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的愿望（4200字）

草舍煮字

告诉我你的愿望

文/草舍煮字

　　
　　平放在验尸台上的这具女尸，法医小梅估量她身高在165到170之间，从面相上看，年龄35岁往上。若不是专业的眼光，会认为30岁左右，因为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五官精致，颇具风韵，尤其那两边微微翘起的嘴角，神情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美梦中一样生动。小梅把案发现场勘验报告放在一边，像每次一样，她要先做一个独立检视，探究死者想传达给自己什么关键信息。别人对案件的了解，相对于案件亲历者，已经不是第一手资料了。
　　
　　死者头发挽起，一丝不乱，很少见地插有一支雅致的竹形簪子，竹节伸出的枝条上坠着翠绿的个字竹叶。身穿鹅黄色短袖长裙，左襟别着一支兰花造型的饰物，脚上穿着新丝袜，装饰简洁、白色的半高跟皮鞋和手袋，在脚边的两只透明物证袋里。这样的装束，仿佛是参加了一场高端的晚间聚会。她的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喉管处有明显的手指扼痕。可是衣物却没有任何破损，甚至没有不寻常的褶皱。两只手没有伤痕，指甲剪短，没有涂甲油，指甲缝里也很干净，没有凶手的遗留物。她指甲和嘴唇的颜色显示缺氧的特征，印证着她脖子上的扼痕。下一步是要做体表和体内查验。小梅的助手因为痛经没来上班，小梅本来可以要求派一个人来协助，但是局里够资格的助手只有男士了。面对这样一个生前一定是矜持、自爱的同性，小梅在心里替她拒绝男人为她宽衣。况且，她亲自动手，也可能在解衣过程中有所发现。文胸和内裤都不是很讲究的，唯一一件首饰，是一串珍珠项链，不贵，倒是很适合她。从她白细的皮肤的苗条的身材来看，属于白领阶层。她的消费是完全可以奢侈一些的，应该是清贫的身世养成了她朴素的品性。小梅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完全袒露开了，这是一具可称完美的胴体，乳房盈盈可握，小腹平坦光洁，体毛稀疏，体表没有一点新伤旧疤，宛如一尊汉白玉卧像。非常遗憾的是，她是冰凉的。女性受害者必要的一项，就是检查阴部。这个死者没有受到性侵，而且，死者还是处女。小梅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死者，现在剩女很多。
　　
　　根据这些检查，小梅得出了令自己有点吃惊的结论——死者在被杀害过程中没有明显的反抗和激烈的挣扎，如果她当时意识清醒，并且四肢行动自由，那么她可能是愿意被凶手杀死的。那个杀死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小梅用放大镜看着死者脖子上的扼痕，心想，凶手很有劲，是个男人的可能性大。给遗体盖上白布单子时，小梅再次端详那张平静的脸，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城市不算大，不过，若是见过估计也就是一面之缘。为了证实自己的结论，小梅取了唾液、血样和胃容物，准备拿去化验，然后，她打开刑警队长做出的现场勘验报告。
　　
　　昨天深夜，别墅区的一户人家发生火灾，48岁的竹被烧死在自家车库里，警方勘察的结果是死者点燃汽油自焚。他家里的消防报警灭火装置被他切断了，所以火灾被发现得晚，他的遗体被烧得完全碳化了。浓烟熏黑了其他房间，幸好大火没有殃及邻居。竹自焚前是冷静的，因为他留下了遗书，声明将自己名下的几千万资产捐赠给慈善机构，用于资助贫困女童读书。没有提及自己厌世的原因。
　　
