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枫落吴江 于 2015-11-16 18:55 编辑
红狐仙 文/枫落吴江
我的祖先来自遥远的北方，安详、矜持地住宿在河堤的洞穴里 ，洞口朝南，面向一个百人的小村，鸡鸣，狗吠，农田，树林，从民国到现在，我与这片土地相依相伴了近百年，日出日落，始终向上苍祈祷着，遵循着祖先的教导：修行。
1 我讨厌那个疯狂的八十年代，在那个年代，经历了文革压抑的人们疯狂无比，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寻觅着一切可以成为钞票的生物，狐狸，野兔，野鸡….我们的自然界被折腾的天翻地覆，弱小的我们像梦魇一样，一只一只地消弭在岁月的尽头.......
我拖着近百岁的身躯无处可藏，在农户柴草堆里凄惨度日，在山坡杂草丛里挖洞栖身。这不是一只拥有红锦缎般皮毛的高贵狐狸应有的待遇，但是确确实实，在人们的围捕中，我每天心惊胆战，害怕有人用猎枪打爆我的头，剥我的皮，让我也成为贵妇人身上的炫耀。
一个月高风黑的冬夜，我总算熬过了刺骨的寒冷，见到了东方一缕久违的阳光。在漫长的冬季，那阳光对我来说就是希望，就是生存下来的唯一的海上灯塔，已经饥肠辘辘的我走出柴堆，想寻觅一只比我弱小但是比我自由的田鼠，我知道，残害田鼠生命的我是残忍的，但是那些草根枯叶我也无法下咽哪，我只企盼一只老鼠填饱肚子而已。
“砰”的一声，我脖子旋即被烙上了一只血窟窿，不远处传来兴奋的叫喊声：中了，中了，还是红毛的，值钱！我不想被宰杀，但是噩运能逃脱吗？不管那么多了，我用尽所有力气向着村边的芦苇荡跑去，那一片数百亩的芦苇荡或许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充满同情的在一旁紧跟着我、鼓励着我，告诉我，没打中我的喉咙，没有打中要害。
枪声在身后砰砰响起，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倒在芦苇荡的杂草丛里，眼前一黑，天再次暗了下来，不想闭上眼，但是命或许是逃不过天的。
2 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被人送进了皮草厂，地面满是血腥，满是污秽的皮毛厂。
我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自己正躺在一个不大的柴草屋里，身边放了一把剪刀，几块纱布，还有一盆热水，热水还丝丝的冒着热气，身上盖着一席青碎花的小棉被，我好温暖，这是我近三四年来最惬意的空间了，就像走进了天堂一般。
不大会的功夫，走过来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佝偻的身材，雪染的白发，清瘦的脸颊，下巴挂着一撇倔强的山羊胡，嘴里叼着一根烟袋锅，“啪嗒啪嗒”的享受着烟雾升腾的感觉。
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吗？不，或许是伤害我的人。那他为什么给我包扎伤口？或许是为了让我卖个更好的价钱。我用感恩、惶恐、无助和带着半点祈求地眼神望着他，希望他能懂我的苍凉，我的凄苦。
老人走过来，四肢无力的我闭上双眼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眼角的泪垂了下来。我为何成为了一只狐狸，一只逃不过被人类摆布的狐狸。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帮我拉扯了一下小青碎花被的被角，轻柔地拨开我颈部的毛发，仔细地巡视我的伤口，然后像对待婴儿般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好在我救了你，差一点儿就被我儿子给卖钱了，快养好喽，就在我这住吧，和我做个伴。
我泪水滚烫地从眼里喷薄而出……
老人在吃饭的时候就来给我送饭，我吃的是用老鼠夹子捕获的家鼠，偶尔还有一盘鸡蛋，鸡蛋是老人的养的几只老母鸡下的，偶尔的一次，趁着老人去厕所，我偷偷地走到他的里屋，看见了老人还未来得及享用的晚餐，只有一个馒头，一碗虾酱，还有一盘萝卜条。
终于有一天，我伤好了，或许是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或许是我不再对人有那么深的敌意，我踮着脚，不出声响地走进了老人的房间，看到老人正躺在床上听收音机，嘴里哼着不在调子的河北梆子。我舔了舔他的脚丫，他哈哈大笑起来，邀我坐在炕沿上一起听戏，我眨眨眼睛坐了上去。
那一天起，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只狐狸，我要让人间的这点温暖蔓延、舒展…
3 还有三天我就整整一百岁了，等我百年之时就可以替人消灾看病了，赚点香火，等着今生为仙，或者来世为人，只是我觉得要将这份功德与恩人同享。
