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书话沙龙】简评《吹乱<一屋子烟味儿>》的语言陌生化

蝉衣cy

　　“他的声音很霹雳”、“脸皮厚到犯规”……声音与霹雳、脸皮和犯规，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就像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新朋友，给我们好奇心新鲜感。语言的陌生化手法，就是以去除熟悉感，给人新奇感作为目的。

　　第一句：“作为千年女妖本人——《一屋子烟味儿》的作者”，常见表达方式为：作为《一屋子烟味儿》的作者——千年女妖本人。原句与正常语言次序构成反方向特点，带来了不经意的新意。这种前置语意重心的方法，在阅读感觉里，也潜藏着小幽默的语言质感。得承认妖所作的前置强调，在这个语境，语意非常恰当，继而具有了必要性。“本想试试黑龙潭的水，却被鳄鱼咬了腿，属一级残废。努力修炼中，看能不能做一条在文海里畅游的美人鱼。”美人鱼是一条腿，一条腿变成美人鱼。同样属于逆向的艺术思维方式。

　　第一段里的“一定会因笔力乏弱”，明显是成语“笔力不逮”的变身，后面的“有病说病，无病装病”，结合上下文是成语“无病呻吟”的面目。成语都有一副常见的脸庞，文章里使用多了，容易消除语言活力，降低作品个性化的辨识度。注重语言陌生化的作者对成语的使用特清醒，不是特别恰切时会故意回避。不使用成语是语言的一种间离法。妖妖使用成语的时候极少，应该深得其味。

　　与使用成语相类的是明知故犯，同样会取得不使用成语的效果。如“捧自己的臭脚”“接着吹”等。阅读经验里，都不喜欢自吹自擂的文字。可是一旦挑明后，面对这样的文字，读者反而不在乎了。与遮遮掩掩的姿态比，甚至觉得这种明火执仗，有一种鲜异的新趣。从而取得了别样的间离效果。

　　“脸皮厚到犯规，经得住各种赞美的烟花散弹。”“他的声音很霹雳，听一下也会怀孕，这一次难产，梅影怀了二十四年。”这样的语言明明是使用了夸张手法。“脸皮厚到犯规、声音很霹雳、听一下也会怀孕、这一次难产，梅影怀了二十四年”，妖妖铺陈这样的修饰，属于大胆的夸张。就像“倒海探珠，倾昆取琰”（倒干大海搜寻语言的珍珠，反转昆仑探取语言的宝玉。《文心雕龙·夸饰》刘勰（梁）南朝），在艺术思维上很有气魄。

　　修饰声音，使用“铿锵”已经很到位了，属于常情。妖妖延之于“霹雳”，对于我就是不能之能了。这些语言算得上“夸饰以不能为能”（《管锥篇》钱钟书）。对于读者，“声音”后出现“霹雳”一词，具有陌生化组合语言的特点，增加了读者感觉的难度，拖延了思维时间长度。使得语言形式变得困难了，给予读者的是暂时的思维空间放大，让人在这样的思维空间里得作暂停，任思绪好好溜达溜达。待到感知明晰的时候，得到的不仅是知道事物，也能感觉到事物。这种感觉的过程本身，就符合审美的目的，属于超常搭配的艺术技巧。

　　“像飞溅的瀑布，跳跃在山林间，激荡起最原始的天真。”对于人及其性格的描述，使用比喻是常见的。对天真可爱进行譬喻，最常见的是天使。但是结合前句的语意，“天使”欠缺洒脱不羁的意韵，显然不合适。这应该激起了妖妖的创造欲望，于是一个新奇的喻象出现了。对于比喻“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李祥林《齐白石》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第一版)。

　　飞溅的瀑布成为“原始的天真”的喻体，本体“原始的天真”被激荡出来，是没有先例的。“譬喻以不同类为类”（《管锥篇》钱钟书），这就构成了个性化的比喻。飞瀑与文中二人及其天真的距离，几乎不在思维的常理范围，因为二者没有相同处。这个比喻从人物出发，到达生动的物象，又回到人物的特征，这一过程替语言完成了对人物的塑造。过程中喻体的陌生化出现，同样让形式变得困难了，这种出人意料，给了比喻更多的新颖感觉，也让读者的思维在这里不得不作短暂的逗留，延长了读者的感觉过程。

