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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翁安能“水如空”
在网上，常用的网名是“水如空”，于是就有朋友问我，这名字是不是来源于佛学。说实话，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经这一问，才发现“水如空”三字好像真的和佛教有些联系。比如，《心经》中就有“照见五蕴皆空”的句子，不过那是菩萨的境界，可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达到的。此外，老子《道德经》“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其含义也与此多少有些相似，不过那是道祖的境界，也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望其项背的。其实，“水如空”三字本是陆游《长相思》词中的句子，被我顺手牵羊拿来用的。
一般来说，《长相思》词牌都是写男女相思之情的，著名的就有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以及纳兰性德的“山一程，水一程。”等。可是陆游写有五首《长相思》，却没有一首和男女相思有关。按说，陆游也是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他与表妹唐婉的爱情故事流传千古，著名的《钗头凤》以及《沈园二首》都为我们所熟悉，尽管他自己写道“沈园柳老不吹棉”，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息止过那种刻骨的相思之情，直到临终前两年，在他“此身行作稽山土”之时，却仍然要“犹吊遗踪一泫然”，正可见他的用情之深。
不过陆游的五首《长相思》却没有一首触及相思之情，或者说写的不是普通男女的相思。那么，他的相思何在呢？
初读来，他的相思似乎就在山水之间。甚至可以说“放翁之意不在思，在乎山水之间也！”且看如下词句：“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暮山青，暮霞明。梦笔桥头艇子横。”这是多么美好的山水景色啊！在这样的山水之间，过着寄情山水的生活，该是多么惬意、多么自在！正是在这样明媚如画的山水中，放翁过着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可以“侧船篷，使江风。”可以“身在千重云水中。”可以“看潮生，看潮平。”可以“小住西陵莫较程”这简直就是难得的世外桃源，不正是人们所向往的和平、安定、无忧无虑的生活吗？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夫复何求？更何况他还有美酒相伴，还有俸禄可拿，而且身体健康、公事轻闲，纵观天下，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享受？
可是放翁就是放翁，这样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他感慨“满腹诗书不值钱”，难道靠着诗文已经名满天下还不能叫他满意？他长叹“一樽谁与同”？难道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没有人能和他同饮一杯？他哀怨“知心惟杜鹃”，难道在芸芸众生中就没有一人能明白他的心意？他甚至还发出痛苦的质问“写向孤桐谁与听”——看来，连倾听他抚琴的人都没有了，这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不由得想起岳飞《小重山》中的名句“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他们的感慨是如此相近！他们的心思竟然也如此相近。
细品其中词句，“头未童，耳未聋。得酒犹能双脸红。”看着放翁对自己年老气未衰的夸耀，只能叫人生出几许悲哀。当年的廉颇年过八十，毕竟还有人想起他，还会有人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可是我们“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诉衷情》）的陆放翁，竟然连探问的人也没有了。同样是这一副身躯，同样是这样的年龄，尽管身体尚且康健，但毕竟是已经到了“面苍然，鬓皤然。”的时候了，而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呢？这时候，放翁终于明白了：此生已矣，如同古代那些“画凌烟，上甘泉”的名臣们报效国家、建功立业已经再不可能了。于是，他终于发出了“自古功名属少年”的哀叹。可是，功名真的就一定属于少年吗？少年的李贺也曾感叹过“若个书生万户侯”？可见这样的机会也不属于尽管年少却“百无一用”的书生。那么该属于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将军了吧？可是与放翁同时代的名将，如岳飞、韩世忠等人，又有哪一个真正能够功成名就、得酬壮志呢？陈亮有词云“天意从来高难问”，“天意”不许，徒人力又能奈何？
放翁终于决定放弃了，既然有人讥讽他为人“颓放”，索性就称自己“放翁”好了。不过他并不承认这名号是别人给取的，因为在他眼里，这仍然是“天意”，是“天教称放翁”的。既然都称做“放翁”了，还有什么事行不得、还有什么心放不下的呢？索性任由“身在千重云水中”好了，索性任由“一叶飘然烟雨中”好了，索性“小住西陵莫较程”好了……听“松声”“泉声”，看“潮生”“潮平”，感“山青”“霞明”，烹“莼丝”、收“钓筒”，而视“浮名”于无物、弃“千钟”于不顾，那该有多少轻松自在啊！于是便可以“从今心太平”，再不受外物羁累，尽管去过着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好了。
只可惜放翁是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的，若果能真正的寄情明月秋风，若果能真正的纵情山光水色，那就不会是叫人千古景仰的放翁了。都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且看他五彩缤纷的梦境，便知他真正的“相思”所在了：“山中有异梦，重铠奋雕戈。”（《异梦》）“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楼上醉书》）“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原来，他相思的是久别的沙场，相思的是沦陷的大好河山，这种相思是如此深刻，以至于直到“死去元知万事空”的时候， 放翁念念不忘的还是“但悲不见九洲同”的遗恨，正可见他真正的“相思”所在。唯其如此，他才会成为千百年来人们所敬所爱的放翁，千百年后的我们，再读他的词句，仍然令我们心潮涌动。
说来惭愧，放翁的《长相思》词，本是将一腔豪情寄于山水，将满腹报负寄于闲适，在其安逸平和的背后，深藏着的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热火。可是我却只取了其中最为超脱最为平淡的一句做为网名，会不会是对放翁精神的一种亵渎呢？即使这句真如朋友们的理解，有些佛家的出世意味，可是以放翁的个性，又怎么可能真正“空”得下来呢？如若放翁地下有知，千古之后，看到他的词句被后人这样使用，真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感慨！
在本文结束之时，试添一词，且附骥尾，以报放翁借名之情：
水如空，山如空，都在人生一梦中。无言叹运穷！ 读放翁，学放翁，半世学来几处同？安得不脸红？
附：陆游《长相思》五首：
（一）
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月明收钓筒。
头未童，耳未聋。得酒犹能双脸红。一尊谁与同。
（二）
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放翁。
侧船篷，使江风。蟹舍参差渔市东。到时闻暮钟。
（三）
面苍然，鬓皤然。满腹诗书不直钱。官闲常昼眠。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知心惟杜鹃。
（四）
暮山青，暮霞明。梦笔桥头艇子横。苹风吹酒醒。
看潮生，看潮平。小住西陵莫较程。莼丝初可烹。
（五）
悟浮生，厌浮名。回视千钟一发轻。从今心太平。
爱松声，爱泉声。写向孤桐谁解听。空江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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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0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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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那篇帖子翻过去，就不再往起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