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秋湖

高骏森

蓝天秋湖

　　桂花大开大落后，季节进入了晚秋。天气持续着桂花盛开时的晴好，碧蓝的天色高远悠旷，大朵小朵的云团睡在上面，像猫咪睡在瓦片上，山羊行走在青草地上。此时，风吹出来了秋天最纯正的凉味，在金黄色的阳光里翩舞，把一树树绿叶吹黄、吹红、吹褐，散发出来的香气，依旧是淡淡桂花的芳馨。

　　单位附近有一些农田和菜地，还有口袋公园，每个工作日的中午的休息时间，我会去到这些地方遛达一会儿，看看风吹稻浪绽放的沉甸甸笑容，思念着一辈子为农，抚养我长大，离我远去了五年的外公，蹲下来用手握着稻子贴在脸上，喊一声爷爷，和他喃喃地低语一会儿，我的心声。看看青绿色的蔬菜给眼睛和心灵填满春天，想念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过、理解过我的人，也永远地离去了的外婆，我将一颗泪水滴落在一片菜叶上，然后离开。去到公园的湖边，一言不发地站在垂钓人的身旁，和他一起等鱼儿上钩。坐在草坪上或石头上，看水、看天、看云。站在木桥上、石拱桥上，看城市和农村交相辉映的秋色，默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卞之琳的《断章》，我自己的诗歌《秋梧飘絮》。

　　单位西北面的口袋公园里有一条湖泊，其实是一条河流，河水碧澈，两岸垂柳依依，芳草鲜美，其中的一个角落里藏有一小片荷花，夏荷已经枯萎，零星的几朵红色、黄色的睡莲睡在水面上，静静甜美地盛开着，年轻的笑容沐浴着阳光，亲和灿烂。

　　站在河流的东岸望向西岸，有一座小屋浅浅地隐藏在林间，露出来的白墙黛瓦悠然宁静，古色古香。无论是秋天还是春天，每当我来到这里，这样看它时，脑海里总会跳出来杜甫的诗歌《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一处优美的风景，脑海里会跳出来这样一首诗，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江南，或许是因为这是一年里江南最美的风景，或许是因为桂花刚刚凋谢，暗香还残留在枝头。而由这处景色生出这首诗后，从屋里面传出来的歌声却是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隐隐地听见歌声静止后传出来了唱曲人的哭声，然后看见他眼角流出来的两行泪水，听曲的一屋子人也都跟着轻轻啜泣。

　　我不愿意在这样的一个好天气，好风景的地方因为我无理由的想象而给自己的内心生出一些伤感和悲情，于是，我走出了这个公园，朝西南的方向走去，去一个名字叫东沙湖的公园，那里有一片湖，湖不大，但水很清，自从第一次邂逅上她，我就把她当成了多年前我在一首诗歌里写到的青岛的海，题目叫蓝天秋湖，以及，后来用这个题目做书名出版的一本诗集，封面的照片十分酷似这片湖。

　　去东沙湖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广场，广场上栽有十几棵银杏树，眼前已经是一树树金黄，在秋阳的温煦里被秋风轻轻暖暖地抚摸着，增添了江南秋天的诗情和画意。走近时，秋风刚好刮起，一些黄透了的叶子轻轻地离开枝头，像一枚枚黄蝴蝶煽动着翅膀在天空中飞舞着，然后慢慢地降落到地面，安详地躺下，像一把小小的小扇。

　　这是秋天里我最喜欢的树叶，喜欢它模样小巧精致，喜欢它优美的扇形，喜欢它金黄的颜色，喜欢它离开枝头后，在秋风中如黄蝴蝶一样轻盈浪漫的翩舞，喜欢闻它躺在阳光里，一身干净地散发出来的宁馨气息。我还喜欢在成群树叶飞舞的时候，跟着它们小跑一会儿，用手接住其中的几枚，放在鼻孔处细嗅，然后，带回去当成书签，夹在喜欢的书籍，喜欢的某篇作品，喜欢的某个页码里面。

