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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阳光打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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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22 13: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最近几年,我四月的作文,除本土妇孺皆知的“欲断魂”外,很容易提及西语诗里“最残忍”这三个字。这个季节,杜牧可以借酒浇愁;艾略特却说:“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丁香花,我们的市花,年一度,它都在四月发苞,五月绽放,考验冬储人盼春的愿望。待它香满冰城,稍事文学的人难免一出诗歌的联想,那是戴望舒雨巷里的丁香姑娘。

  这是“文人”对季候的体验罢。他们在各色情味的小诗里,慰藉自己和读者的心灵。今年四月,专栏一篇《清明》,一点私心是缅怀离世五年的母亲。有朋友问我说,写的真好,明明是悼念,却不见一字悲伤;虽不见一字悲伤,却满篇是巨大的思念。清明那天,三妹把这篇文转到朋友圈,她是懂字的人,我表示感谢。斯时,我们这里只有风带点初春的迹象,路旁的枯草照旧的蔫黄,柳树的枝丫照旧的懒洋洋不出生机。

  相由心生,偶于风中遐想;长沟流月,可爱一天风物。俄尔,念起邻邦东瀛,对风物的记录最是以歌枕俳句而简明,我把这个意思写在一篇读芭蕉的小文里,他是日本俳谐大师,奥州小道上,很多句子堪比白居易的春风吹又生。我所忖诸般花草树木的立体透亮,只有深入了,才悄然不觉那些诗行里情感和理性的合而为一,在在客观而理所当然地赋予了人事的道义情怀,是我们本该承继的诗和远方。正是在这种“诗和远方”的指引下,我常常对话不满2岁的外孙果果,予她信述物候之下润物无声的中庸,表达以静为美、以诚为本的生存理念。即使这一刻,我闲静的心思亦是想到六祖的诗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对凡属东瀛和台岛文化的青睐,由来已久。年初,同事台湾游,我求其带回周梦蝶的《风耳楼坠简》。这本令我梦寐的尺牍,满足了我久有十年之余的阅读空缺,从诗人尚在人间到如今已化蝶仙去,刹那回声,念兹在兹。一个立体而鲜活的梦公,一个并不单单是诗人的梦公,封封尺素,澄明眼前。当年台北武昌街的风景,一个文化异数,遗世而独立。《孤独国》《还魂草》《有一种鸟或人》,诗句空灵不忍直视,而梦公自己却说:“我所以能写两句破诗,是因为我的感情不平静”;而“读信、写信、寄信对於我,都是大事”。

  感情不平静的梦公,信笺亦是安静恒流的小诗,既循循开导后辈走出迷惘,又或切磋同侪幽游于艺,如老僧入定,总是目空一切的任情率性。“人远天涯远?若欲相见,即得相见。善哉善哉。你说,你心里有绿色,出门便是草”。与杜牧的借问酒家不同,耄耋诗人,就这样感喟字小、诗浅、信短、不识酒滋味。在《四月》的某一天,写下:

  甚矣甚矣吾衰矣吾衰矣。眼见得
  字越写越小越草
  诗越写越浅,信越写越短
  酒虽饮而不知其味
  无夕不梦。梦里不是风便是雨
  却从不曾出现过蝴蝶
  且喜四月已至。四月
  孟夏的四月是我的季节
  听!这笛箫。一号四号八号十三号
  愚人节儿童节浴佛节泼水节。

  这是属于梦公的四月节庆,自嘲自宽又自解,他是2月出生的遗腹子,用相知洛冰的话说,他是净植水中的青莲,他是夜晚一袭温柔的月光,他是一颗未蒙尘的珍珠。我每读他一句诗一封信,仿如进境于观堂之浣溪沙“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在梦公的禅定和立体画观前,我尤是愧对小我作文的四月“局限”。人间四月芳菲尽。再怎么不一样的心境,一个和缓的、禅意盎然的五月都将到来,梨花散落,细嗅蔷薇,波及心扉的则又是母亲节、护士节,还有悲戚的512汶川地震,这也是在提醒人们:没有哪个日子不与生命有关。而今,惟我观照梦公的遗世著述,“最残忍”的“欲断魂”外,洪钟大吕,大漠孤烟,庶几不可负这眼前之景和心中之情。

