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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半落青天外——略说《红楼梦》中的金陵意象 上一篇提到，《红楼梦》中地名也大多是虚构的，不过却有两个地方例外，一是金陵，一是扬州。前文说的是扬州，这里说说金陵。 金陵在整部小说中的地位比较特殊。因为宁荣二府就在金陵，《红楼梦》又名《金陵十二钗》，整个故事的背景都在金陵。问题只是：小说中的金陵是否就是现实中的金陵？ 小说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借冷子兴口中说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明确提到了“六朝遗迹”和“石头城”，显然就是指现实中的金陵，也即南京。 然而有心的读者却发现，第33回中，宝玉挨打后，贾母气急，“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说明宁荣二府又不在南京。第6回中，刘姥姥说女婿狗儿：“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似乎说的又是长安。《红楼梦》中还有好多地名如“鼓楼西大街”、“苇子坑”、“水月庵”、“花枝巷”、“天齐庙”、“清虚观”等，在南京城根本就找不到原型，偏偏在北京都能找到。至于那个贾宝玉影子人物甄宝玉家被称为“江南甄家”，就好像南京不在江南一样。而北方地区才有的“炕”、冬日大雪、用手炉、衣貂裘等……则与南京生活习俗没有一毫关系…… 其实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作者本来就是要“把真事隐去”，所以故弄玄虚，“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真要像那些主流红学家们那样细致考证，就上了他的当了。因为小说里的金陵，本来就是都城的代名词，所以即是指南京，又是指北京。至于长安，自宋明以来，已经成为都城的代名词，如辛弃疾“西北望长安”之类，根本不宜较真了。 那么作者为什么不选北京，偏要用金陵呢？原因就在于，与北京相比，南京更能够代表大明王朝。南京本来就是大明的龙兴之地，有着大明的祖庙和太祖的坟墓。更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的“陪都”和南明永历朝的国都。如果南明的君臣中但凡有那么一两个靠谱的人物，完全可能和东晋或南宋一样占据半壁江山，把大明的国祚延续下去。只可惜朱家的子孙不争气，“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直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不过本文要讨论的不是小说中的金陵，而是其中的金陵意象。 前文提到过，第40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故事中，薛姨妈（薛，雪，代表满清）的牙牌令句句指的都是满清的铁蹄踏过梅岭，将南明的抗清力量逐一消灭，生存空间步步压缩。而薛宝钗的牙牌令则直指满清的军队攻陷南京，南明永历朝宣告灭亡。且看原文： 鸳鸯道：“有了一副。左边是‘长三’。”宝钗道：“双双燕子语梁间。”鸳鸯道：“右边是‘三长’。”宝钗道：“水荇牵风翠带长。”鸳鸯道：“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道：“三山半落青天外。”鸳鸯道：“凑成‘铁锁练孤舟’。”宝钗道：“处处风波处处愁。 先看句“双双燕子语梁间”，有人认为语出 宋代诗人刘季孙的《题屏》：“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从原诗中看不出与宝钗的命运或小说中情节有任何联系。所以有人将其解释成了燕子代表了爱人之间的亲密——这基本就是胡扯。宝玉和宝钗结婚后，什么时候相亲相爱了？实际这首诗很冷僻，提到燕子，尤其是“双双燕子”，更有一首著名的宋词——史达祖的《双双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 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芳 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其中恰恰嵌了“红楼”二字。而看“ 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一句，恰合宝钗的“双双燕子语梁间”诗意。而下阕“ 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则更合宝钗婚后孤独无依的生活情境。整首词悲凉氛围亦合《红楼梦》的悼明意象。 不过，这也许只是表面含义。关于燕子，更有名的一首诗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朱雀桥就在金陵城外，乌衣巷则在桥边，东晋时，王、谢诸大姓皆居于此。刘禹锡此诗，表达的就是对六朝衰亡的今夕之叹。 不过这样联系似乎多少有些牵强。那么不妨再拓展一下：此处的“燕子”还有另一层含义，即金陵的燕子矶。燕子矶是长江三大名矶之首，有着“万里长江第一矶”之称。因山石直立江上，三面临空，形似燕子展翅欲飞，故得名。据说，矶上刻有明太祖朱元璋的诗作《燕子矶》：“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作杆又如何。天边弯月是钩挂，称我江山有几多。”关于燕子矶，还有典故，容后再说。 且看宝钗的第二句“水荇牵风翠带长”，出自杜甫的《曲江对雨》：“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全诗写的是安史之乱后“离乱初复，追思极盛，悄然悲慨，无限深情。”是暗合《红楼梦》“末世”这一主题的。其中颔联：“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林花著雨燕脂落”不由得使人想到李煜的名句“林花谢了春红”，与黛玉葬花情境相应。而其中“水”“风”则无一不是满清力量的象征。需要指出的是，曲江在长安城外，并不在金陵，但本文开头已经说过，《红楼梦》中把诸都城混用，长安就是金陵，金陵就是长安，根本不必较真。这一点，下一句中还有。 第三句：“三山半落青天外”出自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此诗没有任何异义，明确写的就是金陵了。如果以凤凰代指朱明王室，那么“凤去台空”则是南明永历朝灭亡的真实写照。