　　穿过银杏广场后过一条马路，就是东沙湖公园。站在银杏广场上就能看见马路对面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还没有全部变褐，青中带褐地站在树上被秋风抖擞出许多好听的音乐，像葫芦丝、像小提琴、像丝竹，笑颜像美人的手掌和牙齿。湖岸上有青竹、桂花树、银杏、枫香、红枫、鸡爪槭、香樟、紫薇、芦苇等植物。秋天树叶的主色调是红和黄，眼前抢眼的景色是红叶，虽然说不上蔚为壮观，但令人心旷神怡。

　　站在桥上看东沙湖，身后是马路，马路很宽，但来往的车辆不多，偶尔驰骋过几辆，迅疾而过的声音像秋风吹落树叶和芦花与芦花之间的私语。湖水倒映着蓝天，水色变成海蓝，大团小团的云朵更加柔软洁白。湖的左岸长着芦苇，花穗已经盛开，白如云团，在秋风中漫舞，如雪花飞絮，湖的右岸有几幢现代江南精致小楼，门跟窗户面对着芦花打开着。湖的正前方有一座红色小木桥，湖上面有白色的水鸟飞来又飞去，像白鹭，像海鸥。芦花岸畔有人在垂钓，岸上有三两游人悠闲地散着步。阳光洒在水里，清澈闪亮的一棱棱水痕像一条条五线谱，像一首首现代诗行。每个晴朗的傍晚天空出现火烧云时，湖水就会变成五光十色，比城市的霓虹夜景要瑰丽许多。夕阳落在水里，红红的、圆圆地，总会有一只水鸟跟着落日的速度送别它归入西湖灵隐，然后，等候夜幕降临，等候华灯初升。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桥上，手扶着栏杆，看湖水轻悠缓慢的样子，看左岸的芦花，右岸的小楼，看垂钓的人，看他们水中的倒影，想念离我不远的一座海边城市临海，小我一岁，青葱岁月时因为诗歌在文学网站里认识的一位诗友兄弟，他以蓝天秋湖为题目给我写的一组长诗。此情此景，十五年过去了，仍有许多触动心弦跟神经的句子跳跃了出来。

　　……

　　“我从不曾仰望，天空的高度
　　那一片河水轻悠并且缓慢的样子
　　流泻成岁月的章程
　　化成诗，化成歌
　　而那个最终谱曲的人，站在河边
　　在某个高爽的节季里
　　长成芦苇丛中最普通的一支”

　　……

　　“我不知道会否有一个固定的温暖囚禁你的脚步
　　我只是渴望，你每停留的刹那
　　都是因为美好时光”

　　……

　　“而南方，终于成为一个寻梦的场所
　　风花雪月。伴随着艰难的成长
　　当有一天，我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的时候，我
　　会记得你，也曾经问过我
　　你在何方”

　　诗友的名字叫王炜坚，笔名履泽，浙江临海人。我俩相识于2006年，或许是我俩年龄相近，或许是我俩的作品都透露出一种身世的相似，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灵感应，在那个年轻得能掐得出水来的青葱岁月里，我俩一直用诗歌温暖、慰藉着彼此。他在江南漂泊，我在南方流浪，彼此像亲兄弟一样关心、牵挂着，直到七年前我也飘来了江南，在离他很近的城市杭州，也未曾见过一面。艰难又苦涩的成长磨掉了我俩笔下年轻时的风花雪月，曾经用诗歌来安慰、疗伤、治愈自己跟彼此的孤独、忧伤、疼痛的那一剂药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有了药效。于是，我俩身在咫尺，却形同天涯，只在当自己忘记身在何方的时候会想起对方，然后在微信里问一句，你还好吗？

　　天凉好个秋！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我去到西北面的那个口袋公园，站在河流的东岸望向西岸隐藏在林间的小屋时，脑海里会弹出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以及从屋子里传出王维的《相思》。杜甫在江南逢李龟年，如我在江南想念履泽。

　　十一月十四是他38岁生日，十年前他28岁，我在岭南给他写过一组诗，诗的结尾我写到：

　　“你说，当有一天，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的时候
　　会记得我。问我是否还记得你
　　五年了，今夜，我在南方，为你的生日写诗

      含一瓣岭南的郁金香，我给你春暖花开
　　十一月十四，南方没有下雨
　　而江南，我深信，你一定站在月光下
　　对一棵银杏树，探讨诗经里的小雅”