　　“后因一把菜刀结识丹姐，由此也引出优质江湖男冷旭对她的注目。结束了跟齐远辉的身体之恋，爱情清减了，体态却臃肿了，发现时已有五月身孕。偷偷去医院做引产手术，又瞄上了隔床待产女人的老公”。梅影的故事主要是一个个男人构造的情节来叠加的。这段话简述了梅影与冷旭、齐远辉、林雨默三个男人的故事，还附加了结识丹姐的故事。仅有82字就实现了这种效果，文字背后一个直言快语的妖妖，活灵活现。即使附加了修饰（如“优质江湖男冷旭”），语言也不黏糊，在叙事上不拖泥带水，让行文节奏像快板一样利落。这也是妖妖散文不同于别人的一种“胎记”。在妖妖，是一种辨识自我散文的方法，给予读者的却是另一种陌生化阅读的特点。

　　“穿上了公婆给的那双“小鞋”，走一步摔三跤地进入婚姻生活”。借代与夸张并用，让人感通并想象。婆媳关系是常见的抒写内容，妖从婚姻生活起始阶段就下笔，已经带有陌生化特点，而把婆媳关系里小媳妇的委屈放在一双“小鞋”里，还“走一步摔三跤”，可以说是把抽象的不好描述的内容，瞬间具象化了，让语言具有了鲜明的视觉效果。叙述此类情形的作品，读者常见的都是欠缺短时间里给予明朗化特征的文字，妖用一句话就完成了。在读者阅读感觉里，内容与形式上都违反了习见的常情、常理、常事；在读者的阅读记忆中，这样的叙事语言也是陌生化的，满足了读者的猎奇欲望。在艺术上超越常境，即追求与别人不同，应该是妖妖写作过程中时常注意的，更是一直努力的。

　　语言的陌生化，只求新奇而不使用习见的语言吗？也不是。关键看怎么使用司空见惯的语言。比如“爱情从此贫血，血色素一直上不去”。前半句是大家都脸熟的，后面跟着的半句就面生了。在艺术构成方法上属于故意延长，是在大家熟悉的领地继续开掘。是一种求变的方式。再如“这本书不是我的孩子，就是我！只能是我！我的骨头，我的经脉，我的血液，甚至是我的呼吸”。“作品是自己的孩子”，是作者都有的感受，也是常说的话。原文的这两例都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又觉得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是常见的语言创新方式，也是比较花费心血的一种方法。

　　妖擅于自嘲，自黑的幽默一直是她的主要标签。此文也不例外，是这种风格的继续。不作例举了。艺术的第一规律就是求新。艺术的技巧在根本上就是使对象陌生。而语言艺术位处作品艺术性构成的前沿阵地，是最关键的枢转处。文学作品是河流，语言就是河里流动的水。没有了流动的水，那是陆地（不是河流就不是文学艺术作品）。

　　此文使用原文的部分语言，从语言层面分析来把握原作，只能获得局部的艺术美感。《吹乱<一屋子烟味儿>》整体上留给读者的艺术感觉，窃以为一水老师的留帖最精准：“读出妖文的庄严与戏谑，字字句句，一阵颤栗。妖的这部小说没读过，从跟帖的好评中已略晓一二。从主楼来说，我一直认为，写作过程的情之所至、“语无伦次”，最能打动读者，这是生命源头的大境界，也是最令人心动和折服的自然。妖的首秀“五套路”，成熟稳健，在“语无伦次”的戏谑中，让我读出字里行间磅礴的激情，然，于妖行文的活跃，却让我读出了谨慎、敬畏，以及它所带出来的存在哲学的思考。”

　　一水老师的跟帖里，庄严与戏谑（这里的庄严是庄重的升级）、情之所至的语无伦次却让“我”读出了谨慎、敬畏，一水老师使用语言的悖反修辞格，没有为了语言艺术的故意，而是敏锐的女性直觉使然。在字字句句里感到颤栗、语无伦次却给予成熟稳健的感觉、成熟稳健中又捕获磅礴的激情，在感受里集合的是生命源头的大境界，头脑中带出来的是存在哲学的思考。从而也道出《吹乱<一屋子烟味儿>》在形式与内容上的陌生化——与其它参赛作品比——类属独特而新颖的艺术呈现。
       （2997字）

吹乱《一屋子烟味儿》  http://bbs.zhongcai.com/thread-1419271-1-1.html

一水

同期解读，评论之后再评论，对《一屋子烟味儿》“穷追不舍”和“水滴石穿”的精神，在“陌生化”文学理论的支持下，使得小说本身得以再上层楼的呈现。惊于这种“化平凡为神奇”的笔底功力，无论妖妖还是蝉衣，也无论是文本还是书话评论这个版面，都有审美意义的提高，不能不说这是他们写作上的虔诚和对版面的倾情贡献。

