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同村有个人,非常喜欢吃鸡鸭屁股,在餐桌上一见到鸡鸭屁股,两眼放光,谁也抢不过他。又有一个人,专吃沤臭掉的腌菜,八十年代,物资不丰,他甚至提过一斤猪肉跟一位老奶奶换一坛沤臭腌菜。这两个人,为嘴巴忙活一辈子;真是幸福快乐。
邻村有个孤老头,绰号边瓜子(松鼠),据说他能飞檐走壁,点穴伤人。在电影《少林寺》放映之后,边瓜子声名雀起,晚年收了八名弟子,清一色光头,腰系红色功夫布带,英姿勃发,着实羡煞一方少年。老头死时,孓然一身,八名弟子重孝抬棺,厚葬恩师。徒弟们结婚生子后,才慢慢回归平淡。
父亲有个朋友,专从事阉鸡、猪工作,游走山村。每当他到达某个村口,人们会听到一阵婉转欢快的笛声,大家便赶紧做好准备,笼上待阉的畜禽,赶到阉夫落脚的地点。我看过他吹的笛子,是自制竖笛,才三个音孔,长约二十公分。很难想象,他单手握笛,凭借三个孔,仅靠音阶不同的高低配合,能吹出一段如此欢快独特的笛声。在他死后很多年,说起阉鸡鸭,人们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我曾有个同学,长得矮小,学习成绩一般,却有一项独特的本领——能倒立着用手走路,还能“跨”过水沟,上下台阶。有一次他用了极短的时间走完五十米,令在场的所有人惊叹。时隔二十余年,我至今还能想起他起身后的样子,拍着手上的尘土,脸由于血倒冲,显得特别红。他的姓名叫刘行路。
有个女同学,嘴巴能说,骂男生特毒,当然,男生一般不会计较。当时男女生宿舍相邻,拱形屋顶,上方相通。有一天晚上,男生们都上床安静了,女生宿舍也渐渐声息,唯独她还对别的女生大谈大姨婆。第二天开始,这位女同学便被尊称为大姨婆,直到毕业。
还有个女生,贪吃,长得胖,又依仗教师子女身份,对同学不免有些鼻孔看人。有一天老师出了道应用题,是算重量的,标准答案是五千斤。大家都说五千斤,唯独她别出心裁的回答“两吨半”,可想而知,两吨半从此与她不弃不离。
曾认识一个司机,年过四十,仍单身,属于社会上混的那种人,热衷于吃喝赌,和所有世俗中人没什么两样。他记电话号码的本领特强,手机中几百个电话号码,随问随报,从不会错乱——看他也不象会特意训练这方面技巧的人,对他也没用;我一亲戚也是,五十多岁的家庭妇女,记电话号码从不用笔纸,真是奇怪。
还有个同事,其貌不扬,内向,象所有人一样,凡事尚能凑凑热闹,公认的爱好是抽烟,手指被熏得腊黄腊黄。有一次,和他一起值班,闲来无事。我看见桌上的地球仪,便随意考他科摩罗在哪个洲,他说非洲,又问他首都是什么,他说莫罗尼,再问他昂儒昂在哪里,他看了我一眼,说不就在科摩罗群岛么。如此精准的回答令我大惊失色,因为这些问题来问我,我恐怕最多答对一个非洲。便又转着地球仪继续考他,他应答如流,地球上所有国家大城市均在他脑袋中,再偏的城市也难不到他,真他妈的邪门。
……
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
地有名,树有形,人有脸皮。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其实,人何尝不是一样?随着年龄增长,人事变迁,很多人都在我们的记忆中模糊、消失,象梦境般消散无形,能让我们记住的,必然是与众不同的人。
古人说“无癖不成名士”, 癖好成就了名士,癖好是他们的精神披挂,经过艺术加工,便成了秩闻佳话。《幽梦影》中说“人不可无癖”,癖是对自已的一种认同,对生活的热爱,是自我的标志——陆文夫的风雪半只梨,令人叹服《美食家》的食不厌精;《马桥词典》中津巴佬持柴刀到山岭找梦中抢儿子东西的白衣人算帐,也是一绝;王小波写了篇《特立独行的猪》,为特立独行的猪著书立传,此猪已脱离了猪的概念;白马非马,所以大家牢牢记住了王小波。
的确,倘若世界象呼家堡①一样,成百上千的人都是一样的脑袋,一样的面孔,说着一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有一天和朋友闲聊,谈到独特的问题。他问我有什么独特之处。我想,唱歌我唱不过歌唱家,码字我码不过文学大师,别的项目就更不值一提了,什么才能让我显得独一无二呢?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我能模仿一种动物的声音。他问我什么动物?我说当然不是鸡啊鸭啊狗啊猫的——虽然我也会,我模仿的是牛叫声。他吃的笑了,牛叫哞的一声谁还不会?我提醒他,哞是黄牛的叫声,水牛的叫声,你会么?——曾有一次,我模仿水牛的叫声,让一头陌生的水牛诧异的审视我。
朋友肃然。
①注:呼家堡源自李佩甫著作《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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