“吴宫花草”，吴宫指的是东吴孙权的宫殿，“花草”前文有述，皆是代表中华民众或中华文化。“晋代衣冠”又是一个典故，指西晋灭亡后众士大夫的“衣冠南渡”。“晋代衣冠成古丘”则暗示明亡后，满清强迫推行的易服剃发令。清兵占领北京后，多尔衮强推易服剃发令，“留发不留头”，导致民怨丛生，各地反抗此起彼伏，一时间血流成河，“江南百万生灵尽膏野草”。很多人对《红楼梦》中贾宝玉说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段话颇有微词。但如果联系到易服剃发令，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对于深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传统文化影响的汉族士子，不能以身殉国，却苟且偷生，改了服装（袭人，袭，《说文》释：左衽袍。《论语》孔子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披发左衽是蛮夷的习俗。时下许多女孩子爱穿汉服，结果却不分左右穿成个“左衽”，无语……），剃了个“金钱鼠尾”的头型，又怎能不叫人觉得“浊臭逼人”呢？ “三山半落青天外”，“三山”是南京城南的三座小山。明初，朱元璋筑城时，将这三座山削平填了湖，修了一条街道，名三山街。“青天”，贾母的词令第一句就是“头上有青天”，“三山半落青天外”，暗示金陵城是早已“落”在“青天”外，不受大明管辖了。“浮云蔽日”恰与贾母的牌令“一轮红日出云霄”相反，暗示大明王朝已被满清取代。至于“长安不见”，则典出《世说新语》：“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 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 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 长安何如日远？ 答曰： 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便重问之。乃答曰： 日近。元帝失色，曰： 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 答曰：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王勃《滕王阁下》亦引此意，有“ 望长安于日下”之句。所以“长安不见”就是以晋代衣冠南渡暗示大明王朝被清兵步步紧逼，已近彻底灭亡了。 宝钗的三张牌放在一起，叫“凑成‘铁锁练孤舟’。”宝钗说的诗则是“处处风波处处愁。后者出自唐伯虎的《题画》诗：“芦苇萧萧野渚秋，满蓑风雨独归舟。莫嫌此地风波恶，处处风波处处愁。”其中“风波恶”“处处愁”，显见是一幅风雨如晦的险恶景象，正应了南明朝庭风雨飘摇的现状。而“铁锁练孤舟”在书中凡两现，另一处是湘云酒令中的“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索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与“处处风波处处愁”意象相近。 这里着重要说的是“铁锁练孤舟”。 据传说，当年明初太祖朱元璋乘舟西游行之观音山下，忽遇狂风巨浪，龙舟颠波起伏，惊慌中军师刘伯温献策，请马娘娘抛八卦金钱于江中，金钱落水后，果然风平浪静。后来江上长出一片绿洲，因其是马娘娘的八卦金钱所变，故名为八卦洲。后来，刘伯温叫人把船用铁链锁在峭壁之下，此即“铁锁练孤洲”的典故。这个铁锁所系之处，就是燕子矶。后有佚名诗人诗曰：“洞口薜萝春色稠，何劳铁链锁孤舟。一双燕子凌波去，剪却江南万古愁。” 这是传说之一，另有传说，当年朱元璋作为义军领袖，率战船攻打集庆（南京元时称集庆路），即是从燕子矶登陆的。称帝后，仍然不忘燕子矶，曾登临燕子，泛舟游江。龙舟停泊于观音岩时，曾用一根铁链拴住，这根铁链传至今，被称之为“铁链锁龙舟”，或“铁链锁孤舟”，后来僧人久远在观音岩建观音阁。曾锁过龙舟的那段铁链，亦变成“神物”。据说，过往船只经此，如需要铁链，可随意索取，要多长有多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后来，据说，有人在索取铁链时，说了一句“大不敬”的话，铁链突然终止，再不生长，只留下那么一截，直至如今。 当然，以上只是传说，但燕子矶上留着一条铁锁却是有诸多明人笔记可作证明的。当年，朱元璋之所以定都南京，就是看中了它的“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诸葛亮语）的形势。然而偏偏这个燕子矶有些特殊，其虽然连接“王气”地脉，却矶势外向，没有拱卫皇都之势，反有不臣之心。朱元璋见此，遂下令凿削燕子矶山趾，并以大铁锁环绕山脚，使其再没有飞翔之势。 那么结合宝钗的第一句牌令“双双燕子语梁间”，不难看出，此时的铁锁非但再也锁不住燕子，那些燕子不但可以自由飞翔，甚至已经鸠占鹊巢，大明陪都却沦落为寻常百家之家了。燕子，在二十八星宿中为危宿，危月燕属北方玄武，乃凶险之宿，其五行属水，亦有满清之象。上有燕子占据雕梁画栋，下有燕子矶扰乱天下，两象完全相合。 公元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即南明隆武元年、满清顺治二年，五月初八，清军兵占领镇江。五月初十，只当了一年皇帝的弘光帝仓皇出逃。五月十五，清军兵临金陵城下，城中勋贵率众投降。五月二十八，弘光帝在逃亡途中被俘，后被押送至北京杀害。六月十五，多铎命江南剃发。如此，“金陵王气黯然收”，南明欲成东晋南宋的梦想彻底破灭，彻底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如此形势，可不谓“处处风波处处愁”吗？ ![]() 燕子矶 ![]() 金钱鼠尾 ![]() 宝钗的牙牌铁锁练孤舟 ![]() 北方玄武七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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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8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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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9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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