又过了四天，老人早晨醒来时痛苦不堪，抓耳挠腮，在地上打滚，吼叫，甚至没有穿衣服就径直跑向院落，不停地跳，不停地爬，不停的滚动着。我看到眼里，心里痛痛的，只是不得不继续念着那属于狐界的咒语。老人成仙了。
从开始的每天三五人，到后来的三五十人，再到后来的络绎不绝，虚弱的孩子，蹒跚的老者，来到这个庭院里的人们都带着祈福消灾的愿望，从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病痛、无助和涣散，和当初的我一样，
村里村外来请老人帮忙的人都拎着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水果，点心、鸡蛋、大米，甚至是艳澄的红包。我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沉静的注视着，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等到人们都走了的深夜，我才会对自己说一句，红狐狸，该休息了。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老人是狐仙转世的名声在方圆百里传开，很多富商、大亨都来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只为了一桩心事，还一个心愿。老人成了村里的首富，只是他依然是那么低调谦和。
一日，急促的砸门声响起，老人的儿子走了进来，他醉醺醺的，走路已经不在一条直线上，老人往外面推搡着，不让儿子进门，儿子则骂骂咧咧，似乎是说父亲攒着钱养小媳妇，却不给孙子盖新房。
我愤怒的看着我的仇人，眼睛里泛起如树枝一般四向扩散的血丝，我要扑上去，用锋利的爪和坚硬的牙杀了这个不务正业的不孝子，可是我犹豫了，他是恩人的儿子，何不给他一些机会。
在夜里，我托梦给老人，劝他给儿子一笔钱，给孙子盖一所新房子；老人早晨醒来，到柴草屋看到一夜未睡的我，嘴里再次嘟囔起来：逆子啊，逆子，还不如你这个红狐狸，你还托梦给我。
孙子的新房子盖了起来，六间大瓦房，白瓷砖的外墙面，连院子都是五彩的地砖铺就。
我趁着夜色，来看看这所大房子，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影子：老人的儿子正在这新房子里殴打自己年近七十的父亲。我让自己冷静，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我的知觉告诉我，这不是假的。
4 仅仅是孙子结婚后的第五天，老人的儿子又来到了老人家，同样是醉醺醺的。我用极其鄙视的目光注视着他，看他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老人的儿子这次是来邀请老人去孙子家吃晚饭的，老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跟着他去了。我不放心我的恩人，我依附在老人身上，跟他去了孙子家。
才到了孙子家，儿子的面目就暴露了，他把老人连拉带扯的拽进屋子，瞪着恶狠残暴的无神的大眼，逼着老人再拿出六万元钱给他将来的重孙子修房子。老人很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出声，没有反抗，只有沉默。愤怒的儿子一直拖着糟木头似的双腿半仰在沙发上，与老子对峙着，我在老人的体内听到老人的心在翻滚着，没有任何的规律，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毫无气力的挣扎。
老人沉默了十几分钟，起身要走，还没有走出两步，背后的儿子冷不丁的站了起来，飞起来冲着老人的后腰就是一脚。我在体内感受到了邪恶力量的震动，愤怒、屈辱、同情充盈了我的心头，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借着老人的口发出了自以为正义的声音：你这逆子，你这样会遭天谴的！
谁曾想到，我的怒吼拉开了老人屈辱的帷帐，儿子近似疯狂的用胳膊扭住老人的脖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然后是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只待老人停止了反抗才罢手。
老人左腿小腿踝关节严重错位，儿子警告父亲，只能对外说是自己不小心扭伤的。
从医院简单做了处理回来，没过几天，儿子强行把老人送到了村边山坡上新搭建的一个小窝棚里，自己霸占了老人的宅子。我没有离开老人一步，白天看他流泪，晚上陪他赏月。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吃不喝，只要是没人的时候，就陪伴在老人的身旁。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眼角常挂着的几滴结晶的泪水，也看出我潜藏于内心的愤怒。他依然温和的抚摸着我的头说：狐狸啊狐狸，你不是人却比人强，还知道滴几滴眼泪。
