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寒微雨 于 2020-6-26 17:29 编辑
1 “吃饭了,妈。”小云把刘丽红扶起,往她背后塞了两个厚厚的枕头,让她可以靠得舒服点,又弯腰把立在床边的小矮桌拿起摆在她面前,转身把饭菜端了过来。 “妈,鱼刺我已经仔细挑过了,你放心吃。” “诶,辛苦你了,你也吃。”刘丽红望着忙前忙后的女儿,鼻子直发酸。这些本该都是她做的事啊,如果那晚她不去买那包烟......她仿佛又听到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可惜,没有如果。 “哇,好丰盛啊!”刚做完作业的雷雷惊喜地看着桌上的菜,对小云道:“姐,你发工资了?” “没呢,中午的酒席剩的,每人分了点。”小云边说边把母亲房里的电视打开,这个时间点有母亲爱看的都市新闻,她每天困在屋里,就剩这么点乐趣了。 “在饭店上班真好,我长大了也要当服务员。”雷雷满脸羡慕,扶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瞧你那点出息。”小云看着弟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好一阵心酸。如果不是家里条件差,弟弟也不至于把当饭店服务员作为理想吧。 “不要吵!”刘丽红突然暴躁地喊了句,眼睛死瞅着电视。 姐弟俩立刻闭了嘴巴,都知道母亲又不高兴了。自从母亲瘫痪后,就变得喜怒无常。前一秒还柔声细语,下一秒就可能暴跳如雷。 屋子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只有电视机里播报新闻的声音。播报的内容有些惊悚,近日来闹得本市人心惶惶的连环奸杀案昨夜又添新的死者。死者依旧是年轻女性,依旧是夜行途中被奸杀...... “奸杀是什么意思?”雷雷困惑地望着姐姐。 小云的脸倏地一热,这个问题还真有些尴尬。 见姐姐迟迟不答,雷雷又道:“是不是说凶手很奸诈?” 小云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敷衍地“嗯”了一声。 雷雷挺了挺胸脯,认真道:“我长大要当警察,不管坏人有多奸诈,我都要把他们抓起来,为民除害。” “这理想不错,比刚才那个强多了。”小云笑了。 刘丽红没笑,把小云叫到自己房间,担忧道:“要不咱把这晚班的工作辞了吧?” “没事的,妈,我上班那块热闹,大半夜还有人走动,不怕。”小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也是个女的,哪能不怕呢?可一想到要送给母亲的电动爬楼轮椅价格昂贵,那份怕就被要挣钱的心给压下去了。她这份晚班的工作是在酒吧当服务员,除去工资还有酒水提成,算是比较丰厚了。 雷雷也端着饭碗走了进来,“姐,你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小云眼窝一酸,这孩子长大了,会心疼人了。她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不用了,你早点睡,姐姐真不怕。” 收拾桌子、清洗碗筷、给妈洗脸、擦身、上药,小云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又嘱咐了雷雷几句便出门了。 刚出楼道口又看见住在同一单元的张姨和赵姨,她们是母亲的同事,都已经内退了,每天这个点就会出来散步,如果母亲没有遭遇车祸,此刻应该也和她们一样享受惬意的退休生活吧?她叹了口气,正想上前打招呼,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牟军。这个名字在母亲车祸后便经常从父亲口中蹦出来,成为父母吵架的导火索。 张姨:“牟军死了,你知道吗?” 赵姨:“啊,怎么死的?才五十出头吧?” 张姨:“跳楼。” 赵姨:“为什么啊?” 张姨:“抑郁症,我估摸着还是跟刘丽红那事脱不了关系。” 赵姨:“嗯,我也觉得是。那晚,要不是他叫刘丽红帮他去买烟,刘丽红也不会被车撞,事后他却推了个干净,说他没叫刘丽红去买烟,是她自己去的。所以这人啊,不能昧良心......” 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她们发现了身后的小云。 “张姨,赵姨,我妈当年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请你们告诉我好吗?”