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是非最愿意回老丈人家过年了,在东北过年,过的才真是年!腊月二十五,一家三口走进万北村的时候,等在大门外的老泰山身上的那一层白花花的霜,让他分外感动.亲人,这就是亲人!
别看董是非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杀猪菜他百吃不厌.丈母娘提前用大铁锅炖的五花肉,酸菜,再加上粉条和血肠, 那个香啊!董是非放开肚皮吃,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家,自己越实在,老两口越开心.
“妈,这锅酸菜我都包了,每顿给我热一小盆.”
“肉也有,菜也有,你就放心吃吧,保证每顿都有杀猪菜.爱吃这一口,就好侍候了.你就是俺庄稼院的孩子,哪像个京城的大记者.”
“妈,我还想吃酸菜馅饺子.”
“包,妈给你包.听说你们回来,你二姨,你老姨和你大舅他们都高兴,我跟他们约好了,明天一起来吃饺子.后天,招待你的叔叔和姑姑几家.你们回来了,年就算开始了.你姥姥过九十大寿,四面八方的亲戚今年都回来过年, 接下来这几天就陆续到了,热闹哇!”
“好,我好好陪姨父和舅舅们喝几盅.过年喽,喝酒吃肉喽.”
“你瞅瞅这孩子欢实的.”老太太满脸是笑.
"爸,就喝我带回来的那箱年份二锅头."
"好,我就稀罕老二锅头!"老爷子满脸是笑.
乡下的夜,最大的特点就是适合睡觉,真安静啊.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醒来董是非赶紧看手机上的疫情播报.糟了,武汉正式宣布新冠肺炎存在人传人现象----坏了,这下麻烦了.
早饭时董是非很蔫吧,他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直接说疫情吧,肯定引不起老两口的重视----武汉不是吗,十万八千里呢!咱万北是风水宝地,五毒不侵!再厉害的病毒,到东北也冻死了……关键是自己一家三口来的路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万一带了病毒呢.火车上邻铺的那个白头发老外就很可疑,状态一直吓人,脸通红,从北京咳嗽到哈尔滨……幸好他戴着口罩,阿弥陀佛.
“爸,妈,今天不吃饺子了,我想喝大碴粥.”
“大碴粥好办,随时在炉子上熬就行了.饺子得吃呀,说好的亲戚们都来的.”
“推一推吧,我昨天坐车累了,今天想睡一天.”
推一天是一天,这就是董是非的对策.看老两口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了主张.董是非连忙笑了,说没大事儿,就是想咱自己家人先安静地待一天.
“你这孩子!”
这一天,老人跟外孙儿乐呵呵地玩着,董是非和妻子却越来越忧心,生怕自己带回来了病毒,万一病毒没在自己身上发作,传染给了两位老人,可怎么好?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看手机,媒体人的群里大家的中心话题就是新冠肺炎。有对接全国各地医疗物资及蔬菜等生活用品驰援武汉或捐赠家乡的，有帮助封城前已外出旅游的武汉人住宿酒店的，有建议如何应对疫情的，还有分享各自所在地及家乡的防控措施的。随着公开的信息越来越多，确诊人数不断攀升，董是非明白新冠肺炎具有传染性强、潜伏期长、症状不明显等特点，信息量越来越大,他越来越坐卧不宁。
连哄带骗,连说带劝,好容易挨到大年三十.站在院门口张望,村里的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戴口罩的依旧不多.这里的风俗是过年这天一定要吃活的鲤鱼,年年有余,鲤鱼跃龙门,图个吉祥.大街上匆匆走着的,大多是奔活鱼和新鲜蔬菜去的.乡亲,你们的心咋都这么大呢?家对面的麻将馆,始终就没关过,东北人真是傻大胆儿.唉,无力感深深地淹没了董是非,看了又看,叹了又叹,他怏怏转回身.
算上在火车上的时间,隔离期总算到了七天.董是非以为紧崩着的那根弦儿可以松一松了,可是,专家把隔离期升到了十四天!***一个个消息像雷霆一般,炸在董是非的心头.这可怎么好呢,自己家三口还是不稳定因素,无论如何得取消三十晚上的聚会.怎么说服两位老人吗?每天两次量体温,三口人倒是没有异常反应,但是能不能存在着不发病传染?丈母娘可是有糖尿病的,老丈人也血压高.董是非忧心忡忡地关注着,网上也有这方面猜疑,但还没有得到官方认可.