  我是不会写诗的,但不妨以诗者之心环视客观,叙写所情所景的心中世界。再想想白石的小词,“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燕燕飞来,书话诸君共享的人文场景:王观堂、陈师曾、江弱水、永井荷风、松尾芭蕉、周梦蝶,以及文璘在《词语的亡灵》里提及的纳博科夫、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以及他们变换的文体。“更多时候,他的声音是独立的。这些声音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诉说了一个自明的现代主义主题:存在着一个“精神象征”的深度模式;存在着一个可以通过救赎就可达到的彼岸世界;艺术是超越现实、超越苦难、超越堕落的永恒国度”。这是文璘对敬笃《岁月掩埋的俄罗斯》的高度评价。幸而拜读着这些被掩埋的灵魂,在我看来,对王观堂《红楼梦评论》和《人间词话》有过细致体悟的文璘来说,这段评语何尝不可用其自我定位?无妨,我们于诗的涌动,旁通至流亡美学,旁通至俄罗斯文学,甚或以我对布罗茨基的有限阅读,“看得出来,无数著名的诗人都曾创作各种散文,抑或兼于诗歌评论,并抱以虔诚的写作态度。诚如构成布罗茨基散文语言的正是他的诗歌语言”。这,也是我对文璘的评价。现在,让我们来读读文璘版面的文学评论之外、契合我这篇作文的一首现代诗:

  阳光打在身上,
  亡灵们开始复活,
  词语回到往昔,
  回归一场精致的怀念。
  越过,贫血的土地和干涸的嘴唇,
  你看到,果实依然驻于花的心里。
  春天来自纸上,
  那是,最初的玫瑰
  最后的忧伤。

  一棵树立在阳光下,
  它紧抱着迟暮的风。
  一些故事像叶子纷纷落下,
  另一些故事在枝头迟迟没有发育。
  好在主题依然鲜明,
  时间在期待着刀锋,
  那血流不止的地方,
  有人说,是新的开始。

  阳光打在我的身上,
  我在写诗,
  玫瑰是最痛的语言。
  我写了那么多诗,
  但什么也不能挽留。
  仅仅一个多余的词语,
  就可以结束我的一生。
  正是那最初的玫瑰,
  让我一病多年

  “仅仅一个多余的词语,就可以结束我的一生”。这首诗,可能是《词语的亡灵》之源流,让我走出杜牧的酒家,不在徘徊艾略特的荒原。也可能,它暗度一种更广义的流亡美学,诚如“布罗茨基,你超绝的思想,把无穷的语言异化,即使傲慢与偏见,也会在情理之中”(敬笃语)。这是诗人之间的格调高标和情怀圆满,是默默含蓄中的互为懂得。读懂他们,或者能有些许的自由与豁然。我们在诗歌里放大无限,于文璘的一点谨慎,于我的一点发散,日子就这般白驹过隙。是通情达理的雪莱把希望播种给我们:“夜莺在歌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阳光打在我的身上。谨此,与冷版及书话版诸君共盼文璘解读《诗的八堂课》。(2018.10.22中午)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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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30 20:1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一水版!欣赏大作!从季节,树木花草,谈到文学,社会,人生,谈到文人等等。值得学习!赞一个!
其中,涉及到了许多人,事,物。此文语言简洁凝练,融汇许多东西于一文。有着丰富的内容与思想,观念。
【一水版,第二首诗歌,作者是谁?—“现在,让我们来读读文璘版面的文学评论之外、契合我这篇作文的一首现代诗”
46#
发表于 2018-10-30 17:40 | 只看该作者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0-30 14:57
其实我在想,如果用你们客家话写一首诗会怎么样?不如哪天试试?

