可避免地要消耗一部分社会资源(据说,提倡计划生育的学者们的理论依据就是人口过多会消耗社会资源),其间却不能做出什么突出贡献,甚至不能为全国乃至地方经济发展稍微拉动一下亿分之零点几几的平均值,说到底,也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水滴了。 如此一个卑微的生命,还有资格选择“我要怎样的活法”吗? 至少总该找一个虽然差强人意但毕竟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吧? 还别说,就如为迟到的约会找借口一样,就如为自己的懒床找借口一样,就如为自己的庸庸碌碌找借口一样,只要用心去找,理由总是有的。经过多方搜索,终于在一本古代的命书上找到这么一句:夏生水多,常怀济世之心。 命理学实在是我们祖先一个伟大的发明。所谓“八字造就”,人一出生,就已经决定了他一生的贵贱贫富穷通寿夭。吕蒙正《时运赋》云:“马有千里之程,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时也,命也,运也。”我的命和吕蒙正比,前半生强得多,虽然穷,但毕竟没穷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后半生则差得多,虽然同样吃“公家饭”,人家是权倾朝野的宰辅,我则只能为贴补家用业余时间给人家编本“教辅”。 不过对于“八字造就”,我还是深信不疑的,吕蒙正认为自己昔日“布衣不能遮其体,淡粥不能充其飢”是因其命运,后来“官至极品,位列三公”也是因其命运。而我生于社会转型之时,生于穷乡僻壤之中,生于贫苦农民之家,限于“格局”,囿于命运,也注定了一生必然碌碌无为。然而在我平淡无奇的命格中,却包含着这么一句倒霉的理论:夏生水多,常怀济世之心。 中国的命理学与其他术数一样,都是依托于五行生克制化。而这句话的现实理论依据是:夏天本来是炎热的季节,最需要的就是水,无论是地上的江河水还是天上的雨露水。所以一个人如果命中水多,虽然未必成为济世之才,但是却常存济世之心。而我就属于后者,是一个天生注定的倒霉蛋。最奇葩的是,我不但“命中水多”,而且多到八个字中竟有“壬癸亥子”四重水,加之乙卯年纳音“大溪水”,癸亥时纳音“大海水”,真是一片汪洋。只可惜水太多,却五行缺金,所谓“水多金沉”,并不是什么好命。毕竟金是代表钱啊,这年头,纵有“济世之心”,没有钱,拿什么去“济”呢?佛云:“自己未度,而能度人,无有是处。”就好比老妈、老婆和自己都掉水里了,又全都又不会水,可是自己却命都保不住呢,还能考虑先救哪个的问题吗?还能考虑去解救其他落水者的问题吗? 然而若真能摆脱这样的心理,那就不叫“八字造就”,就不叫“命中注定”了。我这个倒霉的“夏生水多”,偏偏就把我带上了一条咸吃萝卜淡操心,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的不归路。 由于小时候家庭贫困,而且不只自己家贫困,所有的亲友村邻全都贫困,所以使我更早地关心起农民命运的问题。又由于阴差阳错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回乡当了一名老师,所以使我有意识地思考起中国教育——尤其是农村教育——的问题。更由于半生坎坷,多遇挫折,所以使我更多地关注社会、关注人生,思考起更深层的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而诸如此类的问题,似乎都和我的身份格格不入。就如在某个历史时期,那个站在世界地图前思考怎样解放亚非拉人民的乡干部一样,越是思考得认真,就越显其荒诞。 孔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一个生于农家长于农家刚刚摆脱了农民身份却依然栖身穷乡僻壤的穷小子,又能思考出个什么结果来呢?而且,就算思考出了某些结果,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世界上,一切没有实施可能的意见都是扯淡。就像那只小老鼠提出在猫脖子上拴铃铛的主意一样,对于解决问题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然而却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主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同样地,限于“格局”,我也只能思考一些眼前的现实问题,而更多的则是关注最基层的老百姓的命运——他们过去的命运,现在的命运,将来的命运,以及他们下一代的命运…… 然而要想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是不可能的,至少我们没法搜集、更没法分析他们每个人的生辰八字。然而我却知道,无论九亿农民,八亿农民,还是七亿农民,除去那些摆脱农民身份者(比如我自己),他们的命运大抵是相同的,这也正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的宿命,也是所有生活在底层的民众的宿命。正如我虽然自己无能却“常存济世之心”的宿命一样,都是不可改变的。 那么,我所谓的“思考”,或是“努力”,就显得那么毫无意义。就如电影《一九四二》里的省长,在饥馑之年,他为了全省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去向蒋介石请命,结果听到老蒋几个电话里讨论的都是涉及国际关系的大问题。与这些问题相比,他治下饿死区区几十万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仅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古往今来那么多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在现实的社会中,他们的思考同样毫无意义。因为整个社会的发展,大抵取决于科技的进步以及社会矛盾之间的相互作用,和什么狗屁的思想真的没有多大关系。 一念及此,真的相当丧气。也多少次想不再关心这些,不再思考这些,像我十三代乃至更久远的祖上一样,像我那些仍然靠土里刨食的父辈一样,像我那些在土里刨食已经没法养家糊口要靠外出打工讨生活的兄弟、子侄们一样,且享受眼前的苟且,浑浑噩噩度过这一辈子好了。实在不是我想放弃,而是真的没有那个能力。这虽非我所愿,“奈何力有所不逮”,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建一个乌托邦非有相当的财力不可,而造一本《乌托邦》更也要有一定的才力才行,而这两者我都不具备。 然而若真能放弃,那就不叫“八字造就”,就不叫“命中注定”了。我这个倒霉的“夏生水多”,使我无论怎样努力,都丢不下那颗可笑可怜可悲的“济世之心”。那么,既然我“命中少金”,不能真正济人于穷困,我也只能凭我命中的浩荡之水给人们炎热的夏天送去一丝清凉了。唯一足为安慰的,还是我命中水多,而五行中水主“智”,我还不算太笨,还可以写些文字,把自己的观察和思考诉诸文字,与人共享。我从不认为自己的文字能被“观人风者得焉”,进而解决什么实质性的社会问题,但若使有缘者读到,能够引发一些思考,便于愿足矣(曾和文友为此讨论过“杂文有什么用”)!据某些“大师”们说,人心的力量极其强大,是能够影响到现实中的物质世界的。若果然如此,当人们“自济”及“济人”的愿望增加到一定程度时,或许便真的能够看见一丝希望的曙光吧? 这便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也是最有意义的一部分,是我人生中无可更改无可逃避的宿命。今后余生,一则工作赚钱,吃饭穿衣,维持生命;二则赡老抚幼,尽到为人子为人父的责任;此外再读些书,观些事,想些问题,作些文章,如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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