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只蜂的立夏之约

李子四

      我的家，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一个孤老头子，收入薄微，无骄奢的家具，无艳丽的饰物。客人不多，但却有一只蜂，从立夏到小满，几乎天天光临。回顾算起来，是第二载了。我甚至自嘲，本尊已风烛残年，还是那种“招蜂引蝶”之徒吗？


  去年的立夏，过早之后，天气不冷不热，阳光恰好退出了厅堂。我背靠阳台，坐在一张硬木沙发上看书。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专座，光线从后面而来，这是读书最好的姿势了。这时，一只小小的飞行物打扰到我，不得不放下书，要弄清楚它是何方神圣。

  首先，它不是苍蝇。如果是苍蝇这讨厌的家伙，我即使不击毙它，也要把它驱赶出去。其次，它不是蜜蜂，因为蜜蜂我太熟悉了。年轻的时候，听信书上的谣言，说让蜜蜂的尾针刺激人的关节，可以预防风湿病。那年我在糖厂工作，存放糖的麻袋外面，停留许多蜜蜂。我每天捉几只，专门让它蜇自己的膝盖。没成想，几天我就害死了十多只蜜蜂。有个老师傅指着让我害死的蜜蜂说：它的尾针丢了，它自己也死了。

  这事让我很是内疚，即使蜂毒真能防病，也不必要残害小小的生灵吧。后来读罗隐的诗：“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更是对蜜蜂有无限的怜惜和喜欢。

  既然不是蜜蜂，是什么蜂呢？大黄蜂、马蜂、胡蜂、杀人蜂……一连串曾经读过的名字，令人头皮发麻。我仔细地观察它，主色墨黑间黄，肚皮不大还略显修长，自信它不是刽子手型的，心里略安定一半。眼睛再跟着它的飞行轨迹，发现它在我的房子里四处游弋，不但厅堂，连我的卧室书房，厨房厕所都飞了一遍，好像在寻找什么。书上说，蜂类，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就不会主动攻击你。这一点我是信的，毕竟，“捅了个马蜂窝”的麻烦，是因为你破坏了人家的家园。于是，我决定与之和平相处，心里想，这蜂也许只是偶然撞进来的，或者是迷路了，失群了，待它清醒，自然会回到属于它的野外去。

  然而，它并非如我所想，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巡视，最后却绕着我所坐的沙发上下打量。我奇了怪了，站起来走开，坐在一张距离超过两米的凳子上，反去观察它。我发现它对沙发旁边的几个筷子头大小的孔洞很有兴趣，进进出出，时而飞起时而降落足足有十多分钟。然后它飞走了，从敝开的阳台，向外面广阔的天空，飞得不见踪迹。

  我的印象中，蜂是群体生活的，怎么独独一只，什么因缘飞到我家来呢？我的室内没有花，即使阳台有几朵小野花，也不至于深入我的住宅来呀。也许，我印象中的认知是有限的，甚至是错误的。于是，书也不看了，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关于蜂的知识。

  这一搜，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世界上蜂的种类数以千计，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独居的。独居类中，有一种叫木蜂，喜欢在树木和人类木制家具的孔洞里产卵繁殖。还有，这种木蜂也分雌雄，雄蜂完成交尾之后，就不管不顾了，抚养后代的重担，全在雌蜂身上。那么，这只蜂为什么单独来到我的家里，为什么对这张沙发的洞孔产生了兴趣，就能解释得通了，原来它是要在这里筑一个蜂宝宝的巢。

  可是它飞走了，刹那间我心里有种莫名的矛盾。如果这只木蜂还再来，说明它满意了自己所寻访到的小洞穴，就要在这里“大兴土木”。这样也许会对我的生活有一点点干扰。虽然我知道只要不招惹它，就不会对我有所伤害。但若外孙女她们过来呢？因无知而有畏惧，因无意而有冲突，岂不是个隐患？而若它不再来了，说明它不满意。尽管只是与它相处很短的时间，却忽然有种断了友情的失落。不管对与不对，我断定它就是资料上所说的雌性的木蜂了，出于钦佩它那种母性的担当，我又宁愿它再飞回来。

  不过，它的来与不来，并非我能定夺。就同人和人的相遇、相识、相伴，凭的都是天意。多少曾经好过、玩过的朋友，最后无非都成了记忆中的过客。何况这只是一只我初步从书上了解它，却没法与之交流的木蜂。假如它来，我会窃喜，不来，就算是一面之缘吧。于是，我先去研究一下沙发上的小孔，确定它是家具厂的工人无意中错打的，并非沙发坏了。然后坐回沙发继续看书。这是一本扬州作家写的散文集《田野笔记》。

  就在我沉浸于作家笔端的野外小花小鸟昆虫的时候，忽然左边耳朵嗡嗡一阵蜂鸣，响了若干秒。第一感觉就是这只蜂回来了，心里苦笑一下，别把我的耳窟窿当成你的宝宝巢啊。又一想，可能自己的身形对于它来说，是“庞然大物”， 它以为可能会受到威胁，向我发出了警告。于是我离开，再次坐在两米外的凳子上。回望果然还是它，我自己定义的雌性木蜂。

  这一次，它不再乱飞了，直接窜入了洞中。呆了几分钟，出来，又窜入另一个洞，反复了几次，我数了数，有四个小洞。 我猜，它应该是产卵了。书上介绍，这种蜂每次产卵二三十个，就是说，每个小洞里有七八个卵子。

  这样的观察让我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午时初，它飞走了。我以为完事了，收回了好奇心，该做什么做什么。老人家，有什么做呢，无非想想午餐吃什么，然后，午睡。那只蜂还有什么动作，暂时也管不了许多。洞里的卵子，何时能看到它们羽化成小木蜂出来，只有随缘了。

