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20-7-2 20:21 编辑
在长亭之外的古道旁道别，茵茵芳草绵延起伏直达天边；晚风拂过柳梢，笛声断断续续，夕阳西下，已在看不见的重重青山外。我和我的知己好友，星散零落世界各处，饮下一瓢浊酒消耗掉剩余的欢乐，让今晚暂时告别梦中的寒冷和孤寂。
这是夜莺合唱团的年度大型演出。此时，我身上披着中国民族风情的真丝墨竹披肩，安静地站在越提空文化礼堂内，我的左边坐着来自德国的著名钢琴师高里高，右边站着指挥哈尼，身后是合唱团的瑞士伙伴们。我们正在演唱中国歌曲《送别》。
自2012年加入合唱团至今，我已经演唱了无数场《送别》这首歌，每一场演出，都带来不同的反响，内心也有着不同的感受。
在难民营义演，人群鸦雀无声，一双双各种颜色的眼眸闪着亮晶晶的光。我不知道这首歌是否让他们想起了家人送别的场景。
曾在一位颇受尊敬的老者的生日宴上，背对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苏黎世湖，给寿星和宾客演唱送别，寓意告别过去的岁月。
在养老院做过一场义演。老人们坐在礼堂里。大多数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异常活跃。却有一名老人独自坐在一边，目光向下，对周围事物不做任何反应。看到我，抬起头笑了笑，我握了握她的手。
唱了几只合唱曲后。轮到中文歌曲《送别》。哈尼指挥先做开场白，“我们一直想唱东方歌曲，幸运的是，去年，合唱团来了一名中国团员，她给我们推荐了一首中国歌：《送别》。这是分离时唱的歌曲，有些感伤。” 我站到队伍前面一步远。钢琴前奏结束，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并没有感觉自己在唱歌，却感觉如同一泓溪水从心灵里流淌出来。眼前出现了我最好的朋友水月的身影，想起我们一道逛街，一道在我南京的新家做饭的情景；想起机场送别时的不舍。希望她别来无恙，一切安好！
礼堂尽头，有一名特别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神情严肃。当我开始歌唱的时候，他脸部的线条顿时变得柔和，神情专注起来。他是敬老院的总监。我还看到那个默不作声的老人，眼神中涌动起异样的情绪。一曲唱完，礼堂内掌声响起，我的同伴们转过身来向我微笑。我的心变得无比柔软。
文化艺术节演出地点在大教堂。指挥哈尼摆好音乐架，我们呈弧形站在她的对面。雷蒙举着一张印着《送别》两个中文字的Ａ４纸，介绍这首歌曲的背景。送别是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作品，是他为一位离去的友人所作。一百年来在世界各地的华人中传颂。
钢琴序曲奏响的瞬间，我忘记了舞台，忘记了周围的所有的人。我的目光掠过花窗，眼前浮现巍巍长城，北戴河壮美的风光，北大荒一望无际的大草甸中随风舞动的茅草和野百合．．．．．．歌声似乎不是从我的喉咙发出，而是从天际飘来，在教堂高大的穹顶上空悠悠飞荡，我的眼前渐渐模糊，我努力忍住灼热的泪水，我似乎看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们，我的女友，我的中国同事们。我想起很多很多生活的细节，想起我们的郊游，想起共同度过的时光。我看到我亲爱的意大利老公在我的对面专注地望着我。他是不是也想起那断肠般的离别？ 我感觉，我的声音正飘过时空海洋到达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身边。
当“今宵别梦寒”的尾音消失的时候，礼堂内一阵静默，片刻后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给观众鞠躬。我一鞠躬，二鞠躬......。我回到队伍中间，心头仍然萦绕着深沉的离情别绪。合唱团主席耳语，“我发现你唱《送别》的时候，男人们的神情比女人更加专注和生动。” 我百感交集地凝望着教堂的座位上黑压压的观众，掌声经久不停，我不得不上前从哈尼指挥手上接过话筒，用中文道，“谢谢，谢谢大家！” 我想观众虽然听不懂，却都明白了我的意思。
演出结束后，一位男士走上前来，眼眶有些潮湿。他说，“祝贺你，你唱得太好了，我虽然听不懂，却感到说不出的悲伤。” 他有些哽咽。我认识他，他是合唱团的一名特受欢迎的同伴的老公，在瑞士最大的再保险公司担任要职，每天西装革履，我经常在公交车上看到这个整洁的男人抱着手提电脑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若有所思。他的妻子与另外一名意大利籍的团员有暧昧关系，她的老公一定感觉到了，我心里为他感到些许歉意。
