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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妥协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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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7 09: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7-2-23 10:37 编辑

  窗外黑漆漆的,有几家窗子亮出灯光。我照例炖上锅,放上水,加入小米。蒸锅里有吃剩的枣馒头,捏了捏,有些硬了;不管它。从冰箱里拿出三只鸡蛋,一张生的手抓饼,两片生菜,两只鸡蛋放进蒸锅里,另一只做手抓饼。在做这些之前,我打开了电脑,等我从卫生间出来,页面已经打开。然后儿子起床洗漱、迷迷糊糊吃早饭,背书包上学。屋子安静下来,窗外比之前亮了些,像是白天与黑夜之间达成了某种妥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自己达成了某种妥协。那种妥协是模糊的,像是窗外景物隔了水汽或是霜凌,现出一种雾样的白,在那种状态之下,彼此之间的距离与分割总是来得不太清晰。在那种状态之下,所谓的妥协更像是一种注定。

  即使如此,即使窗外一片模糊,我还是能透过心镜看到过往,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妥协之前的样子。

  我看到自己在球场上打篮球。我知道自己控球不好,总是与球的弹跳达不成某种默契,总是计算不出球的两次弹跳之间的距离与方向,这让自己内心里产生慌乱,眼睛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看着球的起落。这个时候,梦境起作用了,我会让球变得稍微软一点,以便手的抓握,也就是说,当球弹到手里的时候,我可以抓握住它,然后在拍向地面的时候尽量不脱手,这样我就避免球的失控,于是我看到自己加快了运球速度,临近篮板时一个漂亮的起跳,空中滞停,双手将球投进篮筐。

  在另外一个片段,我看到球掉进了水里,水卧在村后的湾中。有一个人穿着鞋子走进水里,把球扔到岸上,复又滚落水边。我看到自己提着裤脚,用一支小木棍把球从里面捞起来,洗掉上面粘的泥污。我穿过操场,回到操场边上的家。天黑下来,屋里已经点上了灯。门外响起拖拉机的声音,出门看,是外村的伯父到了,一个人,身子胖胖的,一只眼睛吊斜着。我想,这个点儿了,他来做什么?我知道他心脏不好,还得过中风,不知道还能不能喝酒……

  伯父的喝酒一直倍受诟病,连同他的说话。酒喝多了身体得病自然不好,言多有失与现实脱节也是不好。可是在这些不好之中又蕴涵着伯父的一生好强,从不说软话,侍候奉养了六个老人,有了三个儿子并已经是四室同堂。在我看来,伯父的那些所谓的不好更像是一个个模糊的影子,一天天简单地重叠着,像是村子土路上那些模糊的印记。而印记后面,自有一根擎天的柱子,支撑起那个大家庭。即使,那根柱子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伯父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出现,并且晚上一个人到父亲家。我看到他一个人的样子忽然感觉到他有些孤单。那种孤单被黑夜包围着,非但没有缩小,像是更被放大了,随黑夜漫延开去。虽然梦境没有继续,可是我能猜想到伯父到家里后的场景,先上茶,简单整几个菜,然后开始晚宴。酒多少喝一点,佐以一大晚上的话,以他为主的说;父亲以听为主,借机也喝一点酒,吸一点烟;母亲则在旁边打着圆场,将家长里短当作招待的一部分,完成整个晚宴。在我看来,这些似乎都是好的,像是试图将伯父从孤单中解救出来,即使是暂时的。这些好似乎都是在试图修复那根遭到腐蚀的柱子,以及柱子支撑的一切。当这一切进行之时,父亲的院子透出朦胧的灯光,渐渐变得模糊,终于陷入黑暗,与黑夜达成某种妥协。

  对于那种妥协,我同样找不到彼此之间的清晰边界。或者说,这种边界的找到与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只知道一件事,它们的达成,有关乡野,虽然这样说范围显得有点大。

  可是过去我一直感觉乡野很小,小得有点可怜。它将村子包围起来,大致呈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和弟弟拔麦蒿的地方在村子西南,村里人称那片地叫家西。那片地里种过小麦、玉米、棉花、芝麻、地瓜、花生等等,还有过一个村集体的菜园子。我在菜园里见过牲畜拉的水车,在道旁拔园的瓜秧里找过被丢弃的嫩瓜。它们,构成了家西的丰富。

