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今天想起来,那是我警察职业生涯中难忘的一件事,现在我把它记述出来。
那是一个夏天,在火车站候车室,他只从一个旅客手中抢了30元钱,但因是强夺,性质是严重的。
我把他带到执勤室,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抢人的钱呢?”
“我没钱,身上的钱丢了,想弄点路费,坐火车去打工。”
“你高中毕业了吗?”
“没有,再有三个月就要毕业的,但我上不起学了,就退学了。”
看他老实的样子,一脸的对于这个世界的单纯,尤其是他那单纯的目光,让我想起我在十八、九岁的样子,那时有着一种进入社会的跃跃欲试的姿态,但对这个社会的了解又很少。
他很快就被移交上去,我也没有再想到他。忽然有一天所长叫我,让我去一下忻州,去他家里进一步了解点情况。
于是我就坐车去了,按照地址,车到忻州,还要继续转车,车行两个小时后,我下了车,这里已是山区,山坡上长满了绿色植被,路旁开着些野花、野草,一条小溪潺潺地流着,空气变得清新而怡人。
我因为肚子饿了,就去路边人家,院门就是开着的栅栏,一位老人出来,我问:“大爷,有吃的吗?走远路肚子饿了。”我便说便微笑着。
他看了看我,因为我穿的是便服,他并能知道我就是一个警察,他打量了我一番,没有出声,就往里走,我也在后面跟进去,见他掀开一个锅盖,里面是一笼黄灿灿的玉米面窝头,正冒着热气呢,赶巧是刚蒸熟的窝头啊。眼前这玉米窝头一下子就让我想起老家的情形,母亲也是这样蒸着窝头的,我的眼眶里有些潮湿,那是接起锅盖的热气呵的。
他看着我,那意思是让我自己拿,我上去拿了两个,站着就狼吞虎咽起来,我又向他要了碗开水,咕噜噜的喝下去。
感觉肚子好受多了,然后我掏出两元钱放在他的灶台上,说声“谢谢”就走出来。他看见了,就追上来,要把钱塞给我。我说:“这是规矩,不能破坏的。”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没再坚持。然后我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向大路上走去。
距离我要去的山村还远着呢,这里已经不通车了,我还得继续步行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好在这里山川壮美,一路上溪流潺潺,鸟语花香,倒也赏心悦目,不觉得累。
翻过好几道山梁,通过曲曲弯弯,布满石子的山路,我在经历一番艰难跋涉后,终于看见了远处有个村庄,这大约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了。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开始浮现那孩子的形象,这是他的家乡,而他在异域,面临的将是刑罚的处罚,我要去见的又是他的家里人,这不免让我心情沉重起来。
我在村口看到看到一个高高的松树,那树枝伸出的姿势就像是黄山上的迎客松,在一道石壁上用白色写着“上井村”三个大字,经风沐雨,那白色已很有些剥落了,看上去字迹模糊,但也能辨认出来,我拿出我身上带的地址一对照,就是这个村庄。这个时候已经天色黄昏了,黄昏的光辉洒在山川上,那些燃烧的红色,很是壮美。
我进了村,一路打听,先找到村长,把我要干的事说了一下。村长很热情的对我说:“晚上就住在我家里。”山里人的好客一下子就让我感受到了。外面的暮色已经降临了,看上去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屋子里亮着油灯,山风在外面摇晃着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村长的老婆围着灶台,不停地往里面塞劈柴,灶口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脸。她是在给我做饭,看得出来,是做待客的饭。我一边和村长抽烟,一边了解些那孩子家的情况,村长叹口气,说:“他爹早死了,家里就剩他妈了,身体不好,病病歪歪的,孩子吧,倒是个老实孩子,谁知他在外面能干出这事呢?”
睡在村长家的土炕上,我还想着那户人家,预备着明天的照面,心情沉重,加上外面的夜风,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离开村长家,我照例留下两元钱,因为这是我们干这行的规矩,规矩是不能破坏的。
接着,我就在一面坡上,找到了那孩子家,一个枯瘦的女人迎出来,问我:“你和石柱认识?他在外面好吗?”
我说:“我是他的同事和朋友,出差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你,你身体还好吗”?
“唉,我身体不好,有病,干不了体力活。”她一边说,一边给我挖罐子里的红糖泡开水喝,我看着炕沿上水碗里的红糖水,冒着热气。
我环顾着屋子,屋子很简陋,没有什么家具,是一个很贫困的人家。她又问我吃过饭了没有,要给我下挂面吃。
我忙拦住她,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吃过了,吃过了。
她这才止住自己的脚步,看着我,问一些石柱在外面的情况,我应付着她,说石柱在外面都好,不用你多操心。看得出,他很挂念自己的儿子。
她说:“石柱是个孝顺儿子,回到家就帮我干活儿,在学校学习也好,后来实在上不起学了,只得离开学校,他要到外面打工,我也拦不住他。”
“石柱在外面找到了工作,干的好好的,你就放心吧。”我看着她说,我不忍心对这位母亲说谎,但我还是说了。
“多谢谢你们这些朋友照应了。”她对我说些很感激的话。
我站起身,就要走了,说我还得赶车。她执意打开她的那些瓶瓶罐罐要给我带些这儿的土特产。我编些理由诸如路远,不好携带之路类,友好的拒绝着她。她也便不再坚持。
临出门,我掏出身上除了路费还有的二百元钱交给她,她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我哪能收你的钱呢。”
我说:“这是石柱让我捎给你的。”
她才略有点迟疑的接过钱,送我走出院门。在我走出很远的时候,还回头能看见她站在那面坡上,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走出去老远了,那个红点还在我眼前晃动。
我就这样离开了上井村,而那个孩子的后来呢,我知道他后来是被判了三年徒刑。我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再去过忻州山区的那个村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据时间上算,他是刑期已满,释放出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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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4-19 15:1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