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

草舍煮字

出狱

文/草舍煮字

　　“砰——！”
　　
　　西北监狱巨大的铁门在高大瘦削的王吉龙身后沉重地合上了。
　　
　　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炽热耀眼的骄阳下。干热风时不时扬起沙尘，挑衅着那些傲岸的白杨树。知了躲在飘扬的枝叶间不厌其烦，声嘶力竭。这是夏季经常传入大墙内的声音，悠悠蝉鸣加重了大墙内落寞的感受。
　　
　　王吉龙不认为自己是多愁善感的文人，虽然他有点向往这样的人，在狱中也沉下心来读了一些书。父亲去世得早，母亲疾病缠身，他高中毕业后就跟随二叔的建筑施工队四处打工。
　　
　　重伤害罪，九年的刑期，因为表现好减为六年，最后一年还派他去国营农场放羊，“这对你出狱后融入社会有好处。”监狱教导员说。
　　
　　家乡的城市在几千公里外繁华的沿海，不会有人来接他。但寂静中还是响起了脚步声。来的是国营农场的兽医马枣花，长得壮实，五官有点希腊美女的模样，皮肤被高原紫外线照得黑里透红。在农场里，枣花的父亲对吉龙照顾有加。老头儿在一次酒后暗示了想招他为婿的意思，吉龙和枣花之间却从来都没有单独聊过。吉龙感激他们，但自己是戴罪之身，不能作非分之想。不过，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里质朴的生活了。
　　
　　接过枣花带来的背包和返乡的车票，吉龙对她深鞠一躬。枣花伸手拦他，他说：“替你爸爸受我一拜。”
　　
　　在车上，吉龙发现背包里有全新的牛仔裤、T恤衫和内衣内裤，特产除了当地最有名的枸杞以外，还有一份精心包装的清真面食，是长方形的羊肉馅饼，当地人叫“回头”。他知道枣花的心意。
　　
　　应该给妈妈打个电话。
　　
　　“大龙啊！妈真高兴你出来了……呵呵，妈这是高兴的眼泪……回来好！到妈跟前就是一家团圆了……哦，你知道的，这些年多亏了你弟照顾我和你二姨两孤老，给我们住进了新洋房。他妹妹铃兰，差不多每天都来做家务，是个好女子哟……大龙，你到站不忙回家，先去看看弟弟，虽说你是为他，这些年他是把我当亲妈孝敬……”
　　
　　距离远信号差，吉龙六年前买的旧手机又没电了。妈妈赞不绝口的弟弟是二叔的儿子王秀龙，比他小四岁。秀龙只有两个姐姐，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妹妹铃兰？吉龙一直以为秀龙的姐姐在照顾母亲和二姨，但她们住家离母亲还是比较远的。
　　
　　六年前，吉龙和女友李君兰又背着双方家长在宾馆开房。一夜偷情后他独自回家的那个凌晨，路过离秀龙家不远的街边，发现秀龙正被妻弟汪大壮暴打。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不省人事了，大壮还在挥舞着铁棍施虐。吉龙怒火攻心冲上前去夺下铁棍一顿猛揍。秀龙的老婆汪霞报了警。警察赶来时，大壮已经被吉龙打成重伤……
　　
　　下了火车，吉龙先去超市买了两瓶白酒和几样熟食，准备带着去和堂弟秀龙一醉方休。身上那点钱买不了太好的酒，兄弟情义是无价的。
　　
　　路过超市的文具区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甜润的女声。
　　
　　“乖儿子，书包和笔都给你准备好了。明天第一天开学，爸爸送你去，你就是小学生了，可不许哭闹啊！”
　　
　　“妈妈，我不想上学，就想上幼儿园……”
　　
　　“所有孩子都要上学的，小学有更多同学一起学习，一起玩……”
　　
　　李君兰？吉龙不禁站在那里，愣怔地看着蹲在一个小男孩身边的前女友。她现在保养得细皮嫩肉，一双大眼睛更漂亮了。看来她的生活还是比较优裕的。
　　
　　李君兰和吉龙同岁，当年她的父母认为吉龙配不上中专毕业的君兰，极力阻挠他们交往。吉龙服刑后，君兰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女儿给吉龙写了绝交信，吉龙也不忍耽误君兰的婚姻。六年没有音讯，她都结婚生子了，那孩子猛一看似乎有点面熟。
　　
　　君兰也认出了他，手里的文具盒不觉掉在地上，惊讶地站起来，眼眶发红，嘴唇动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吉龙心中虽有波澜，但见她过得好，内心的歉疚也就消解了大半。他大方地和她打招呼，向她打听了秀龙的地址就离开了。
　　
　　走在街上，刚才君兰的神情在吉龙的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看来那是深深的关切和不舍。当年与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又一次在他的心中翻腾上来了。
　　
　　他想：“君兰是孝顺的，也是懦弱的，当初提出分手有她诸多的无奈，更是因为我的冲动酿成的祸端。六年的时间不长，我们的爱恋依旧。我要争取她回到我身边，两个人的爱情谁也阻止不了。”下定了决心，他返身回去，已经到处找不到君兰母子的踪影了。
　　
　　秀龙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独占了一幢玻璃幕墙的高楼，站在街头的树下，在知了的喧闹声中，吉龙仰头看不到楼顶，看来堂弟现在的身价不菲啊！
　　
　　刚一进到凉风习习的一楼大堂，秀龙好像知道哥哥来了似的，迎面给他来了一个熊抱，竟然当着众多的下属哭出声来。
　　
　　六年中，弟弟每年春秋季节都给他邮寄衣物，还亲自跑到西北探望过他两次，虽然每次探视的时间很短，说不了几句话，但手足情重如山啊！
　　
　　接过哥哥的背包，看见他手里提着的酒肉，秀龙说：“餐厅不清静，走，上我办公室去。”
　　
　　吩咐了前台不许打扰，秀龙拉着哥哥的手进电梯，上了十六层。不坐沙发，不用茶几，两人盘腿坐在总裁办公室当中的地板上摆下酒肉，先干了三杯，把酒言欢。如果不看体形光看脸，弟弟活脱脱当年的吉龙。
