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舞者

孙姜

        



  1


       那个学生，我每天上班时都能遇到，走路时，爬楼梯时。他的教室与我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
　　
　　每一次遇见，我都能收获一声响亮的问候：“老师好！”离开教学一线很久了，很少有人在路上喊我一声“老师”，大学生们都很忙，我也习惯了沉默着走路。只有他的问候，一次又一次地激活了行进中迷迷瞪瞪的我。
　　
　　“同学好！”我除了笑呵呵地回答他，还会加上一句：“加油啊！”再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我们相视一笑。如果时间不急，我还会跟他扯上几句，诸如：宿舍在几楼啊？食堂的饭菜能吃饱吧？今天都有什么课啊？
　　
　　但是，每一次路过他，我的心都会疼一会儿，真真切切地疼。
　　
　　他总是一个人走路。他走路就像跳舞，两只手举得高高的，在天空里不断地划着长短不一、方向不同的凌乱弧线；两条腿左扭右拐，仿佛时时在躲避着窜来窜去的小猫小狗，仿佛他的面前总有数不尽的坑坑洼洼；眼睛紧盯着路面，身子在透明的空气里夸张地摆来摆去，一刻也不停。是的，他是个脑瘫症患者。他走得小心翼翼，我看得惊心动魄。有时候，我会故意放慢脚步，跟在他后面看上许久。
　　
　　一个冬日，我走近他时看到他浑身上下沾满了雪，衣裤上，书包上，手套上，我心里一紧——这孩子肯定是摔倒了。我快步上前，拍打掉他身上的雪，然后挽起他的胳膊一起走完剩下的路。仿佛总算逮着了个敢于接近他的人，他的话一路不停：老师，你教哪科啊？老师，你以后会给我们班上课吗？你说，校园里那些蓝色鸟的窝都藏在哪儿、怎么就没被冻死呢……
　　
　　在他还没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时，命运已经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一辈子必须这么辛苦地舞蹈着，他别无选择。显然，他没有屈服，没有。同样是考上大学，时时舞蹈着的他得多付出多少努力？同样是在大学里修习职业能力，不得不舞来舞去的他会遇上多少不同寻常的难题？每一次与他遇见我都会自问一句：你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今天不一样，我走近时，发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男生，这让我兴奋，我又一次放慢了脚步。他在主讲，仿佛在讲一件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儿，先把自己乐得咯咯的，他的同伴也在不时插话，也在笑。两人用一个速度行走，交流得轻松、融洽。这真是个很好的开始。想象着那孩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想象着他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照过来，生动了那个别样舞者的背影，那一刻，我都有跟他一起跳舞的冲动。




           2


       　　早晨的寒凉实在是有些出格，西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像是有一群不省心的孩子围在身前，他们挥舞着一把一把的小刀在打闹，左一下右一下，不小心哪刀就在你的脸上划了一下。不过，刚刚从暖气过热的家里走出来，我倒是觉得很舒服——冷风迎面，神清气爽。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相当紧张。从教二十年了，这个毛病一直没改，每学期准备第一节课我都怕得要命。这不，机械地在满是薄冰的路面上走着，脑子里一直在反复默诵着一会儿上课时要导入新课的那段话……

　　猛一抬头，一个跛足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我的前面。

　　看背影，这是个脑瘫症患者，摇摇摆摆的走路姿势让人不忍直视。唉，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不如意，连健康成长都是无法企及的梦时，生活该是多么悲凉！

　　少年走得很努力，一瘸一拐地，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提着的半透明的大塑料袋子看，这应该是个正在求学中的孩子——袋子鼓鼓的，满是看不到名字的书本。


　　我的心中十分郁结—— 这孩子好可怜……一下子，费力背了一早上的那段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不忍再看下去，几个大步我就赶上了他。虽然走得很吃力，但他脚步倒很坚实，冰雪在他的脚下不断地碎裂着。可是，就在我经过他的一瞬间，我分明听到了他在唱——声音很小，但却坚定——天哪，他是在唱！我放慢了脚步……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我如果对自己不行如果对自己说谎
　　
　　即使你不原谅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我释然了——还有什么会比此时此刻这个跛足少年口中的歌声更让人温暖、更让人振作呢？
　　
　　我不回头，不用记住他长得什么样子，记住他执着的歌声就足够了。
　　
　　我不回头，我跟他一起放声歌唱——冷风迎面,大可歌唱，小小少年，请让我和你一起倔强！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对爱我的人别紧张我的固执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脏眼神越是发光
　　
　　你不在乎我的过往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说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
　　
　　不纠结了，导入新课，就讲这个歌唱着的少年。我要告诉我的学生，无论生活是顺是逆，都要一路高歌，快乐前行。


      




  

草舍煮字

这个世界是残疾的，但人性当中的善可以给予不幸的人温暖的阳光。

鴳雀

恭喜恭喜，孙姜版主。                                       

何足道哉

每个人的世界都有每个人的精彩，同样，也有风雨兼程。
活出精彩，需要一个人的努力与心境。
文字具有一种温暖的人文关怀。
问好本家。

莹莹子期

两个孩子不同形象，但是坚强和快乐是相同的，姜姜一贯用旁观者的角度去诠释这个世界的温暖与感动，真好。

孙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18 23:12
这个世界是残疾的，但人性当中的善可以给予不幸的人温暖的阳光。

学校这几年招上来好几个有轻度脑瘫的学生，看到他们一次，心就疼一次。。。

愿阳光照耀到每个角落

孙姜

鴳雀 发表于 2020-3-19 08:52
恭喜恭喜，孙姜版主。

感谢感谢，请论坛元老多支持，常关照

孙姜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20-3-19 10:06
每个人的世界都有每个人的精彩，同样，也有风雨兼程。
活出精彩，需要一个人的努力与心境。
文字具有一种 ...

有时候在想，这样的关怀可能是无力的，但忍不住。

以努力，换能力。

本家吗？太好了！握握

孙姜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3-19 14:10
两个孩子不同形象，但是坚强和快乐是相同的，姜姜一贯用旁观者的角度去诠释这个世界的温暖与感动，真好。

这两个孩子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写出来后，心里才松快些
谢谢子期鼓励

幸福小草

对于他们而言，残疾的只是身体，而心灵的健全是最温暖自己的阳光。
祝贺“姜”出任版主！

孙姜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3-19 14:38
对于他们而言，残疾的只是身体，而心灵的健全是最温暖自己的阳光。
祝贺“姜”出任版主！

你总是能说到点子上！身体残疾的孩子心里依旧能洒满阳光是多么弥足珍贵，所以我感动了
感谢小草，请支持本姜

千幻烟

欣赏孙老师文文。

再次恭喜荣任版主哦。

孙姜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3-19 17:45
欣赏孙老师文文。

再次恭喜荣任版主哦。

谢谢烟。

月牙

为这份悲悯，遥握你的手。:handshake

秋实

晚了，先来占个座，抽时间再来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