文学即人学，抒发主体的内在情感则是文学创作的主要目的。我完全理解妖妖饱满而持久的情感表达，走在刀刃上，疼痛不被诉说，读者的我们就必须有足够的敏感，才能听出这朵隐忍的小花，是如何在怒放中抵达自己的极限，进而完成属于自己的审美和救赎。

一个让人“欲辨已忘言”的画面是，妖妖一再说及没有文学创作经验。况如是，她这种一鸣惊人的成绩，就只能用天赋来解释了。我宁愿妖妖在文学这条道路上如出水芙蓉，天然雕饰，也感动蝉衣的逐条解读，并谢谢蝉衣理解我对阅读妖文的直抒胸臆。问候你们。

文璘

老兄这创作速度，令我艳羡不已。文本细读是批评家必须具备的基本功，但今天好多学者似乎对此并不感冒，他们热衷于大理论的演绎与构设，具体文本只是理论的工具和附庸。我以为这无疑是犯了买椟还珠的大毛病。

文璘

什克洛夫斯基有“陌生化”就可流芳千古，虽然他们掀起的的形式主义批评的运动只存活了不到二十年。到了今天陌生化放之四海而皆准，拿来评价作家的语言创新，也是百不失一的。的确，我们需要反对语言的惯性惰性，反对陈陈相因的语言习惯，反对它的自动化生成，这就需要陌生化。

鴳雀

衣衣老师的文章要多读几遍，像参加考试读复习资料，用红蓝铅笔划出道道，然后背，咀嚼，考试便有好成绩。这次我学到了两个词“陌生化”，“间离法”。读老师文章第一遍是好奇，第二遍别扭，第三遍初悟，第四遍觉醒。原来语言要让人耳目一新，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般说辞可以用术语“语言陌生化”表述，如此的表述不是我们习以为常的说法，便是使用了“间离法”。妖妖的语言，我的判断，俏皮、自嘲、幽默、别出心裁，生造词汇，但恰到好处，能明白。当然，这样的判断极其一般，人人都会。衣衣老师是带着之所以如此这般的原理分析。
衣衣老师这篇文章给我最大的启发，我不怕黑格尔。原来黑格尔难读的关键是佶屈聱牙的词的指向不明，现在明白就是叔本华一目了然的词。同时产生一个新的迷惑，学者为何为难读者？

蝉衣cy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8-30 07:32
有质疑的，一定会的，没有质疑的，也不必强行。

对于《吹乱<一屋子烟味儿>》，幸福小草质疑我“简”评，认为是“详”评。事实上，该作的语言陌生化，在三千字内只能罗列一部分进行概说。是以“简评”。
      该作使用陌生化手法处理的，不仅是语言。参赛作品的内容都在抒写“他者”——话书之美，赞他者之功。而《吹乱<一屋子烟味儿>》不涉及他者，大胆地自吹自擂。很明显，这也是陌生化艺术思维的结果。当然这种方法很危险，极易“画虎不成反类犬”，效果上适得其反。不怕弄巧成拙的，可以试试看。
      从参赛要求看，写作这类文章是以理性思维为主的，这次的参赛佳作也都是这样的。可是《吹乱<一屋子烟味儿>》却是以感性做主力支撑的。这种不同，在阅读感觉中同样会带来间离效果。
      在心理上，写作此类文字，没有人会以冒险为前提来经营文章，至少已经出现的参赛作品都有求稳的心态暗含其中。妖有妖性也在这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胆色也是该作给予读者的一种陌生化呈现。
      参赛者面对规定，下笔前就有一种凝型的思维定式：带有理论色彩的文字，要冷静陈述，注意逻辑性，行文以说理为主。作品出场，都是踏地有声的，既沉稳又严肃。放眼看去，一片都是小麦，没有其它作物。可是《吹乱<一屋子烟味儿>》带着幽默的轻松出场了，这难道不是一种别致？！陌生化艺术思维追逐的就是这种效果：新异才鲜美。
      我着手评论前，已经有了上述想法，但是没有在语言层面论述更实在。所以做了取舍。也是“简”评的原因之一。
      “有质疑的，一定会的，没有质疑的，也不必强行”，很对。与你比，我属于多疑了

能上能下

这儿粘贴不上去，我又不会发贴。抱歉啊！

蝉衣cy

能上能下 发表于 2018-11-26 06:52
评的中肯，解的到位。她的文风的确令我小眼一亮，大胆泼辣，看似没心没肺的戏虐，其实是笑着把碎牙和着血吞 ...