我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去报复这个曾经的仇人，这个逆子，老人和我仍然期待着他的改变。
5 老人的身体逐渐的恢复，来找他的人又多了起来，我们期待着这平静的日子持续下去，那怕是无滋无味，起码是平平安安。
在一个苍翠浓郁的夏日，从山北驶来了一辆斯巴鲁SUV，从上面走下几位极为绅士的先生，言谈举止和这些乡民们比起来，就像圆润光滑的红宝石和干瘪凹凸的柿子饼。他们拿着图纸，比比划划，时而做出打高尔夫的姿态，目光中带着征服的快感和无边的倨傲。
日子飞快的流转着，不等任何人。
一个清晨，铲车、推土机的轰隆声在凌晨五点响起，我赶紧地起床，站在茅草屋顶上，观察着，胆怯着，焦急着。我似乎看到，老人被强行的带走，之后的情景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跑进屋子，用粗糙冰凉的手，轻轻拍打老人的手，老人问我怎么了？我用手指指外面，老人也“噌”的一声坐了起来，他似乎知道噩运又要来了。
我扶着老人起床，老人揉揉睡眼，希望能看的更远一些，他远远的望见，铲车上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儿子，他转头对我说：“狐狸啊，感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走吧，我是走不了了，逃命去吧。”老人知道这是儿子对没有给重孙子盖房出资的报复。
我一头扑进老人的怀里，头深深的埋进老人的羊皮坎肩里，我只是希望给老人增添一点温暖，那怕是一点点，老人轻轻抚摸我的红色的毛发，然后蹲下身子，凑在我的耳边，说：“我不是狐仙，你才是，我早就知道，只是不说罢了，去找别人吧，多帮人看病。”说完，他奋力的推开我，径直朝推土机大步走去，像一位奔赴疆场的勇士，只是背影有些凄凉，有些单薄。
这时，从推土机后面快速跑过来几位小伙子，把老人驾离了现场，老人依然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最犀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比尖刀还要锋利。
6 我躲在茅草屋的角落里，望着老人的背影，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悲壮，这就是高贵的人间吗？ 我回头深情的张望土炕上那带着老人余温的被褥，嗅一下挂在门上的一串红辣椒，甩甩头，直立着身子走出了屋门，似一位壮士，易水寒，不复返。
百年的我自然不似一般的狐狸那样光滑柔顺，我的毛发直立着，坚挺着，像一只刺猬，敌视着眼前的一切，直立的步伐更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带着威严，阔步在到铲车面前，用直愣愣的眼神盯着老人的儿子，那眼神里有我的痛苦，我的同情，我的失望和我积攒了百年的正义和修行。
老人的儿子哆嗦着，颤抖着，想拿起旁边的铁扳子掷向我，可是我的咒语已经让他除了颤抖，就只剩下了一堆血肉，空具形骸。
从那天起，老人的儿子便疯了，见到村里人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是狐仙。村里人都骂老人的儿子，说他是村里的灾星。
而我，一只修行百年的红狐，因为违反狐界规则咒人疯癫也降格为一只普通的老狐。
村委会劝说老人的孙子把我的恩人接了回来，又住进了原来的房子，只是老人身边再也没有了我，也不能再给别人看病消灾。
在中秋之夜，我回家最后看望了一眼老人，便趁着夜色向大山深处走去，边走边回头，那茅草屋还在那忠实地记录着我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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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4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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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4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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