　　然而，在客厅地毯上却倒着另外一具女尸，被扼颈窒息而死。受害人手袋里的身份证显示她名叫兰，36岁。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死者表情安详，甚至嘴角还挂着隐隐的笑意。公安局的法医小梅对兰的遗体检查发现，除了颈部，她的身体没有受到其他损伤，也没有受到性侵。取样化验结果，兰的血液里没有任何有毒或麻醉成分。综合结论，她是在清醒和能自由行动的状态下被杀的。兰的胃里食物消化程度表明，她死于晚饭后两到三小时。而车库的火是第二天凌晨被巡逻的保安发现的。刑警勘察确认，上锁的别墅里没有第三个人进入的迹象。兰的脖子上取下的生物检材含有竹的DNA——所有证据都表明，竹杀死了兰。这可以是竹自杀的原因。
　　
　　网络上对此案件议论纷纷，真假难辨。警方注意到，有人说竹是许多年轻女子的干爹。网上还发了一些他和不同女子在一起时，被偷拍的照片。
　　
　　知道兰这个名字后，小梅想起了前年在北京进修医学分析时见过她。那次进修结束时，小梅在宾馆前台取当天下午回程的机票，兰从电梯出来订下周回家的机票。小梅听到她熟悉的乡音，就和她搭话。原来她俩不仅是老乡，还算是同行。兰在市级医院工作，是心脏外科医师，这次也是来北京进修。二人相谈甚欢，小梅因为一桩案件涉及心脏起搏器，就随兰去了她的房间，向她具体请教。当时小梅发现兰进修的教材都是男科方面的，觉得有点怪，可关系不熟又不好问。现在想来，兰和自己一样勤剪指甲，就是因为做医生的缘故。
　　
　　竹这个人，不少中年以上的人知道，他属于这里最早发达起来的一少部分人。从公安的角度看，他从无不良记录。他行事低调，在这个中等城市，社会上、媒体中都没有明显的知名度。由于某个机缘，小梅和他打过交道，当时是很敬佩他的，怎么也不相信他能够做出严重命案来！梅对这起案件发生了兴趣，决定私下调查竹杀人的原因和犯罪心理。竹的社会关系，密切的只有兰。小梅首先通过兰的同事了解到，兰有个在她的原籍做乡长的弟弟。小梅驱车40公里找到了他，发现他还不知道姐姐的噩耗。小梅向他出示警官证，告诉他自己来意。他悲痛万分，交给小梅一把兰家的钥匙，就骑上摩托飞驶进城去了。小梅在兰独居的家里发现了她的几本日记，语句简洁、清晰，上面记载了她了解到的竹的身世，和她与竹的交往。
　　
　　竹上小学时父母先后离世。竹的姐姐菊经营着父亲退休后开的商店，并嫁给了父亲的徒弟。竹高中毕业时，姐夫赌博败光了家产，又酗酒，家暴把姐姐打成了重伤，被竹追打，逃跑中跌入河里溺亡。菊临死前告诉竹，父亲退休前在深圳工作，当年响应政府号召买了深交所的几支原始股票。竹去到深圳，发现股票已经有了几百万的盈利，他的巨额资金就是在这笔原始积累的基础上挣来的……
　　
　　兰在医学院上大三时，父母先后患病，失去了劳动能力，她弟弟那年又考上了名牌大学，姐弟俩都没有了学费来源。万般无奈，她想先向学姐阿瑰借钱，交齐弟弟第一个学期的学费，然后自己辍学去打工。一向出手大方的阿瑰给兰指了一条“明路”，带她偷偷去夜总会，用肉体交换自己和弟弟的学费。第一个晚上，兰非常紧张害怕，不知道等待她的是如何的凶险，趁着灯光昏暗，一直坐在一棵大绿植的暗影里。起先阿瑰也不勉强她，只让她看着自己和其他姐们，放肆地向那些寻欢的男人们卖弄货色，撩拨情欲。竹被几个损友硬拉来的时候，已经醉了。阿瑰听说竹是这几个人当中最有钱的，就仗义地把兰和竹推到一处，胡闹了一阵，和其他男女出台去了。兰和陌生男人独处一室，更加恐惧了。她看见竹靠在沙发上没有动静，偷偷往门那边溜。
　　
　　“你是第一次吧？”竹突然低沉地说话了，“我估计，没有钱你是走不出门的。”说着他呕了一下，无力地向兰伸出手说，“扶我去卫生间。”
　　
　　兰无奈地扶他去卫生间吐了一通。这个男人虽然酒气熏天，但没有像刚才那些男人那样，在女人身上动手动脚，让兰有点心安，特别是他吐完咕哝了一句，“我也是第一次。”她开始认真地服侍他了。
　　
　　两个人坐下来，竹骂她为什么不自爱，说到激动时还打了她一掌。兰哭诉自己的家世，竹不相信，兰拿出了学生证，她的幼稚让竹哑然失笑。
