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对煞是一条麻将俗语,两人各持两张白板,等着对方出牌,但谁也不出。比喻生活,是指两人世界相对无言,摒煞。我对已退和将退的哥们说,退休后的日子就是白板对煞。当然今天天气,饭菜咸淡还是要说的。像在论坛上絮絮叨叨披露心情,唠唠书话在天天见面的另一半那里是不说的,谁也不说,那就白板对煞。我不擅长洋洋洒洒头头是道的分析论理,说出一堆因果。以故事说是,不易使人疲倦,使人昏昏。
我讲一个朋友的故事,就以我为第一人称,这样直观而生动。
在父亲的葬礼上,母亲的平静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甚至连她的眼泪都是安静和默然的。她是那样平静地送走了父亲。虽然父亲一生得到母亲很好的照顾,到底没有得到她的爱情。
母亲对父亲过于顺从和恭敬,过于周到和礼貌。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争执和吵闹,也没有过玩笑和打趣。母亲尽心照顾父亲的起居,纵容着他的大男子主义。她以“逆来顺受”的姿态,活在父亲给予她的生活里。
父亲对于母亲常常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或者他总是说着说着就会住了口,因为得不到回应。母亲的话太少,尤其面对父亲时,话少到会让对方失去开口的欲望。或者因为父亲自小宠溺和母亲的少言少语,感情上我本能地偏着父亲。父亲会在微醺时与我说笑,而母亲总是不发任何声音默默地收拾碗筷。有几次,我偷偷跟母亲进了厨房,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我听到她用很小的声音在唱这样的戏词:“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我只得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振作精神,早悟兰因…”
母亲出生于一个殷实的家庭,外公外婆对母亲宠爱有加。即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也四季有新衣,她不会女红,不做家务,是悠闲地读着《红楼梦》长大的女子。母亲唯一爱好是听戏。母亲常常为听戏顾不得吃饭睡觉甚至逃课。那依依呀呀的摇板、慢板,那婉转流畅的西皮流水令她着迷。一次次,她梦想随着戏台上那个英俊的男旦去往天涯海角。那是她唯一想跟着上路的男子。为此,母亲迟迟不肯嫁人,直到28岁那年,外公病重,离世前留下唯一的遗愿,希望母亲嫁一个家世相当的男子。
为了外公的遗愿,母亲嫁给父亲。当年的父亲,家境虽寻常,但已是一名军官,比母亲年长四岁,相貌堂堂。彼此象征性地通了几封信。母亲说,根本想不到父亲竟然没有上过学。他在部队所学的文化和他天生的聪慧竟将文字运用得灵活得体。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于是母亲就嫁了。
生活似乎平静安好,但感情无所归属。父亲是地道的山东人,本性粗糙,骨子里视女人为家庭的附属,毫不在意母亲内心的婉约和优美。父亲给母亲的生活,虽衣食无忧但生硬粗粝,和母亲梦想的心灵交融格格不入。父亲的一生,都站在母亲的心灵之外,没有一天走进去过。或者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具备这种能力。
母亲对情感的期望慢慢冷下来终于凝固成记忆里的琥珀。埋葬了爱情才能坚持着生活下来,尽到为人妻母的责任。 故事到此。
我就想,寻常百姓都从青春年少怀揣爱情梦想开始。读过几首诗,几篇小说,话本又将爱情吹得天花乱坠,怎么会不憧憬?爱情的引子是双方审美愉悦,没有愉悦便没有憧憬。愉悦亦罢,憧憬亦罢,婚姻踏踏实实来了,那是两个家族的会师,碰撞;那是两个家族生活习惯的渗透,接纳,包容。两个人便是两大家族生活习惯的继承人和代表,包容得好维持下去,消耗着起始的那点爱情,直至白头。这时候,另一半就是至亲的人,什么爱情什么围城都置脑后,担当起另一半的吃喝拉撒,重重的责任是第一位的,此时方知婚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一个人要走入另一个人的心里是要有能力的,这个能力不是一天两天可练就的,而且另一个人也要愿意敞开心扉。最难,这是要双向的。这么难的事,很多人不愿去做,或者,愿意做,也不一定做得好,与其如此为难,不如白板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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