小云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她此刻才知道母亲的车祸原来另有隐情。 张姨:“你还是去问你妈吧。” 赵姨:“是啊,她是当事人,最清楚。” 2 上晚班的地方有点远,坐公交有八站路。去公交站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中心有棵大榕树,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榕树下,几个老人在那摇扇纳凉,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那人是个流浪汉,其貌不扬,还缺了条胳膊,从不主动与人说话,多数时间都是蹲在地上用粉笔写字,尽管是用的左手,字却相当漂亮。写的是文言文,她看不大懂,问他写的什么,他说是楞严经。路过的人偶尔会放些散钞在他用来装粉笔的铁盒里,她也放过。 刚下岗那会,她常来榕树下摆摊卖她们厂子生产的床上用品,每次看到他,她就会想起她那可怜的父亲,尽管这两年她一直通过微信转发的方式寻找父亲,却始终无果,也不知父亲现今流落到哪座城市,可有吃饱穿暖,是否被良善以待。 她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回到马路上,正好看到自己要搭的那趟公交车进站,疾跑了过去。到酒吧的时候正好七点,她正庆幸没有迟到,经理却晃到她面前,扬着那颗硕大的脑袋阴阳怪气道,“真够准时啊,踩着点来的吧?” 她并不接腔,跟没听到似的,径自去了更衣室。经理阴着脸也一路跟到更衣室,“换换衣服,喝喝水,再多跑几趟厕所,一晚上就过去了,这钱多好挣啊,你不去当会计都可惜了,算盘打得......” 剩下的话被小云重重的甩门声隔断在门外。小云撅了噘嘴,什么人啊,不就是那晚耍流氓被她踹了一脚裤裆吗,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不是舍不得这份工作,她早就告他性骚扰了。 酒吧地处城乡结合部,位置比较偏,生意却不错,十点不到,就已经座无虚席,到了十一点,酒吧最燃的时候,更是连站的位置都没了。小云端着盛满酒水的托盘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涌动的人潮中,一趟又一趟,脚累,心里却是欢喜的,这个月的酒水提成应该不少吧。 “美眉,陪哥吹一个。”一个穿花衬衫梳大背头的男子睁着一双迷蒙醉眼盯着小云看。 “谢谢,我不会喝酒,你们慢用。”小云堆上一脸职业性微笑,把酒水整齐地放到桌上。 “吹一个嘛,又不是让你吹箫。”大背头一只手抓住小云的胳膊,一只手拿起酒瓶往她嘴边凑。 大背头的朋友猥琐地大笑。 小云使劲掰开那只手,强压下心中的嫌恶道:“不好意思,我真的喝不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大背头一把揪住后衣领子,工服纽扣瞬间全被崩掉,浅色胸罩和一线雪色沟壑暴露人前。 空白了几秒后,她怒目圆睁,一边用左手扯拢两片衣襟,掩住胸前,一边集洪荒之力挥出去右手打在大背头的脸上。 许是觉得自己理亏,又或是被打蒙了,大背头捂着脸,干瞪着一双发红的眼,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倒是他朋友扯开嗓门大喊起来,“打人喽!酒吧服务员打客人喽!” 闻声赶来的经理不问青红皂白就叫小云给大背头道歉。 “我没错!”小云含着屈辱的泪水跑回了更衣室,迅速换好衣服拿着包走出酒吧。 夜色正浓,两旁的路灯依旧没有通电,幸有浅浅的月光洒下来,勉强能照清前面的路。她独自漫步在空旷的马路上,经晚风一吹,火气也消减了不少。她并不后悔刚才的所为,人可以受气,但绝不能受辱。那人辱她在先,该打。她没有错,她绝不会给流氓道歉。 但她怕经理会扣她的钱。她看了看手机,十一点五十三,比平时早走了两个小时零七分,按早退算,约莫要扣一百块。一周的菜钱又没了。今晚的酒水提成会不会也被扣掉?想想经理的那副小人嘴脸,她觉得很有可能。 要不还是把这份工作辞了吧?可是上哪再去找一份薪酬高又和她白天那份工作不冲突的工作呢?这个月的电费、水费、煤气费都得交了,还有雷雷的校服也该换大一号......她完全陷入到日常开支的算计中,浑然不知身后一条人影已经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3 小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医生说有人见她倒在路边不省人事,报了警。