客家山歌都是诗,歌词善用比兴,韵脚齐整,生动活泼。
比如:
要唱山歌只管来,拿条凳子坐下来。唱到鸡毛沉落海,唱到石头浮起来。

要唱山歌就来唱,唱到日头对月光。唱到麒麟对狮子,唱到金鸡对凤凰。
45#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16:16 | 只看该作者
李立红 发表于 2018-10-29 15:47
突然发现自己欠债很多,有时间慢慢学习

念立红妹。最近忙了吧,闲了来聊就好。
44#
发表于 2018-10-30 14:57 | 只看该作者
柳藏 发表于 2018-10-29 22:26
要是我,我就当诗人,理什么论呢

其实我在想,如果用你们客家话写一首诗会怎么样?不如哪天试试?
43#
发表于 2018-10-29 22:26 | 只看该作者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10-28 07:45
所以我说:你是被理论耽误的诗人。

要是我,我就当诗人,理什么论呢
42#
发表于 2018-10-29 15:47 | 只看该作者
突然发现自己欠债很多,有时间慢慢学习
41#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9 14:29 | 只看该作者
文璘 发表于 2018-10-27 23:40
周公梦蝶我很喜欢,他应该是最后一位隐士,最后一位古典主义者了。
艾略特也是我心仪的大师,诗,理论具佳 ...

所以选择梦公和兄弟的两首诗来写这篇小文,一点私心确实是给兄弟施加了一点“压力”,但这个压力也仅限于时间,并不在文学理论,因为我们都在翘首以盼兄弟对“八堂课”的评价。

怎么才能连接到兄弟对王观堂《红楼梦评论》和《人间词话》的细致体悟和研究,也是想了一下,只有拿出观堂的一句诗在梦公身上,才能承转过度到兄弟对观堂治学的递进成果上来。今天读兄弟《诗的八堂课》之文,兄弟灵犀,果然有对观堂治学的叙述,我的这篇小文也算达到了行文愿望。

没有更多地进入艾略特的诗论,只是片面性地在这首《荒原》上打转儿,希望接下来能领悟其四重奏。谢谢文璘的提示。
40#
 楼主| 发表于 2018-10-29 14:12 | 只看该作者
文璘 发表于 2018-10-27 23:34
谢谢水姐摘录我这首小诗。大概是去年做的,发在某个公众号上,我是随写随忘,如今出现在水姐笔下,再读之, ...

是,我应该就是在某公号读到的。
39#
发表于 2018-10-28 07:45 | 只看该作者
文璘 发表于 2018-10-27 23:34
谢谢水姐摘录我这首小诗。大概是去年做的,发在某个公众号上,我是随写随忘,如今出现在水姐笔下,再读之, ...

所以我说:你是被理论耽误的诗人。
38#
发表于 2018-10-27 23:40 | 只看该作者
周公梦蝶我很喜欢,他应该是最后一位隐士,最后一位古典主义者了。
艾略特也是我心仪的大师,诗,理论具佳。对于他的荒原,我是望而生畏的。我以为,他晚期的四首四重奏,才是他艺术的最高峰。
37#
发表于 2018-10-27 23:3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水姐摘录我这首小诗。大概是去年做的,发在某个公众号上,我是随写随忘,如今出现在水姐笔下,再读之,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36#
发表于 2018-10-25 11:35 | 只看该作者
梅边 发表于 2018-10-22 19:17
一水老师的文章,不仅体现的是学问,文字中的人文气息很浓郁。如果有相当的知识阅读,是很有味也很有趣的。 ...

梅公子写起书话来也是很好读很有味的。
35#
发表于 2018-10-25 10:55 | 只看该作者
一水 发表于 2018-10-24 10:49
给兄弟分享一篇专栏文,便是文中提到的《清明》,千八百字,旁通一下对“书话随笔”写作的体会,以谢兄弟 ...

止庵的《惜别》也多次提到《哀痛日记》。
34#
发表于 2018-10-25 10:54 | 只看该作者
一水 发表于 2018-10-24 10:39
阅读拓展:

艾略特《荒原》片段    查良铮译

有时候觉得,那时候的诗歌都是有故事的,现住的许多诗歌,仅仅是在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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