　　
　　吉龙看着弟弟笑问：“汪霞大你五岁，和你大姐都同岁了。你怎么那么喜欢大龄剩女？有恋母情结吗？”
　　
　　“是恋姐情结，嘿嘿。我爸妈都忙，哥你知道，我是两个姐姐带大的，宠大的。”
　　
　　“可汪霞那暴脾气你婚前就是知道的。”吉龙与弟弟一碰杯，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唉，每次她无理取闹，完了就后悔，一哭我就心软了。然后她依然故我。”
　　
　　“她恐怕就是因为这样被剩下的，你却捡起来了。”
　　
　　“呃，”秀龙一脸尴尬，“我本以为媳妇大能懂事，珍惜婚姻，我在外做事能无后顾之忧，其实因人而异。那次我进房间没关门，她说这是她定下的规矩我多次违犯，为这大闹了一整夜。我气懵了搧了她一巴掌，她就喊……喊来了她弟弟……大……大壮……打我。大壮伤好后服刑，又在监狱里闹事，现……现在还没出来。”他酒量不济，身体晃荡，舌头开始发硬了，拿酒瓶的手也哆哆嗦嗦的。
　　
　　“你们……挣下这么大的产业，你俩现在处好了吧？”吉龙接过酒瓶给两人满上酒。
　　
　　“有她在家里闹，我怎么可能有心思干……事业？我就是娶个带孩子的少妇，都会……会比她好得多，那事之后她自己就离婚了……呵呵呵呵。”他傻笑起来，醉态可掬。
　　
　　“说到少妇，”吉龙端起酒又灌了一杯，抹抹嘴说，“我刚才看见君兰了，带着孩子。她妈妈后来给她钓了一个什么样的金龟女婿？”
　　
　　“她妈……妈妈？去年初过世了……”
　　
　　吉龙心中暗喜。突然，秀龙身后门一响，匆匆进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
　　
　　“不是说……不许打扰了……”秀龙不满地说，一边皱着眉回头，“啊，媳妇，是你啊，来来来……”
　　
　　他挣扎着站不起来，少妇忙把他拉起来。
　　
　　吉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妇，手里的筷子掉在地板上——这少妇，秀龙的媳妇居然是李君兰！
　　
　　满肚子的炽热烈酒好像一下子冲到了脑顶，吉龙猛地把酒瓶子往地板上一撴，“啪！”玻璃爆裂。他忽地站起来，踉跄后退两步，扶住窗边的花架子，架子上的花盆摔碎在地板上，枝叶泥土撒了一地。君兰惊叫着慌忙跑过来扶稳他。
　　
　　吉龙喘着粗气，手指颤抖指着秀龙说：“我们是亲兄弟，我因为你坐牢，你倒在背后撬我老婆……你……”
　　
　　“大哥我……我和君兰是真心相爱……”
　　
　　“难道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她和我的关系？”吉龙愤怒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一扭头又吼了君兰一句，“你说！”
　　
　　君兰吓得一个激灵倒退两步，秀龙的酒也被吓醒了八分。
　　
　　“哥我，我们已经不能分开了……”秀龙嚅嗫着说，“我第二次去西北见你的时候，想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你们教导员说……这种事还是将来当事人坐在一起谈，不要影响你服刑期间的情绪……要、要不这样哥，这个公司是我所有的身家，两亿六的资产都交给哥，放过君兰吧！”
　　
　　“不！”君兰走过去站在丈夫秀龙身边，坚决地对他说，“这是我们夫妻共同奋斗的家业，你只有权力把你那一半给他！”
　　
　　“李君兰！”吉龙又一声断喝，“原来你是一个这么物质的女人，我从前真没看透你。”面前的这个少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懦弱的女友了。
　　
　　“我们自己还可以重新创业，但是我不能不为培养孩子考虑，哪怕给他准备几十万也行……”君兰的话音越来越小。
　　
　　“哼哼！你说起孩子，我要问问你，”吉龙突然醒悟为什么那孩子从未见过，却那么面熟，他冷笑着说，“我在西北六年，那个孩子现在入小学一年级，他，应该是……我的孩子，对不对？你敢让他和我去做亲子鉴定吗？”
　　
　　“……是”君兰突然哭着跪倒在地，“呜呜呜……”
　　
　　“大……大哥……君兰，”秀龙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拉起君兰，擦着她的眼泪说，“君兰，大哥是个好人，你……你跟他……走吧。”又转头对吉龙说，“大哥，母子连心，父子同根，不能分开，我祝你们一家幸福……”
　　
　　“不！”君兰突然冷静地对吉龙说，“孩子可以跟你走，我也相信你是好人，虎毒不食子，我……我会经常去看孩子的……呜呜呜……”她又哭了起来。
　　
　　她为了他连孩子都可以放弃！吉龙猛地打开身边的窗户，探出半截身子。
　　
　　“不要啊！”吉龙夫妻二人扑过来，一个拉他胳膊一个抱腿。
　　
　　窗外一阵炎热的风带来悠悠的蝉鸣，和西北的知了弹奏的是相同的曲调。
　　
　　风把吉龙的酒醉吹醒了，他收回身子，看见地板上那个枣花送给他的、还沾着西北风沙的背包，拍拍弟弟的肩膀温和地说：“我不该回来打扰你们，我祝福你们。”
　　
　　他提起背包走向房门。
　　
　　“哥，我送你回家。”秀龙说。
　　
　　“我回西北。”吉龙头也不回。
　　
　　“你等等，”君兰追过来在他身后说，“我们李家真是欠你们王家的。我妹妹李铃兰，从十五岁就暗恋你，你走后她一直等你，到现在不嫁人。要不是为了照顾你妈妈和二姨的病，她早就私奔去西北找你了。她现在正在往这里赶。我求你无论如何见她一面……”
　　
　　吉龙站在门前，这才想起当年君兰家那个经常躲在门后偷看他的妹妹，那个死心塌地掩护姐姐与他幽会，又推掉他所有贿赂的妹妹，原来她叫李铃兰啊！
　　
　　正想着，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姑娘急匆匆地冲进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那扇没关的窗子外面又传来了悠悠的蝉鸣……