　　
　　“哈哈，来这种地方的人，哪有不怕别人知道自己是谁的？”说着，他把兰的学生证装进自己的衣袋。
　　
　　竹在兰的搀扶下出去，果然要付钱才能走。学院宿舍已经进不去了，他们打车去了旅馆。
　　
　　“告诉我你的愿望。”竹说。
　　
　　“我想要弟弟能上完大学，有个工作。”兰紧张地搓着两只手，低声说。
　　
　　“你也不许辍学。”竹严肃地说，啪地把一叠钱摔在她面前，“你要是给我编故事，你知道后果。”竹说着，拿出兰的学生证晃了晃，装进口袋走了。之后兰每个月都收到竹的一笔钱，资助她姐弟俩直到工作。
　　
　　兰爱上了竹，但竹一直拒绝她。兰执拗地和他交往，照顾他的生活。竹只好任由兰来去，兴致来时，还带她出去吃饭、看话剧，去图书馆、博物馆和旅游，但从不和她在一间房里过夜。竹说自己的工作是做资金运作的，听了兰的劝，他不再和那些损友交往。有时兰看到竹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她妒忌，却不舍得离开。时间长了又想，我爱他是为了他好，他要是有了代替我爱他的人，过得好了，不也就是我的心愿吗？
　　
　　“今天入夏最热，上午和他去孤儿院，出门他又把收据撕了。真潇洒，崇拜他！晚上约我去看电影，我穿了露脐短款，喷了香水，在影院给他赢得了很多羡慕。艺术片，老套的爱情故事，演绎得缠绵悱恻，我沉迷了，仿佛自己是那丑小鸭的女主，他是那追求女主到来世的男神。他也很投入，握我的手，后来又揽我的肩。从来没有过的，我幸福得，眼泪，衣襟湿湿的。回到我的楼下，在车里他拥抱了我。他喘息得厉害，我激动，不敢出声。他抱那么紧，骨节咔咔声，心跳咚咚声。手伸进我衣服时，我推拒他，也想抗拒我内心的渴望，渴望他进一步的作为。真的不知道，这一刻该不该矜持，还是被他摸到了。他低沉地呻吟，我喘气起来，还不敢出声，和他抖在一起，脑子一阵幸福的眩晕，真想一辈子就这样抱着。好久，他放开我，转过身去说，你该回家了。我愣住了，犹疑不敢动，车里弥漫着一种腥气。看不到他脸，但他语气明确：走！差不多是吼。开了车门，外面大雨，雷声吓人，我跑进楼里。他开车走了，我回味着那个，我猜是雄性的腥气。”
　　
　　……
　　
　　“那晚我不该那么矜持，还是因为别的？后来在一起，再也没有爱情了。他又不讨厌我，不赶我走，和我交流任何事情，都无关风月……”
　　
　　兰就这样无怨无悔地陪伴照顾了竹十多年。前年一个雨夜，兰值夜班，竹喝醉倒在路边。警察在他手机里找到兰的电话。兰深深地自责，因为这天是竹的姐姐菊的忌日。她急忙跑到派出所接竹回到他家。他全身湿透瑟瑟发抖，依然没有酒醒。兰脱下他淋湿的衣裤，盖上被子并抱紧他，给他取暖。这时她才发现，竹的性器短小。她意识到这个隐私对男人的自尊心打击很大，赶忙起来为他穿上干爽的衣裤，心情复杂地走了。接下来的几天，兰想着如果没有竹的资助，自己早就沦落风尘了，父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享晚年。尤其是弟弟大学毕业后，回乡从村官做起，造福一方，已经带领家乡几个村的村民富裕起来了，他自己也被提拔到了乡长。兰于是决定帮助竹走出心理阴影。她去短期进修了男科医术……兰的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原来如此，小梅心中已经了然。她去殡仪馆再次看了兰，默默地看着她端庄的面容，已经挂满了白霜。出来时碰见了兰的弟弟，聊了几句。
　　
　　苍天庄严，青山肃穆。竹的葬礼没有亲人来吊唁，却来了十几位不同年龄的女子，她们当中有明星、官员、教师、军警、空姐、保洁女工、村姑、学生……她们一起把葬礼办得很隆重，现场阵阵啜泣，为竹掬泪。兰的弟弟也来了，他说要把姐姐的墓迁过来。小梅满含热泪，又一次回想起当年，竹同样对她说过这句话：“告诉我你的愿望。”
　　
　　小梅拿出兰的日记在竹的墓前焚化，竹的秘密随着轻烟消散在晴朗的天空。