警察说她是被人从后面打晕的,在她额上发现有用红油漆点的三个点,这三个点与近期备受关注的连环奸杀案中死者额上写的“淫”字的三点水很相似,不排除是同一人所为,有可能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受到惊扰,字写了一半就逃了。换言之,她极有可能就是连环奸杀案的唯一幸存者,所以希望她能配合警方,提供线索。 可她什么线索也没能提供,因为她对被打晕之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印象,医生说这是脑震荡导致的逆行性遗忘,即对当时的受伤过程记忆不清,但是远期的记忆并不受影响。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心比头痛。一堆检查费差不多花光她一个月的伙食费,怪不得都说最有钱的地方不是银行,是医院。医生还让她住院观察,她果断拒绝了。 不知是担心她路上再出意外还是指望她能立刻恢复记忆,给她录口供的警察执意用警车把她送到家。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正好又碰见出来晨练的张姨和赵姨,她礼貌地和她们打招呼,她们也冲她点头微笑,可她明显感觉她们的笑容跟以往有些不一样。 开门的时候她尽量把转动门锁的声音降到最低,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是小云回来了吗?”刘丽红的声音从主卧传了出来。 “是我,妈,我刚出去买早点了。”她把包先挂起来,再把豆浆油条放桌上。 “今天不吃你做的了?” “嗯,雷雷说他吃腻了,换换口味。” “我什么时候说的?”雷雷揉着眼睛从次卧走出来。 “梦里说的。”小云轻轻戳了一下雷雷的脑门,“就你话多。” 雷雷吃完早点上学去了,小云像往常一样伺候母亲梳洗。母亲却没像往常一样配合,甚至拂掉了她递过去的牙刷。 “怎么了,妈?”小云捡起牙刷,不明就里。 “为什么要撒谎?你明明一宿未归,到底做什么去了?”刘丽红异常严肃地望着女儿,自从女儿上了这个夜班,她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是看到连环奸杀案的新闻后更是忧心不已,没听到女儿转动门锁的那声响动她是不会合眼的。 小云见母亲动了气,只好把被人打晕的事说了一遍。刘丽红吓得变了脸色,叫女儿赶紧辞了那份工作。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不想再被酒吧经理骚扰,小云答应了。 晚上到酒吧辞职结账的时候,除了早退的一百块,昨晚的酒水提成果然也没了,还少了五百块。她找经理讨说法。经理说,客人能让你白打?扣你五百算便宜的。她说,那我的损失谁赔?经理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扣子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拿去。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那把扣子就往经理脸上砸,砸完潇洒走人,那五百块当是喂狗了。 4 小云终于给母亲买了一辆轮椅,母亲刚瘫痪那会,父亲也买过一辆,手动的,母亲嫌上下楼麻烦非得让退了。所以这次她买了电动的,能爬楼的。原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不料却惹得母亲发了脾气。母亲说她不想出去,就想在家待着。 看着母亲因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失血的脸,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认识牟军吗?” 刘丽红脸上泛起两团罕见的红晕,突然挺直了背,嘴唇哆嗦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他死了,抑郁症,跳楼。” 刘丽红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背又重新佝偻起来,眼神呆滞地望着某处,半晌不语。怎么就死了呢?有勇气跳楼,却没有勇气承认叫她买烟。 “妈,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我想知道。” 小云终于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那一年,她十七岁,在某高中住宿,某个周末回家却再也喝不上母亲炖的汤,父亲说母亲上夜班的时候让车给撞了。