草舍煮字

又又 发表于 2017-3-1 10:27
人物关系复杂，故事性很强，煮字写得真不错。

我是个故事控

草舍煮字

素离歌 发表于 2017-3-1 09:57
感觉很温暖的故事，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尤其是那个结尾，总能唤起人们内心最纯净的东西。

这样就达到了我写作的目的了，谢谢素素！

又又

人物关系复杂，故事性很强，煮字写得真不错。

素离歌

感觉很温暖的故事，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尤其是那个结尾，总能唤起人们内心最纯净的东西。

草舍煮字

东方欲晓 发表于 2017-2-18 19:51
感人的故事，学习了。

只是习作，在学习中。
谢谢东方！

东方欲晓

感人的故事，学习了。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2-17 15:40
煮字先生的结构与想象令我自愧不如，叹为观止！

客气了，呵呵。你我各有千秋。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2-17 15:38
我的主观设想是这样，在人物说了一串话后，作者就得出面叙述人物未能表达的。过往的那些事，不能流于交代性 ...

这点上你我想法一致，但人物简短几句能说完的，就不必由作者参与了。当然，作者参与虽然不够客观，但更有故事性。这是需要拿捏的。
你的这些建议很好，给我一个提醒。感谢！
希望继续支持！

冰峰雪鹰

煮字先生的结构与想象令我自愧不如，叹为观止！

冰峰雪鹰

我的主观设想是这样，在人物说了一串话后，作者就得出面叙述人物未能表达的。过往的那些事，不能流于交代性叙述，似乎是描述性叙述好点……:lol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2-17 15:33
你在长篇里没啥问题，可是……

嗯，我会认真斟酌一番。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2-17 15:16
人物说话超20多个字，似乎加点表情，动作，场景之类？————我自己写不好，还在瞎“指导”！

这个建议很好的，动作我是竹叶到了，表情的确要跟上才好。

草舍煮字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2-17 15:14
再看看吧——“你等等，”君兰追过来在他身后说，“我们李家真是欠你们王家的。我妹妹李铃兰，从十五岁就暗 ...

这里，君兰在恳求吉龙见妹妹一面，自然要把理由说具体、充分，而这些理由都是妹妹辛苦付出而吉龙不了解的，所以她看到吉龙又要远行，殷殷相劝，情急之下会多说几句。

冰峰雪鹰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2-17 15:30
这一段，我是这样考虑的，哥哥为他坐了6年牢，弟弟有必要急于对哥哥交代清楚前因后果。第二，这样一个没 ...

你在长篇里没啥问题，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