  当我醒来再回到客厅，发现这只已为母亲的木蜂，依然在忙着，而且显得非常忙碌。经过我的阳台，忽出忽进。出去时，不知所踪，进来时，直接就进入小洞。呆几秒，又匆匆忙忙飞走。我不是动物学家，更不是侦探，不可能拿放大镜和电筒，去探索洞中的秘密。但是我可以从手机上，去搜寻这种蜂的生活习性。

  原来，雌蜂产卵之后，要在每个卵的旁边，堆放蜂宝宝成虫后的食粮。这蜂粮是花粉、花蜜、泥浆和木屑混合而成的。蜂宝宝出世成虫后，就靠母亲为之准备的食物存活长大。母蜂为了宝宝的安全，还要把洞口封闭起来。封闭的材料，依然还是蜂粮。当小木蜂羽化，就会咬破洞口，展翅而去，过自己自由自在的日子。

  二三十只蜂宝宝，到它们羽化，二十多天的口粮，最后，还要一点一点把洞口封闭。这工作量对于一只雌蜂来说，可谓繁重。此时那只雄蜂呢？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忽然觉得，世事的不公，也存在于动物界、昆虫界，并非人类独有。

  我不可能全程监测母蜂的工作，只是在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发现四个小孔已全部封闭起来了。封闭得很是滑溜整齐， 那只母蜂可能找地方休息了，整个黄昏，全不见它的身影。一个母亲的使命，就这样完成了吗？

  没有，第二天，以至一连十多二十天，这只母蜂，仍然在太阳升起到落山，时不时进来巡视一下。此刻，我感觉它的舞步是轻盈的，有种任务完成的轻盈。我会打开所有的房间门和窗户，让它在我的居室任意闯荡。最后，它重点落在四个小洞旁边，仔细查看封闭的洞口有没有被破坏。也许，最大的破坏者就是我了，毕竟，人类对于大自然的杀戮，任何动物都难免会忧心忡忡的。幸好经过它第一天考察，我不是它提防的对象。那么，就是它的同类，还有我不知道的天敌了。如果出现，我相信这只母蜂会不惜一战的。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已习惯每日都有只雌性的木蜂来访。我做我的事，或品茶，或看书，或看手机。它呢，“如入无人之境”，喜欢窜那就窜那，更多的，还是徜徉在四只小孔的周围。也许一忽儿就飞走了，但一忽儿又飞回来。我感受到它作为母亲对自己子女的关切，也盼望有一天，能看到小洞的门被打开，小小的生灵真正的“蜂拥而出”。

  但那一刻我是很难碰见的。因为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还担心守着反而引起母蜂的警惕。我也没有记录多少日子，就在小满时节即将过去的时候，我突然发觉，小洞的门全开了。如果说有痕迹，就是散落在地板上的若干封门的残渣。我仔细看了看，用小棍儿碰了碰，知道这些残渣，只不过就是泥土和木屑。如果不是用花粉和花蜜调和，相信小蜂们也很难将其咬破。

  这两年，我从没有谋面过小蜂。是母亲带着学习生存技能了呢，还是生就有一副独立的本事，我不得而知，只希望它们各自安好。还有，今年来的母蜂，是不是就是去年那一只，也不能确定。但我相信是，也愿望是。如果，明年彼此还岁月静好，我希望再来一场立夏之约。

2024.05.31

千幻烟

沙发！
首席欣赏老师新作，晚上好！

顽主

有心人，观察仔细，有感触

于文华

将一只蜜蜂的造访与生活，描述的活灵活现，可见观察细腻，描述真切，拜读学习文友生活气息浓郁的新作！祝福周末快乐！

文珺

特点鲜明，作者以生动流畅的笔触，通过深入浅出的方式，将复杂的主题阐述得通俗易懂。结构紧凑，逻辑清晰，每个段落都紧扣主题，层层递进。同时，语言优美，运用了丰富的修辞手法，使得文本更加生动有趣。问好！

李子四

千幻烟 发表于 2024-5-31 20:40
沙发！
首席欣赏老师新作，晚上好！

谢谢千版光临，问好。

李子四

顽主 发表于 2024-5-31 21:09
有心人，观察仔细，有感触

谢谢顽老师光临。问好。

李子四

文珺 发表于 2024-6-1 20:00
特点鲜明，作者以生动流畅的笔触，通过深入浅出的方式，将复杂的主题阐述得通俗易懂。结构紧凑，逻辑清晰， ...

谢谢文珺老师点评，问好。

李子四

于文华 发表于 2024-6-1 12:08
将一只蜜蜂的造访与生活，描述的活灵活现，可见观察细腻，描述真切，拜读学习文友生活气息浓郁的新作！祝福 ...

谢谢于老师点评，问好。

xam720

非常灵动的一篇文章，描写了一只母峰育儿艰辛，文章笔触细腻，观察力强，欣赏，问好！

秋实

读书人的性格一目了然，想得真细腻。
可以将心理活动刻画得如此维妙维肖，让读者也身临其境一般，那是真功夫

李子四

xam720 发表于 2024-6-9 12:49
非常灵动的一篇文章，描写了一只母峰育儿艰辛，文章笔触细腻，观察力强，欣赏，问好！

谢谢720 老师光临。问好。

李子四

秋实 发表于 2024-6-9 13:03
读书人的性格一目了然，想得真细腻。
可以将心理活动刻画得如此维妙维肖，让读者也身临其境一般，那是真 ...

谢谢秋实老师光临，问好。

王怡云

有心的人，生活处处有欣喜，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