按理该算工伤,可并没有。父亲为这事去母亲的单位闹了很多次,直到把自己给闹成精神分裂。 刘丽红张了张嘴,终又闭上,那个令她后悔不迭的夜晚是她记忆的雷区,她此生都不愿再触碰。 “我不想说,都过去了。”刘丽红拿起枕边的梳子自顾自地梳起头来。 五十岁不到,头发已白了大半,那星星点点的白,像盐,落在小云的眼睛里,生疼。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因为罕见,所以听得格外真切。家里好多年不曾来人了。会是谁呢?小云疑惑地把门打开,是那日为她做笔录的警察,警察身后还跟着张姨、赵姨。小云把警察让进屋,问张姨、赵姨有事吗,张姨、赵姨一脸讪笑道只是路过,走了。 警察问她记忆恢复了没有。她说没有。警察拿出几张受害人的照片给她看,说经笔迹鉴定专家鉴定,写在她额上的那三点和写在被害人额上的“淫”字确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她看着那个鲜红的“淫”字,依稀仿佛,在哪里见过。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她仔细回想,头却剧痛起来。警察见状,只好告辞,嘱咐她一旦想起来,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5 可她一直没能想起来,直到一个月后。那天上午,她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自己是秦厂长,叫她立刻去他的办公室一趟。秦厂长是她们厂子主抓生产的副厂长,当初减员增效就是他提的。现在这个“减”掉她的副厂长亲自打给她,难道是要把她“加”回去?她喜滋滋地去了。 门卫是秦厂长的瘸腿表弟,说今天休息,不让进。她说是秦厂长叫她来的。他便古怪地笑了笑,放行。 办公室的门开着,秦厂长两腿搭在办公桌上,悠闲地吞云吐雾。见到小云,忙把烟掐灭,示意她坐。 “秦厂长,你找我什么事?” 见小云仍然站着,秦厂长走过去把她摁在沙发上,“不急,不急。” “秦厂长......” 小云话没说完,秦厂长又倒了杯水给她。她刚要去接,他却忽然松手,水顿时泼了她一身。 “呀,都湿了,我帮你擦擦。”秦厂长随手在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就往她胸口擦。 她猛地把他推开,站起来厉声道:“请你放尊重点。” “尊重?你跟我说尊重?”秦厂长冷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巾,“你以为你还是一张干净的白纸啊?我呸,厕纸还差不多。”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小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侮辱她。 “还装,你卖淫的丑事早在厂里传遍了。” “谁说的?” “用得着别人说吗?警察都去过你家好几次了。” 一滴泪落了下来,她懂了。原来,真相并不重要。 见她不说话,秦厂长又靠了过来,“只要你把我弄舒坦了,你明天就可以回来上班。” 手起,掌落。小云果断地在秦厂长脸上留下了一个掌印,就像在酒吧给大背头脸上留的一样。不同的是,秦厂长还手了,他用烟灰缸砸了她的头。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躺在自家的床上。母亲说是一个瘸腿的男人把她送回来的,说他高空抛物不小心砸到了她,还留下五千块钱做赔偿。 找人顶包,拿钱封口。以为有权有钱就了不起吗?小云冷哼一声,拿起手机给那警察打了电话。 6 秦厂长被抓了。有人举报他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很快,他又被放了。证据不足。但他回来的时候,他的位子已经有人坐了。 不久,令警方头疼的连环奸杀案在此案唯一幸存者的协助下终于告破。凶手是一个独臂的流浪汉。幼年时,其母抛夫弃子另嫁他人,成年后,其妻红杏出墙与人私奔,导致其心理严重扭曲,仇恨女性。据后来采访凶手的记者称,凶手之所以放过那位幸存者是因为雨天,她曾为他撑过伞。 看到这段新闻的时候,小云在心里默默祈愿,愿下雨的时候,也能有人为父亲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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