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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整本《桃花扇》，我最欣赏的人物，居然是柳敬亭，虽然他不是主角。
李香君自然是值得欣赏的，她新婚之夜，不受魏党阮大铖的妆奁，义正词严地责怪意欲收之的侯方域糊涂：“官人是何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于何等也？”并边拔簪脱衣，掷于地，边唱：“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当侯方域被迫辞院远走投奔史可法而去，权臣逼婚，她自毁容颜，血洒桃花扇，在朝堂，借唱戏之机，大骂昏君弘光皇帝和奸臣马士英阮大铖。柔弱女子，不畏权奸，难能可贵。
倒是侯方域，实无可取之处。虽曲中所述，是为东林党，且身位不低。却生生坐实了一句虚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单不说他的寻花问柳，方与李香君得遇。此为明时名士之风尚，不说也罢。在得知是阮大铖所助他与李香君梳笼之妆奁，居然单凭杨龙友几句鬼话，就有欲受之意，若非李香君义正词严，说得他冷汗忱忱，还不知落个什么名声。再说他督军河堤，居然因黄得功和高杰均不听劝，就垂头丧气，任二人胡为，自相残杀。此处让其背一个“辱将之命，书生误国”之名，实不为过。尤为看不上的，是道士的几句呵斥，便将李香君为其守节的坚贞，一路逃亡寻其踪迹之苦一笔勾销，入了道门。可笑之极。我以为，《桃花扇》里的侯方域这个人物的性格刻写，是一大败笔。既无为国为民之铮铮铁骨，书生之白璧气节尚不若一个弱女子。看不出，李香君该爱他哪一点。徒有其貌而已。
柳敬亭，却有多处精彩，为友不惜身家性命，为国不缺大丈夫气概。
柳敬亭是个说书的，外号柳麻子，《听稗》一出里，他的出场，别开生面。人未见，声先到。侯方域和几个书生想听书。“依我说，不必远去，兄可知道泰州柳敬亭，说书最妙，曾见赏于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国……”足见此人名声在外。后几位公子听传言，说他曾是阮大铖门客，颇鄙视，中有一人为其正名：“…..那帮门客才晓得他是崔巍逆党，不待曲终，拂衣散尽。这柳麻子也在其内，岂不可敬！”柳敬亭虽只是个说书的，他投于阮大铖门下，只因不知就里，当知其原委，便拂袖而去，岂不豪杰？
柳说《论语》，戏指时弊，痛快淋漓。说得那帮公子哥儿弱书生“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账。这笑骂风流跌宕，一阵拍板温而厉，三下渔阳慨以慷！……”忍不住赞他：人品高绝，胸襟洒脱。
除去人品高绝，胸襟洒脱，走南闯北的柳敬亭，有一双乱世慧眼，一颗浊世明心。《修札》一出，侯方域去寻柳敬亭，柳正击鼓拍板独唱。侯方域笑他：“看官俱未到，说与谁听。”柳哈哈大笑反驳：“这说书是老汉的本业，譬如相公闲坐书斋，弹琴吟诗，都要人听么？”风流潇洒，豪爽不拘之态尽露。他问侯方域要听哪一朝故事，侯答：“不拘哪一朝，你只拣热闹爽快的一回罢。”柳敬亭的回答绝妙之极：“相公不知，那热闹局就是冷淡的根芽，爽快事就是冷淡的枝叶，倒不如把些剩水残山，孤臣孽子，讲他几句，大家滴些眼泪罢。”好一个眼观天下事的说书人，早已堪颇世情：繁华只是表面。如今的看似太平粉饰的南京城，实则，已是剩水残山。
这柳敬亭不光有嘴上功夫。镇守边关的名将左良玉，因无粮草支援，官兵按耐不住，想要撤兵南京城。一旦左良玉撤兵南京城，城内百姓定会因此遭殃。为了阻止左良玉撤兵入驻南京，一帮书生商定，借侯方域父亲之名，修书一封劝阻。因侯之父为左良玉恩师，他的话，左必然会听。左良玉治兵甚严，又值乱世，逃兵流寇到处都是，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柳敬亭自动请缨，不远千里去投书。到了左良玉帅府，晓以大义，劝阻左良玉按兵不动，切不可发兵南京。饥兵入城，势必大肆扰乱城邦。比之侯方域督师失利，自顾离去，强之百倍。
这柳敬亭得左良玉另眼相看，他本可以安坐帅府，却在得知侯方域及其东林人士均被奸臣马士英、阮大铖所害，被逮入狱后，又恳请左良玉发兵去救。恐左良玉背上不忠反叛之名，让其出师有名，要先下战书。无人敢去，又是柳敬亭，挺身而出，不远千里孤身前往。明知此去，势必落入奸贼之手，凶多吉少，依然义无反顾。为朋友之舍身，堪是今古之典范与榜样。
后南明因重用奸臣，弘光帝不思重理朝政，外不敌强清，内将士不和而灭亡，弘光帝和一干奸臣遁逃，侯方域及东林人士得以出狱，柳敬亭又一路相随，助其寻找李香君。
侯方域和李香君，入道修行，欲成仙家之人，柳敬亭隐入山水间，自在渔樵。编明兴亡之史，歌于山水风月。满腔国仇家恨，均在弹词歌喉之间。从未相忘于江湖。和全本主角侯方域与李香君的入道避世，又是一鲜明对比。他比侯方域更有情有义，比苏昆生更关心家国兴亡。剧末，南明灭亡，奸臣皆死。良将也未有好归宿，左良玉气死，史可法自沉江。唯柳敬亭以一介平民之身，得以全义。尚不知孔尚任如此安排，到底合意，想要抒发何感。是否为他毕生的一种向往？忠义耿正，悠然山水间。
柳敬亭有一自述：“老子江湖漫自夸，收今贩古是生涯。年来怕做朱门客，闲坐街坊吃冷茶………好像一位阎罗王，掌着这本大账簿，点了没数的鬼魂名姓，又像一尊弥勒佛，腆着这副大肚皮，装了无限的世态炎凉。鼓板轻敲，便有风雷雨露；舌唇才懂，也成月旦春秋。这些喊冤的孝子忠臣，少不得还他个扬眉吐气，那帮得意的奸雄邪党，免不了加他些人祸天诛；此乃补救之微权，亦是褒讥之妙用。……”
没有书生的迂腐，毫无官场的做作。好一个爽快倜傥，不畏权势，洞察世情之逍遥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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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3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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