我走出教堂，来到阳光下。这时，钢琴手迎面走来，面善的他立即来到我面前，大声祝贺，“你唱的棒极了！” 我说，“你钢琴弹得好，所以我才没有任何顾虑地唱下去，不用考虑是否跟得上钢琴的节奏，因为我知道，你会跟上我的节奏的。” 他笑了。我很快便知道，他是德国著名的钢琴师。另一位男士的笑容里带着点腼腆，“啊，您唱得太好了，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能感觉到歌曲打算表达的情绪。”
除夕的夜晚。乐队指挥带领我们合唱了中国歌曲《送别》。瑞士同伴们将这首歌曲唱得好极了。歌曲被分成四个音部，男低音伴唱的时候，有着一种低沉的震撼力。一曲唱罢，合唱团的朋友们转过头来看着我微笑，祝福我Guetz Neues，即瑞士德语“新年好”！我望着我的瑞士同伴们，内心充满感动。他们用善良包容的心，制造了一个宽松的环境，让我在这个氛围里，感到自由自在，让人时时刻刻感受到无边的温暖和温馨。我忽然明白，指挥特地安排演出的第一首歌曲唱中文歌，是为了祝贺中国的新年！
送别不必感伤。大概离别于我从小便成了习惯。从13岁离家上初中起，便不断跟家人告别，跟同学告别，跟朋友告别。那时候，告别成了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除了小学在连队，在父母身边，之后初中，高中，大学各在一处，隔几年便与老师同学送别一回。任教师两年后，又被同事朋友学生送别。从此闯荡江湖般从中国的最北方，到最南方，后来在美丽的江南小城安定下来，如今又跨洋过海来到瑞士生活。离别的时候，我总是满面笑容，因为我要让我的笑容凝固在亲人们的记忆里，让他们每每回忆起我，头脑里便出现一幅灿如花朵的笑脸，同样，他们的脸上也绽开会意的微笑。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生活很幸福。
儿子长大了。我也开始一次又一次为他送别。送他去瑞士，德国，美国求学。我们的送别仪式同样没有感伤，只有希望。每一次送别，我们的祝福都是希望他快乐。这是自儿子出生始，我就不断送给他的祝福，我希望，无论经历什么样的事情，他都能够保持一颗快乐的心。儿子做到了，这让我感到十分宽慰。
送别不必感伤。因为每一个出发的人都有一个目的地。这就很好。没有目的地的人生如同一艘永远不知在哪里靠岸的航船。漂泊的人生会让人身心俱疲。 人的一生会发生很多的变化与转折，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权且找个临时的港湾靠靠，有了下一个目标后再行出发。一次又一次的出发，一次又一次的靠岸，终会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永远的港湾。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这也是我曾经走过的生活之路。在我的人生旅途上，我停靠过无数次的港湾，有的时间长些，有的时间短些，不论是长的还是短的，都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它们如同我生命的财富，在我心灵的一角驻扎，待我一个人，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听着舒缓的音乐，一一拿出来品味。
送别乃人生的组成部分。既然无可避免，就欣然接受它好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新的旅程中或许会有更加神秘更加灿绚烂的风景。只要不害怕，只要敞开你的心，走进去，你会有新的朋友，新的家人，新的天地。世界好大好大，人生很短很短，在短暂的人生里，迈开双腿，张开双眼，多看看多走走，不正是大多数人所梦想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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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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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7-6 07: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