　　撩动白云蓝天蓝。一枚银杏叶告别树枝，悠悠然然地在空中飞舞，飞到离我最近的湖心后盘旋了几圈落入湖面，向临海的方向飘去。

　　2022年11月5-6日  杭州钱塘 冯娄村

唐僧没有肉

久违了骏森。
文章表达一类几无可挑剔，内容底色虽然依然带着淡淡的忧伤，但这恰好符合此文的气质。见秋，感秋，念秋，秋上心头自生几分愁。人之常情。因秋景怀逝去的爱过疼过自己的长者，因秋景钓起古代文人骚客的喜欢或忧伤，因秋景想起远方的诗友，情系于文却远超于文，诗相和，心相应。正是古人所语“同声相吸，同气相求”。
读骏森文能不动心者，概非凡人。

文珺

移步易景，看似在秋天里寻找一种心灵的安静，但内心的烦乱，还是流露里出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人总要找到一个支衡点，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秋实声像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花那淡淡的幽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引读者如临其境，如观其景。
好文，赞一个！

枕石问天

多少往事，凋谢成心湖左岸那片无言的落红，难得小羔还珍藏着十多年前的旧时光。

李子四

读完，慨叹。原来楼主是个年轻人。写得如此老到的文字，值得我这老鬼学习。
关于不见面却又心仪的朋友，很触动我的心灵。

木门长子

晚秋时节，持叶观湖品诗文，遥想远方的朋友，是一种多么惬意的心情啊，所以寥落不要，忧愁不要，悲情更不要。只需在这天凉好个秋里慢慢思，暖心的味道自然如桂花般香如故。

高骏森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11-6 19:46
久违了骏森。
文章表达一类几无可挑剔，内容底色虽然依然带着淡淡的忧伤，但这恰好符合此文的气质。见秋， ...

王老师，从初识时的问候春天好，到今天的问候冬天好，感谢你陪我走过了好几年的春夏秋冬，给我关照，给我温暖。

境景牵心冬意寒，一个颠沛流离的人，遇见再美好的事物，也会有些心上秋的感慨。

冬日快乐！

高骏森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11-6 19:46
久违了骏森。
文章表达一类几无可挑剔，内容底色虽然依然带着淡淡的忧伤，但这恰好符合此文的气质。见秋， ...

你这回复最后一句，把我吓着了

高骏森

文珺 发表于 2022-11-6 20:26
移步易景，看似在秋天里寻找一种心灵的安静，但内心的烦乱，还是流露里出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人总要找到 ...

久违了，文珺姐。一晃就又是冬天了。先问个好，冬天快乐、温暖。
此文实话说，本想写这里的美景的，但谁知，触景就是要生情，无奈啊

高骏森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2-11-7 08:17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桂花那淡淡的幽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引读者如临其境，如观其景。
好文，赞一 ...

问好秋实老师，感谢留言。冬天了，问候，安好。冬日温暖。

高骏森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2-11-7 09:51
多少往事，凋谢成心湖左岸那片无言的落红，难得小羔还珍藏着十多年前的旧时光。

哈哈，石头老师，我成了小羔羊了。
蓝蓝的白云天上飘，白云下面羊儿咩。

对于一个写字的人而言，最让我们珍惜和怀念的，往往就是旧时光啊。
今日立冬，杭州这一日，大家都是脱下秋装，换上短袖，迎接冬天。
我在杭州问候石头老师，冬日，暖春。

高骏森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1-7 10:09
读完，慨叹。原来楼主是个年轻人。写得如此老到的文字，值得我这老鬼学习。
关于不见面却又心仪的朋友，很 ...

李老师客气了。写作，也就是我手写我心，没啥技巧的。
倒是十分欣赏李老师的文笔，能写得这么朝气蓬勃，心态年轻，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南国没有冬天，但也问候，冬安！

高骏森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11-7 11:08
晚秋时节，持叶观湖品诗文，遥想远方的朋友，是一种多么惬意的心情啊，所以寥落不要，忧愁不要，悲情更不要 ...

不要不要都不要，我们只要美好，只要桂花淡淡香，只要思念，每一个瞬间都是美好时光。
问候木木，冬日安好！

蛇珠

与人相联系的文字最有温暖，骏森深谙此道
立冬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