妻子也抗议了,七天隔离期都已满,三十再不聚说不过去了.咱们也没症状,亲戚们还以为咱不愿意见他们呢,显得咱俩太没人情味儿.董是非你别找不自在,是陪我回来过年的,还是给我添堵呢?董是非理智上知道聚会是万万不行的,但人情呢,大东北人火辣辣的人情往哪里安放?董是非从来没觉得压力像今天这样大,这个年,过得太难了.七大姑,八大姨,三姑四叔二舅妈,今晚一起吃饭得三十六口,我的乖乖!
再难也得拦.董是非让妻子把各家电话要了过来,他一家一家拜起年来.
“二婶过年好过年好……我也想你们,要不咋从北京往回蹽呢…二婶,今晚咱都在自己家消停过年吧,太吓人了.等疫情结束您来北京,我请你吃烤鸭,带你逛天安门……”
“三姨过年好……臭豆子是你呀,赶紧给你姐夫我拜年,我回头给你发红包…那什么,今晚咱们别聚了…不是我装,是疫情太严重…臭小子,怎么还挂我电话呢,不想混了呀…”
一家又一家,说得他嗓子疼.在他的语声里,老两口的脸越来越黑了,董是非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傍黑时,董是非带孩子在院里放炮,看到道边停有一辆轿车，应该是返乡人员，显然村里没有采取隔离措施。这还了得!保卫自己,保卫家人,保卫乡亲,董是非开始行动.他先是通过114查号台，查到了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电话，拨打过去无人接听；他只好挨个打120、110，120让打110，110又让他联系疾控中心。再打疾控中心，四次电话仍无人接听。无奈，他直接拨通了省疾控中心电话，省疾控中心让他找当地派出所。最终，派出所的协警确认该车***常年在当地使用，这才让他放心了。
“大记者,不是说消停过年吗,能不能省点事儿?”
饭桌上,老丈人不冷不热地开了腔,也不瞅他.显然,是不愿意了,也不喝他的牛栏山,说二锅头味儿变了,闷头喝烧刀子,一盅接一盅,让都不让他.
“爸,小心行得万年船.我今天惹事生非儿,就是为了大家不出事儿,都太太平平的.”
“我就不信,活生生的人能让一个看不见的虫子给吃了.一惊一乍的,弄得年不像年,家不像家,人不像人!”
董是非也不敢再说什么,匆匆吃了饺子就悄悄退缩到自己屋里,打发儿子去哄姥爷.
丈母娘进来送水果,小声跟他嘀咕，邻居的儿子初四要在跟前儿的礼堂办结婚酒席呢。董是非一听，汗都下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大办婚宴？这个风险系数实在太高啊.不行,必须阻止!
有了上次经验,他直接向派出所举报此事，这下惊动了乡干部和警察。乡干部先是上门劝说办婚宴的一家人，这家人当然不能同意，结婚这么大的事早已通知亲戚，怎么能说不办就不办了呢？随后，警察开着警车上门来做工作，也做不通，最后只好直接将礼堂的桌椅板凳、盘碟碗筷等全部拉走……
当天晚上,将自己的“壮举”在传媒人群里分享时，大家都笑他，“你这个女婿三年不要登老丈人家的门了。”董是非得意洋洋地说，“不会的，事后我好好哄我老丈人.我还和媳妇一起给家人做工作，最终七大姑八大姨一致决定取消了外婆家百号人的办寿聚餐活动”！
“砰!”
手机上的字还没敲完,北窗的玻璃被砸碎!
老丈人出来看了一眼,瞪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便又回屋去.丈母娘哆哆嗦嗦地找扫把,边打扫边说:
“我和你爸老老实实做人一辈子,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儿.咱这是得罪人了呀.”
万北的空气越来越凝重,老丈人的脸越拉越长,董是非决定提前返回。初一早上离开时,他特意张望了一下大门口,空空荡荡的.长街上,也了无一人.这种时候,空着好啊.“全民疫情防控，请勿串门聚餐”,他临走时立的牌子,在老丈人家的门口,闪着光.阳光下,董是非眨眨眼睛,牌子后,老丈人在向他们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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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2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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