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时光安然

　童言无忌

　　我八岁那年就能踩着小凳擀面条了。

　　记得那时寄宿在二哥家里，每每傍晚放学回家，猪草是不用操心打的，因为嫂子根本就不养猪。鸡也无需精心喂养，因为那时的鸡差不多都是自食其力，除了去旮旯缝里找虫子吃，房屋旁边就是稻场，即使不是碾谷子季节，高高的谷垛下面也依然能刨到谷粒。嫂子最爱让我干的就是和面擀饺子皮，前提是她需把馅子剁好。这是一个眼力活儿，若是没看到她拌好的饺子馅，那就只能在没有任何吩咐的情况下擀面条。

　　只是不管做什么饭，我都不亲自去盛的。这原因说起来有些微妙，一是盛多了怕嫂子说我贪吃；再就是怕年幼的侄子又哭又闹——只有他娘撑勺并且嘴里唠叨说只给姑姑一勺啊不给多盛……这样才能换来片刻的消停。

　　然而终究也会有忘了给盛饭的时候，这原因多是家里来了客人。

　　那天来了一拨客人，按说我也熟识，一个是我舅家二表哥，另一个是二哥的小姨子。他们好像嘀咕很长时间了，说来不来的，那天终于在二哥家聚齐，也就是农村的传统习俗：相亲。

　　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听不大懂的，只知那个小姨子总是私底下反复问她姐姐一句话：弟弟都结婚了，他为甚还单着……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是明了，无外乎就是怕我这个二表哥不够太优秀。却又不很确定，因为我二表哥长就一脸实诚脸，再加明鼻大眼还不算难看。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我家嫂子出嫁时一文钱都没捞回她娘家去，她家二姐就很是霸家，想着娘家那三间破草房也该翻新了，于是相亲时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一分钱不要，只给盖三间新瓦房才答应嫁人。这里相亲的是嫂子家的三妹妹，她含含糊糊也是要谈些条件的，只可惜我家二哥脾气不大好，姐儿两个嘴巴张了几张，终究没找到落话的地方，只说人好就行，人若是相不中那就甚也不说……

　　而我担心的是吃饭。因为他们不但嘴巴忙活，身子也忙。我坐在灶下帮着烧火，二哥亲自下厨炒菜，因为二哥厨艺好。二嫂堂屋陪两年轻人说话，虽然事实上她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眼见得一盘盘炒好的菜差不多都端上桌了，而小孩子家是不让进堂屋的，怕的就是不懂礼数，胡乱说话。小侄子端着他的小饭碗，边吃碗里的菜边死死盯着依然坐在灶间里的我——虽然锅里的米饭还没熟。我只将他当空气，自顾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等待饭熟，还要时不时支着耳朵听堂屋里高一声低一声的谈话。终究也没听清楚他们到底都说些了什么，直到终于差不多到了该上饭的时候了，我二嫂没挪窝，那个小姨子也稳坐不动的。只我二哥进了厨房，三下五除二铲了两碗米饭，因为他只有两只手，更没有托盘，不然他会多端几碗过去的。大概是二表哥也不是等吃的主，看二哥只端了两碗饭过去，忙赶紧地一下从凳子上跳开，把那两碗饭让给依然稳坐着的两个女人。然后他又亲自冲进厨房，急急地铲了一碗饭。我以为他至少要铲两碗的，因为除了自己那碗，顺便把二哥那一碗饭捎过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那天二表哥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忽略了二哥还没饭这件事。他铲完一碗饭后，扫了我一眼，我估计他想问一句“吃了没”？但终究没说出来，好像急着回堂屋似的，只顺口说了一句别的话。只是当他回到堂屋，却又忽发现我二哥依然在那里坐等着，等他捎一碗饭过去……结果是他只等来二表哥端着自己的一碗饭，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

　　那天到底忘记究竟是谁帮我盛了一碗饭，总之不只是二哥有些窝火，我也很是不爽。应该是饿到他们都撤了席吧，我还依然空着肚子枯坐在灶间的那张凳子上。后来听到一阵忙乱，这是撤席的声音。那个小姨子也不再稳坐，帮忙往厨房端空盘子与碗。她看到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说“你吃了没？”我说没有。她说你咋不吃哩？我说没人帮盛饭。她醒悟过来，却一忽儿又迷怔住了，那是她一惯神情，一点儿都不奇怪。她好像心事重重，呓语般地悄声问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她说的“这个人”当然是指我二表哥。我没有好声气，说他挺好的呀，我舅妈家的宝贝儿子。

　　那……他干嘛没帮你盛碗饭？

　　他么……知道盛自己的饭就不错了……不过他说了，谁吃谁盛……

　　小姨子起初是笑眯眯听我讲话的，只是听到末尾那句，脸色立即大变。

　　我觉得她的脸之所以变得如此难看，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因为我就是那个等着别人盛饭而始终没有等到的人，于是乎直饿到心里发慌，何况这也只是一顿饭。而那个小姨子，她可能是要等一辈子的，而今料想不到的是，她却等来一句“谁吃谁盛”，那样的弦外之音，比利箭还要穿心的痛。

　　都说童言无忌，这是一句很安慰人的话。如今想来，当初我那句不加掩饰的童语也还是很“有忌”的，恰如一记无情的耳光，最终沦为棒打鸳鸯。

小隐

擀面条最费力气，怎么忍心让8岁的孩子做这个呢。寄人篱下真不好玩，抱抱时光深处的小安然

小隐

可是我读得好心疼——那个坐在灶间等饭乖巧能干的孩子

MLMC

问好。

安然版主的乡村内容作品，生活味浓厚，真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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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湖边草

贴近生活的好作品

秦皇岛简枫

一天天的你就胡诌吧，引逗得我也想扯一篇来。

秦皇岛简枫

谁吃谁盛。这也太好了。

一楠

童言无忌，老颜就有忌。想想以前那场景，你二表哥不是紧张拘束，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婚姻大事，做做样子还是必须滴。看来你的一句“童言无忌”，改变了那位“小姨子”的一生！

范廷伟

这个“童言无忌”和别的"童言无忌"有点不一样呀！

时光安然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7-9-17 05:34
棒子能打翻的，都不是鸳鸯。

野鸭好不。

时光安然

李立红 发表于 2017-9-16 20:41
安然八岁就干活了，对比一下，我汗颜，好像八岁就知道胡玩呢。
童言一句，毁了一对鸳鸯，也不怪你，本来他 ...

立红也是一个幸福的孩纸。

时光安然

水如空 发表于 2017-9-16 15:15
太把自己这句话的作用放大了，棒打鸳鸯，哪有那么简单啊。如果是，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那就不放大。

时光安然

秋实 发表于 2017-9-16 13:19
小孩子一句话就能拆掉的一桩姻缘，势必不是好结局，安然大可安心，你没有错，错在大人

好吧……

时光安然

秋实 发表于 2017-9-16 13:18
安然，原来你打小就嘴不饶人啊

我小时候嘴很笨的。

时光安然

flx6664 发表于 2017-9-16 07:48
你们童年真是多彩多姿的。

确切的是说很童年很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