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研究

徐得荣

       研究研究
　　
　　文/老榆木


　　
　　下岗后，四十三岁的朱桐成了无业游民，然，上有老下有小总得生活啊，他连续跑了十几家民营企业，皆因“超龄”而被阻隔在大门之外。在小舅子的帮助下，朱桐自己设计了个小小手推车，贩了些花生、瓜籽在街上摆起了小摊，每月下来也能收入个千儿八百的，勉强度日。
　　
　　时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号，大雪纷纷，如一柄柄寒刀，无情地切割着他的脸，他的手，他身上但凡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在闲下的时候，朱桐赶快把手塞进袖筒里，跺跺脚，扭扭身子，暖和暖和，
　　
　　朱桐上有一哥一姐，姐远嫁他乡，一年还见不上三面，指望不上她。哥残疾，五年前开拖拉机翻了车压折一条胳膊一条腿，失去了劳动能力。上边还有奶奶、爹和娘。爹在家里种着三亩旱薄田，好年景亩产也超不过五百斤，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最让朱桐头疼的是，爹患有严重的肺气肿，前年又转成肺心病，没治了，说个不好听话，等死了。朱桐膝下有只有一儿一女，女儿高三，今年就要高考，儿子还小，上五年级。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不出来想办法挣点小钱，这个家就要塌了。
　　
　　这天，一厂友来到他的小摊前告诉他说，老哥啊，人家县总工会今年扩大了困难职工帮扶名额，且救济款也翻了一倍，去年每人二百，今年成了四百，快过年了，你去找找人家，年前争取点救济，最起码不愁过不了年吧？
　　
　　朱桐一听也对，四百啊，我的妈呀，值得跑一跑，跑成了，这个年就好过一点了，要不大年期间给亲戚朋友的孩子们开点压岁钱都羞涩。他赶紧把老婆叫来看摊，自己紧一步慢一步，迎着风雪向县总工会走去。前来办理救助手续的人来来往往，他没费多大劲儿便找到了贫困职工帮扶中心，一个中年工会干部接待了他，说老朱啊，你得先去厂工会开上证明，盖上章，我这里才能给你登记。
　　
　　朱桐又迎着风雪去到厂里，门卫说都啥时候了，工会主席老蔡回老家过年去了，公章他拿着。
　　
　　无奈，朱桐坐了班车，行程十多里找到厂工会主席老蔡，老蔡说，原则上讲人家帮扶的是在职困难职工，你已经不在册了，不知道你够不够条件？朱桐说够，我问了，下岗职工还重点照顾呢。老蔡说那就行。老蔡写了份证明，盖好章说，去吧老朱，希望你能得到救济。
　　
　　路到不远就是不好走，雪厚路面滑，车走得很慢，慢慢腾腾还没有牛拉得快，从乡下赶回来，已经是接近下班时间了，县总工会帮扶中心只有一个女干部在，朱桐将盖好章的证明交给她，女干部看了看说，老朱，我们作不了主，你得亲自去找找孙副主席，他分管法工部这一块，兼的帮扶中心主任，只要他签字了，我们这边没问题。
　　
　　朱桐问道，同志，孙副主席的办公室在哪？女干部用手向左指了一下说，二〇六，要去赶紧去，趁他还没下班。朱桐说谢谢了。
　　
　　孙副主席的办公室有客人，想必也是办救济的，好不容易等得没人了，朱桐赶紧把证明递给孙副主席说，孙主席，麻烦你了，我家里是真困难，你看，能不能。孙副主席拿过证明看了一会，又看看朱桐说，我认识你，你不就是在西街路边上摆摊卖瓜籽的朱师傅吗？怎么，你还贫困？听说，你每月挣不少钱呢，有几千吧？
　　
　　朱桐一时没能理解孙副主席的意思，回答说：挣不了几个钱，只能说有口饭吃。孙副主席说：老朱啊，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们帮扶的是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
　　
　　这。朱桐傻眼了，无言以对。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朱桐也没说出半句囫囵话来，憋得脸红脖子粗。
　　
　　看到朱桐这幅囧态，孙副主席抑或是产生了恻隐之心吧？笑着对他说这样吧，你把证明留下，我们研究研究再通知你，好吧？
　　
　　好，好，谢谢孙主席，你真是个好人那。
　　
　　第二天上午，雪还在下，风更凛冽。
　　
　　朱桐早早就来到总工会帮扶中心问询，说我昨天送过来的那个证明研究来没有，行不？接待他的还是那位女干部，女干部说没有啊，没研究。朱桐说，孙主席说好了的，今天先研究研究。女干部说，他说了？朱桐说，是，他说了。女干部又问：他就这样说的？朱桐说：是啊，他就是这样说的，说今天先研究研究。
　　
　　女干部脸上流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说：唉，老朱啊，那你先回去吧，等孙副主席和我们研究了再说。
　　
　　得多长时间？朱桐问道。
　　
　　女干部回答说，那我就说不准了，说快也快，一个小时，说慢也慢，到了啥时候，没准。
　　
　　噢，那咱就就等等吧。朱桐没办过救济，不懂怎么办，以为人家就需要这个程序，也没太在意。
　　
　　第三天，雪来得更猛。
　　
　　朱桐顶风冒雪又来到贫困职工帮扶中心问道：闺女，研究了没有？女干部抬起头来看了朱桐一眼说：还没研究呢。
　　
　　没有？这回朱桐有些懵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还没研究？那我去找找孙主席。女干部告诉他说，孙主席下乡慰问困难劳模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朱桐没精打采地回到他的小摊上，老婆问他：报上了？朱桐说，没有。老婆说怎么还没报上？朱桐摊摊手说：人家还得研究研究。
　　
　　正好朱桐的那位厂友路过，见到朱桐马上就问：朱师傅，办好了没？
　　
　　办好个屁，都三天了，人家还没赶上研究呢。厂友哈哈一笑说：老朱啊，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你就不知道啥叫“研究研究”？
　　
　　朱桐一怔，说道：研究研究，不就是商量商量吗？厂友几乎笑弯了腰，说：朱师傅啊，做小买卖你可能还行，要说干这个，你就差远了。来，老弟我给你指点指点。
　　
　　咬着朱桐的耳朵，厂友把如何才能让孙副主席尽快研究的秘诀告诉给他。朱桐惊问道：还得那样？厂友说那当然了，你不那样，救济的事就得这样了。
　　
　　想了半天，朱桐长叹了一口气说：罢了，咱顺应时代潮流吧。
　　
　　白天打听清楚了孙副主席的住址、楼层、门牌号，晚上朱桐买了十斤鸡蛋，一条烟，一瓶酒，找到孙副主席的家，敲开了孙副主席的门。
　　
　　孙副主席眼一瞪说：朱师傅，你这是干啥？
　　
　　朱桐搓了搓那双粗糙的大手，不好意思地说，没啥，就是来家里认认门。孙主席黑封着脸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朱桐唯唯诺诺地说，好，好，下不为例。
　　
　　第四天，当朱桐再一次踏进县总工会困难职工帮扶中心时，女干部笑眯眯地说，朱师傅，没问题了，领钱吧。
　　
　　回到小摊上，老婆问朱桐：领上了？朱桐气哼哼地说领上了。老婆哈哈一笑说领上了还气啥？
　　
　　朱桐瞅了老婆一眼说，领了四百，就他妈的送了三百块钱的礼，顶风冒雪地跑了四天，除了成本，领了一百块救济，我能不气？
　　
　　老婆脸一寒，不搭腔了。
　　
　　

