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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初夏
文:简枫
五点四十五分,天已经放亮。时候还早,你翻了一个身。一个刚刚从梦境里抽身回来的人,伸手摸了摸,条纹的小马枕头,乳胶的靠垫,睡前摘下来的耳钉在枕边,墙上的雪兆丰年挂毯。你觉得身边的一切都过于白了,床单被子枕套,虚幻惨淡又有一点强制的味道。强制什么呢,一时也说不上来。
事实上你不知道有些场景只是梦境。谁又知道现实与梦境的区分呢?一切都显得很舒缓,那迎面走上来的人也是。你忽然哭了,像个孩子终于见到亲人那样哭得无所顾忌。你真切的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佩。他的眉眼他的气息甚至他说话的尾音,等待了这么久他怎么就来了呢。你能感觉到他的手掌的余温,宽厚绵软而又略带潮湿的。你只是不断地哭,嘤嘤的抽噎的,因为气息不够捣不上来气来,你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在说,说一些你们都知道的事情,那些细节的尖刺让人一剜一剜地疼。后来你低头捡拾落在地上的发卡,起身的瞬间那个人不见了,一列蜿蜒的火车丢下一溜白烟缓缓的离开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发疯一样砸东西,每一样东西都不沉重,都不能发出清脆的声响。很绵软的有韧劲的。绝望的游丝死死地俘虏了你并不庞大的身躯。
一个人的能力是指在碎片化的现实中,化零为整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状态以适应。周遭环境从来没有义务去哄你捧你,因为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周遭。但是你毕竟是不同的,在耍混撒泼过后,在插着腰骂街过后,在失声痛哭过后,你能够瞬间变得安宁。因为你在更低的角落里看见仰脸儿蒲公英,这默默地凝视让你心怀愧疚,与活着相比较都不算什么。
立夏那天你一个人在园子里走,那时你抬起头看天空,你甚至忽略了眼角滑落的泪水,青枝疯长的树梢,被切割成蓝宝石一样的天。有时候美好的东西不需要太多,这一小片阴影中参差错落的闪着光芒的所在,已经足够抚慰。你挪了挪,找了一块儿平展的石头坐下来。你攥了攥拳头,仿佛一股子力量从心头涌起来,这力量能够让人获得新生。每一天都是新的,都不是昨天的重复。
一个人的能力还体现为你将自己阳光灿烂的那一面全方位的呈现出来,让周遭的人感受到明亮温暖。而你自己则在无人处取出黑暗的、破败的、不堪的那些,或磨碎或煮烂或不断的碾轧,直至融化成粉末成飞灰,风来了也就烟消云散了。没人知道你是带着自身伤痛的,也没人知道你是从最深的暗夜里挣扎出来的。你自己也不习惯让人知道,你是爱笑的那一个,你是光明中发亮的那一个。要是娘还在,你也不愿意让娘知道你偶尔的无助、无望、和无力。
鸟鸣声和以往并无不同。你有短暂的不适应,你左顾右盼的找了找,不禁讪讪地笑了。你笑自己还那么天真,一个远在天涯的人,一段生出青苔的旧事,也能突如其来的入得梦来。开门去厨房烧水,看见昨夜醉酒的那个人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你竟然有一种现世妥帖的安稳感,人至贱也无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懒得再吵,发誓不再吵。同一屋檐下,清冷一半陌生一半。
是该起来了,你轻轻放下粘滞在四面八方的触角。这一天是真新啊。
从冰箱里拿出一把香椿芽,打了两个鸡蛋,用筷子啪啪地打起来。这只是最寻常日子里普通的一天,普通到提不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你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需要简单的洗漱,将头发利索的扎起来,再戴上宽檐的遮阳帽。过一会儿,哗啦啦的阳光照上楼头,小区的空地上蒲公英开得自在随意。门前的马路上硕大的公交车慢慢地进了站台,你随着一群人上了车。
素常,你也是侃侃而谈的那一个。那些汇聚在你身边的人,愿意把心里隐秘倾诉出来,这一份无遮拦的信任是沉重的。你擅于抽丝剥茧般的娓娓道来,你显得知情达意条理清晰。然而昨夜你彻底败下阵来,你在无数次争吵过后的又一次当中感觉自己变得陌生。你的耳鼓不断地想起娘的话:你别因为他喝酒自己跟着生气,不值当的。是啊,不值当的。后背隐隐作痛,倒了一杯水服下一片药,站在窗前望了望夜色深沉,便躺下了。
你莫非是一株半枝莲?是老家随处可见的俗称死不了的那种花。禁得住摔打抗的住揉搓,淋了清水得了光照便扑棱棱挺起鲜艳的脑袋,看上去你是最鲜活的。半枝莲散瘀止痛清热利湿,你也是有药效的,温柔的药执拗的药倔强的药,这些年你早已习惯了自我疗伤。捡拾、缝补、化解、屈服、低头,大剂量的药连续不断的药,这些都是新生的代价啊。
一个人的能力还包括另一点,你有本事沉浮有序,自我拥抱和疗伤。河堤路开满了二月兰,白的紫的掺杂着开得呼啦啦的。钓鱼的人早早坐下了,水边有几丛菖蒲花。从楼头斜下来的太阳光干净柔和,一点都不刺眼。
你走在开满二月兰的河堤路上,小孩们从身边挤过去,忙着打队礼忙着喊一声:老师好。多么小的孩子们啊,像刚破土的秧苗,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新奇和陌生。白槐花开了,紫槐花也开了,这些美妙的事物正一点一滴地浸润你围拢你环抱你。这一切如同爱情的另一种方式,很润泽很服帖。
风刮过来又挂过去,你的身体成了一株小树,枝杈横生细花簌簌。那些暗影里的枯萎的噗簌簌的掉了一地,你忽然笑了,咯咯地笑。“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新枝丫。”你伸了伸腰肢,你又长高了一寸。
忽而初夏,薄衫短衣。忽而忽而又忽而,一忽而再忽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而,先是老了容颜白了头发,今儿个一部分,明儿个一部分,到后来整个都老了,懒得动弹懒得写诗。唯有不甘的心,看见了流云为诗草木为诗,奔跑的孩子也是诗。这是你的,谁都抢不去的美妙。
这是最致命的药,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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