“我曾用她的一个标题写过一首诗，友们都说太新颖了。”

愿闻其详！非常愿意。

能上能下

评的中肯，解的到位。她的文风的确令我小眼一亮，大胆泼辣，看似没心没肺的戏虐，其实是笑着把碎牙和着血吞下去。她是个活明白了的人。我曾用她的一个标题写过一首诗，友们都说太新颖了。

千年女妖

蝉衣cy 发表于 2018-8-30 10:31
对于《吹乱》，幸福小草质疑我“简”评，认为是“详”评。事实上，该作的语言陌生化，在三千字内只能罗列 ...

反正老杨同志说什么都是对滴，你叫我跳黄河，绝不死在长江里。我这个态度够端正吧
欣赏是具有唯一性的，即使我看得不是很明白，依然阻止不了对亲爱滴老同志的欣赏，耶，老杨威武，老杨万岁！

蝉衣cy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8-31 11:43
感谢杨老师的点评。一直忐忑着呢，怕挨砖头

阳光姐姐对艺术内质的感受和清醒，我很高兴和必须点赞。

阳光笑靥

蝉衣cy 发表于 2018-8-30 16:59
阳光姐在散文版的参赛帖所使用的艺术手段亮瞎眼！让我记忆深刻。

感谢杨老师的点评。一直忐忑着呢，怕挨砖头

蝉衣cy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8-30 11:55
热帖啊，帖子本身和跟帖都令人受教，涨姿势 ，学习了

阳光姐在散文版的参赛帖所使用的艺术手段亮瞎眼！让我记忆深刻。

阳光笑靥

热帖啊，帖子本身和跟帖都令人受教，涨姿势 ，学习了

冷晰子

蝉衣cy 发表于 2018-8-29 22:43
晰子版主应该带头发扬质疑。妖的可塑性就来自她的“我以为”，有了“我以为”就有了质疑的机会。就像你上 ...

有质疑的，一定会的，没有质疑的，也不必强行。

蝉衣cy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8-29 22:05
我觉得不是万字的问题，可以搞出十万字来，我的吾，我的皇，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容我慢慢学习今晚 ...

培培厉害！看到了我的差距。语言的修辞手段十万字也说不完，可是我最多只能说一万字。
叙述层面上看优秀作家的作品，会发现他们是语言的魔术师。例如你近期阅读的《玉米》和《平原》。
《玉米》的语言，第一印象是官方话语的使用。文革时代的政治口号，本来已经成为那时代自动化的语言，失去了新鲜感。毕飞宇进行了大胆解构，挪到新的语言环境里进行建构，对那些熟悉的话语缝缝补补后居然启动了新意，赋予了陌生化的特点，给予那些已经用烂的语言以新奇的感觉。施桂芳干哕，王连方说是“没有观点没有立场”的“八股腔”；玉米第一次见到郭家兴，脸是刚布置好的办公室。等等。
借代、反讽、象征、暗喻（隐喻）、明喻、借喻、通感等手法，运用娴熟，像下山的溪水顺势而流。其中的口语化（不等于口语）和幽默色彩，让语言变得很轻松自由，使阅读无障碍。可是在看似挥洒自如里能够发现作家的慧心和汗水。
妖妖明白：那是他擅长的领域。是的，是符合毕飞宇性格的有个性化特征的语言，可是与他之前和早期的小说语言比，变化很大。这是他的努力开了花。妖的语言也在开花，只是明天花更香。

蝉衣cy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8-29 16:25
我终于相信了这句话：男人是理性动物。

正常的男女差异。
比如女性与男性阅读东西方现实主义小说后的判断所出现的偏差。女人容易陷入悲剧里爱情的情节，一股脑地感动并感慨。男人会看到西方小说是爱情的浪漫主义高于历史感，中国小说则相反。

蝉衣cy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8-29 16:43
蝉衣专业的解读，在我，是学习的好资料。感谢引领。

晰子版主应该带头发扬质疑。妖的可塑性就来自她的“我以为”，有了“我以为”就有了质疑的机会。就像你上次的质疑。
我没有系统学习过文学理论，就是在论坛瞎混。

千年女妖

蝉衣cy 发表于 2018-8-29 11:38
“文学的语言在我的理解是一篇文章的五官”。
      那么，培培看重五官组合出来的美感吗？这种气质就相 ...

我觉得不是万字的问题，可以搞出十万字来，我的吾，我的皇，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容我慢慢学习今晚先把脑袋清空，追剧去，娱乐时间到，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