【4200字】


   

草舍煮字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7-18 22:15
加精理由： 由一桩“纵火自焚案”说开去，故事里的人物逐渐浮现出来：竹，一个先天不足（性器小），而又家 ...

深谢小白版主推荐，遥握，敬酒！

草舍煮字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7-18 22:15
加精理由： 由一桩“纵火自焚案”说开去，故事里的人物逐渐浮现出来：竹，一个先天不足（性器小），而又家 ...

是的，人性是有善恶两面的，所以人不可能以好坏来简单区分。
人性的恶必须批判，不能以其曾经的善来抵偿。
文中留下的思考之一，就是知道内情的兰，应该如何解决竹的心理问题比较妥当。

林小白

加精理由： 由一桩“纵火自焚案”说开去，故事里的人物逐渐浮现出来：竹，一个先天不足（性器小），而又家庭窘迫到富裕，在此过程中帮助过不少女性，包括自己亲手杀死的兰（从案件的分析中得出的结论，不知道对否），案件的本身，还是在于揭示人性的善恶。小白觉得，偏向于善良的部分。竹的自卑，导致了兰的悲剧。而自焚不过是个引子，想必草舍老师要探讨的，还是爱。让人深思的一篇小说。

草舍煮字

yugongjin 发表于 2018-7-18 19:51
人性，很多时候都这样。问好

是的，谢谢老师感同

yugongjin

人性，很多时候都这样。问好

蝉衣cy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7-17 13:20
我只是在我的理论基础、认知水平上乱发议论，毕竟是半路出家。期待老兄的宏论哈。

不管怎么论，这次得把草舍老兄打倒再踩上三脚（我是“三脚猫”只能踩三脚），踩软和了当枕头用
髛，这样咱俩变成一起睡了

草舍煮字

蝉衣cy 发表于 2018-7-17 12:45
记得仁兄谈过散文与小说，主要是根据作品内部的差异来辨析的。我也抛开外部形式的不同，从内里的差别来阐 ...

我只是在我的理论基础、认知水平上乱发议论，毕竟是半路出家。期待老兄的宏论哈。

草舍煮字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7-17 13:00
我到是想帮，但一看杨老弟手里拿得不是砖头，而是一把利刃，听说还要回家再磨一磨，我就有点胆怯了。呵呵 ...

他来势汹汹，我只好搞统一战线啦。

徐得荣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7-17 12:17
只有老哥你能帮我啦

我到是想帮，但一看杨老弟手里拿得不是砖头，而是一把利刃，听说还要回家再磨一磨，我就有点胆怯了。呵呵，开个玩笑啦。

蝉衣cy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7-17 12:05
欢迎欢迎啊，你是在助我成长！

记得仁兄谈过散文与小说，主要是根据作品内部的差异来辨析的。我也抛开外部形式的不同，从内里的差别来阐述我的观点。而且是针对老兄的主张的。回家磨刀去

蝉衣cy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7-17 12:15
敢于直面与草舍过招的，恐怕只有你杨老弟了

哈哈哈，老哥喜欢看戏
今晚准备一根粗棍子，擒住他这美女蛇的“七寸”，打他个腰折。
抓仁兄草舍说事，主要是他不是水晶体的，不那么容易碎。过去因为评论得罪了不少玻璃心的文友，甚至是比较成熟的作者和版主。

草舍煮字

鴳雀 发表于 2018-7-17 12:17
梅兰竹菊四君子，他（她）们所作所为不辜负四君子名声。构思谨慎，作为侦探小说形式没有什么破绽。问题是内 ...

嗯，的确有点演绎的成分，比如有文友提出兰应该死得难看才对。但实际上扼杀、上吊死的也并非像书里写的那么狰狞。何况兰在一定程度上对竹的爱发生了扭曲，心理上成了竹的信徒，所以没有挣扎和求生，死得会安详些。
呵呵，老师的意见正确，求诸下篇写好。非常感谢！

草舍煮字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7-17 12:15
敢于直面与草舍过招的，恐怕只有你杨老弟了

只有老哥你能帮我啦

鴳雀

梅兰竹菊四君子，他（她）们所作所为不辜负四君子名声。构思谨慎，作为侦探小说形式没有什么破绽。问题是内容的可信度，谦谦君子连死都是谦谦的？愿望也不奢侈，谦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