  顺着那条路径,那条通往家西的路,我看到自己和弟弟站在麦田里拔麦蒿。当时那个过程于我是种折磨。那个时节,麦子已经长得有些高了,绿油油的样子却引不起我的诗意怀想,因为那些开着黄花的麦蒿夹杂其中,说密密麻麻有点过,总之不少。它们笑盈盈地灰暗了我的春天。它们笑得多肆意呀,这里一棵,那里一棵,有的高一点,有的低一些,有的开着花,有的将开未开,其间还夹杂着开着紫花的灰灰菜,虽然数量比麦蒿少,也归于拔除之列。那个时候,阳光绝好,好到能将我们晒蔫。随着温度升高,心内的倦怠愈来愈强。弟弟更是懒洋洋的晃来晃去消极怠工。作为当哥的,我还得带着他。我想了个法子,对弟弟说,咱们玩儿打仗吧,用麦蒿当子弹。弟弟欣然应允。于是,我们争相在麦垄间拔出一棵棵麦蒿掷向对方,你躲我闪,嘻嘻哈哈。我们周围的麦田像开了花,横七竖八到处是麦蒿的尸体,乱了营。路人看了笑嘻嘻的,看我们俩戏耍。战斗随母亲身影的出现而结束。她远远过来,眼睛像刀子,刺得我们抬不起头,红着脸讪笑。母亲走到我们身边,把附近的麦蒿尸体归拢起来,扔到地边上,然后在我们前边弓下身子,迅速地拔麦蒿。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强忍着烦躁,终于把一块地里的麦蒿拔完。整块麦田变得干净好多,风吹麦浪的样子定然不错。当然了,依当时的心境我是体会不到风吹麦浪的,只盼着早一点回家,喝一碗早晨剩下的曲曲菜粥,那种粥凉了最好喝。

  说起对野菜的感情,对我来说,曲曲菜要好过麦蒿,因为前者吃得多,能做菜粥,也能拌凉菜。把曲曲菜洗干净,用手揉一揉,把里面的青汁揉出,洒上盐,就馒头吃,清口。当然了,所谓的清口是指现在,当时我更喜欢来点荤的吃,没肉有张油饼也行。麦蒿只吃过一次,是在姑家吃的。姑父会理发。有一次去姑家理发,被姑抓去田里干活,管着牵牛。回来的时候姑在地里扯了点嫩麦蒿,我以为是喂兔子。吃饭时候姑端上一盘凉拌麦蒿。事先用热水焯过,加上葱花、蒜泥、细盐,搁了点明油,竟然很好吃。我在心里赞叹姑的手巧。

  姑曾经来过我的梦里,时间好久了,模糊得一塌糊涂,竟然不如嗜酒的伯父来得清晰。

  那些野菜似乎从没在我的梦中出现。可是我知道,它们和姑与伯父一样,都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各各扮演自己的角色,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开花,有的将开未开,某一时刻,它们会在我的文字中出现,以凉拌菜或是子弹的方式。时间的窗子久未擦拭,它们的样子变得有些模糊,像父亲院子里透出的灯火……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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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发表于 2017-3-8 20:48 | 只看该作者
以生活点滴,描摹出质感的人生。感人的文字。
本想多说几句,但一个词一直横亘在我心中,久久不散。“家西”,这个词如此熟悉又遥远。我的故乡,我的村庄里,也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我甚至感觉老师就是家乡人,是我一个同学的哥哥。当然,这种巧合的几率太小。问候老师!

点评

谢谢紫玉老师读评鼓励。看来如家西这样,有些称谓是跨越地域的,这也证明了这些词语的生命力,如草芥般普通,也如草芥般生命力盎然。春安。  发表于 2017-3-8 20:56
74#
发表于 2017-2-28 10:00 | 只看该作者
此中妥协确实有积极意义,它至少给人的内心保留了本真形貌的生活影像,当人在当下举步维艰的时候,那些影像便为人的现实生活展开了完整而清晰的场景,人就不会完全丧失自己。
欣赏新作,问候青衫子!

点评

谢谢兴文老师读评鼓励。春安。  发表于 2017-3-1 07:09
73#
发表于 2017-2-26 23:00 | 只看该作者
恩和 发表于 2017-2-18 19:32
从题目说吧。单薄的文章,最好的呢,也只是对题目做了足够完满的诠释;再怎么完满,也还是在单一层面。浑厚 ...

点赞!这样长篇大论的点评很是少有!棒棒哒!
72#
发表于 2017-2-26 22:59 | 只看该作者
那妥协必然携带的平和雍容的样子,显露出生命阔大的平凡安详。

点评

谢谢童老师提读鼓励。春安。  发表于 2017-2-27 17:01
71#
发表于 2017-2-26 22:58 | 只看该作者
精华欣赏 祝贺!
70#
 楼主| 发表于 2017-2-23 14:52 | 只看该作者
恩和 发表于 2017-2-23 13:52
老师,其实这两天闲暇,时有歉疚的。觉得说了好多却没说详尽最为赞赏的“妥协”,以及“妥协”何以如此被 ...

