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银公子 于 2018-7-29 11:26 编辑
无意间进入一个博里的一段文字,眼睛瞬间瞪大,象是走近了一段传奇。
那博主闲逛琉璃厂时,买了本民国版的《先秦诸子系年考辩》。如获至宝之后一般需要有人分享,这是个双赢的过程,既愉悦别人,更是要满足自己,通常那份冲动是难耐的。可办公室同仁都忙,没得选,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太太。老人在单位厕所旁的资料室里,负责浇花剪草,还有文件复印,事不多,也就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来成全博主的喜形于色。虽然跟老太太不熟,但不熟的人不妨碍扮演一个听众的角色。
只是这样的一个老太太,会知道钱穆吗?会对先秦诸子感兴趣吗?
“买了本好书。这可是民国二十四年初版,精装本,保存得也好。” “什么书?” “叫《先秦诸子系年考辩》” “恩,这书不错。” “你听说过这本书?” “钱宾四先生,那是我的先师。”
老太太的漫不经心更凸显了传奇效果,我相信,那一刻博主瞪大的眼睛不会小于我的。
然后老太太淡然地说起往事,说起她求学的江南大学,说起大学创办者无锡荣家,说起梅园,说起太湖边与钱先生同住的王姓小姐,说起钱先生的家人找来。。。。。。。。,如同在慢慢翻开一张张老旧得有些发黄的书页,字迹已然斑驳,又像回放一部老电影,镜头中人,恍若身前。
不知不觉,听众与讲述者的角色,悄然互换。博主已经入神。
后来博主多方探寻,对老太太有了些许了解。标准的江南女子,人美文美,身边常有文人雅士簇拥如众星捧月,不禁让人忆起当年冰心笔下的太太客厅。只是命途乖蹇,于那个泯灭人性的年月里无辜遭难,囚身于河北一农场,在无边的盐碱滩涂上无奈凋零。
行文至此我心一动,河北,农场,盐碱地?该不会是沧州东部渤海边上那个农场吧?也难说。特殊的年代,给多少偏僻之地印了本属难得的足迹,如河南息县曾见证过钱钟书夫妇的起居,河北李村的粪筐架子也支撑过吴冠中先生的画板,这些小地方的荣光,对于当事者,往往却是不堪的记忆。
老人念及先师,虽然也说起老师风流,但仍不忘替师尊辩驳:“白寿彝写文章批判胡适和钱穆,简直是一派胡言!”
对宾四先生,向来爱恨之声交织。朱学勤曾说:“《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那样的书名,未及开卷,就让人体味到儒家的生命观照,是那样亲切自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精神生命则发育于师友。两种生命皆不偏废。”李敖说起宾四先生,则是对其倒于蒋公怀中而满脸不屑:“回想钱穆当年给我写信,标榜‘学问’与‘德性’的关系,如今‘学问’竟不能阻止‘德性’的沦落,我真忍不住为他悲哀!”而余杰更是咬牙切齿,立志要剥大师的皮。
其实爱恨已经都不重要,时间的可爱之处,正是可以软化尖刺和淡去油彩,只剩温润的岁月包浆。
此文是博主写在多年前,不知老太太近况如何,是否还在摆弄那一盆盆幸运的花草。这篇字的后面,有网友作诗留言:
一篇题记一幅画,一段故实恒河沙。
伊人憔悴风韵老,斯世仓皇命途奢。
冷看明堂交争利,且傍厕门勤浇花。
太湖心事盐碱地,不知何处是渠家?
不禁心生感叹,还有多少精彩的人和故事,被岁月的尘埃掩于生活的庸常,只在偶尔风起处,才如粗朴的蓝布罩衫下,露出一丝旗袍的红。这在张恨水看来是老实里的一丝诱惑,而在我眼里,却是灰头土脸世界的片刻惊艳。又想起几年前的夏日,常在一个广场上,看到一个八旬老人,手捧一本书细读,把世间纷扰都拒之书外,心中忽生一虚拟场景:走上前去与老人闲谈,老太太说,哦,《管锥编》啊,那书不错,钱钟书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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