徐得荣

徐得荣

林小白 发表于 2018-9-13 15:53
针砭时弊的好文章。领导干部这样的作风真的要不得，吃拿卡要，研究研究，这几个字让多少人心寒！这样的作风 ...

小白版主兄弟，近来没见面，还忙于下乡采访？

林小白

针砭时弊的好文章。领导干部这样的作风真的要不得，吃拿卡要，研究研究，这几个字让多少人心寒！这样的作风，是该杀一杀了

徐得荣

夏冰 发表于 2018-9-11 21:33
加精理由：整体上看像是一个笑话，连研究研究都不懂的人貌似少见，而小说正是在出乎意料中让人感受到某种冲 ...

谢谢夏版对老榆木的鼓励，谢谢！

夏冰

加精理由：整体上看像是一个笑话，连研究研究都不懂的人貌似少见，而小说正是在出乎意料中让人感受到某种冲击。于是效果便有了。除了强烈的讽刺意味，底层群体的无奈也见于笔端，让人感慨。

徐得荣

夏冰 发表于 2018-9-10 16:58
嗯，现实中悲催的事太多了。

这个人曾和我是同事，我退居二线后，他接我的班。

徐得荣

夏冰 发表于 2018-9-10 16:58
嗯，现实中悲催的事太多了。

黑啊，你说那么可怜的四百元，这个副主席怎就吃了人家三百？这样的人，良心让狗吃了。

夏冰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9-7 15:50
哈哈，版主兄弟好风趣，真的，没赔本，一百也是赚头。

嗯，现实中悲催的事太多了。

徐得荣

楚耘 发表于 2018-9-7 16:37
拜读好文，忍俊不禁之际叹民生之多艰！问好徐老师！

谢谢楚耘老师光临指导，下午好！

楚耘

      拜读好文，忍俊不禁之际叹民生之多艰！问好徐老师！

徐得荣

夏冰 发表于 2018-9-7 13:50
这就蛮不错的了，没赔本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哈哈，版主兄弟好风趣，真的，没赔本，一百也是赚头。

夏冰

这就蛮不错的了，没赔本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徐得荣

守望天使 发表于 2018-9-7 09:03
支持徐老师，周五愉快！

谢谢天使光临指导，上午好！

守望天使

支持徐老师，周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