恩和老师客气了。正是因为有了您的评析和对您评析的回复,才使我一次次地梳理自己,梳理这篇文章的思维脉络,在这个过程之中,您的评析始终是一面镜子,映照警示也鞭策着我,作为一个作者,心怀感恩,以文字的形式和自己对话,和诸位老师对话,和乡野对话,这于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成长经历。可能说成长有点矫情了,可事实如此。
您关于妥协的这句话说得非常好。我非常认同。的确,每个人都有不安,有诸多的不安,比如小时候想离开农村去过城市生活不再像父辈们那样背朝黄土背朝天,比如希望自己的孩子更优秀些等等。伴随着最终改变与否目标达成与否的过程,不安或消减或增加,终有一天,自己会发现,其实人生过程并非简单的非黑即白非好即坏,其间自有缓冲带,有折衷点,我想那个带那个点的来临与接受便是一种妥协吧。我同一位朋友在讨论文字方面也提到过一个词,灰色,或许用这个词来代表妥协的状态或过程并非准确,可是依我的狭隘认知或感觉,灰色是温暖的,平静的,内敛的,更为自然,一如您说的,柔软平和。过去一位写作的老师和朋友现在成了一位居士,从她的声音中我能感受到那种源于本真的澄澈和柔软,满满的都是善意和接纳,我注意到,她身上的居士服便是那种浅灰或是浅蓝,当时没引起注意,现在想来,可能无形之中,我已经受到了某种潜在影响,这种感觉一直在心里,现在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或许仅是一斑。
69#
发表于 2017-2-23 13:5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恩和 于 2017-2-23 13:53 编辑
青衫子 发表于 2017-2-20 09:00
果然是这样,看来以后得向恩和老师学习,多看些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是有道理的。
前段时间也是一位写 ...

老师,其实这两天闲暇,时有歉疚的。觉得说了好多却没说详尽最为赞赏的“妥协”,以及“妥协”何以如此被我深深颔首。(您所写的细节里呈现着于生活生命的和解,全然、自然,柔软平和。)
说的偏了,语焉未详,导向了文字优劣说,非恩和本意!对不起。
关于妥协,就一句话:几乎每个人所有的不安。都来自潜意识里想成为另外的他人、而不能全然接受只是自己的这一命运。
读书读人,我想我看的最多的不安静都缘于此,不谓偏颇吧。故而赞赏每一个真诚的自然的和解,知道背后经过的磨砺痛苦,最轻渺的也堪称贵重,是一个人能给自己的赠礼中,最为温柔近慈的礼物。
什么痛苦,比灵魂不安、不接受自己生命样式的痛苦深重!
补白在这里,致歉,致谢。并抱歉可能的再一次惊扰。老师春安。
68#
 楼主| 发表于 2017-2-22 22:33 | 只看该作者
康康 发表于 2017-2-22 22:11
呵,意思是说,老师你这是高亮的好文字。学生都不敢在此发文了。让老师有所误会了吧。

康康老师好。请多指点。春安。
67#
发表于 2017-2-22 22:11 | 只看该作者

呵,意思是说,老师你这是高亮的好文字。学生都不敢在此发文了。让老师有所误会了吧。
66#
 楼主| 发表于 2017-2-22 08:03 | 只看该作者
楚耘 发表于 2017-2-21 16:53
赏读好文,问好老师!

问好楚老师。春安。
65#
 楼主| 发表于 2017-2-22 08:03 | 只看该作者
澧水寒儒 发表于 2017-2-21 15:24
文字是对归于平和的坦然与诠释,是人生了然的大境界。这种坦然在笔下,诸多事件与意象都接近本质。很有思辨 ...

问好寒儒老师。谢谢读评鼓励。请多指点。春安。
64#
发表于 2017-2-21 16:53 | 只看该作者
      赏读好文,问好老师!
63#
发表于 2017-2-21 15:24 | 只看该作者
文字是对归于平和的坦然与诠释,是人生了然的大境界。这种坦然在笔下,诸多事件与意象都接近本质。很有思辨的文字。拜读,欣赏,问好!
62#
 楼主| 发表于 2017-2-21 06:25 | 只看该作者
何也 发表于 2017-2-20 22:08
亲情文字,让人动容。

请老师多指点。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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