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开会

月牙

水果开会

文/月牙

　　记忆里，八个果子安放在办公桌上有些时日了。今天，我们开个会。


　　怎么突然想到开会，因为无聊？因为有闲？也许吧。有些时候，心情找不到完全契合的词来形容。


　　今年入梅早，雨有些粗暴，午饭后操场散步的人很少，想必走一会儿就汗涔涔，不如一个人呆坐在办公室。期末，任教的课程已考试结束，改卷又尚未开始，午休时间再无进进出出的学生，刚刚好有这么一个空隙——平常时间总是水泄不通，这很难得。


　　虽然经常参加这会那会，对某些会议颇多微词，但并不妨碍我召集水果们开会。微词的原因，很多时候是因为不够有趣。我可以让开会变成一件有趣的事。是吗？试试，不试怎么知道？


　　开会不要乏味，不要太严肃，那么，我们先来点音乐吧。听老歌，随意放，用恰恰好的音量。这样的背景音乐，和这些安静的水果最匹配。如果水果也有灵魂，我感觉它们会默认我比较懂它们。


　　数数，与会的水果有八个，多吉利的数字。三个苹果，两个橙子，一梨一桃一李。


　　水果们大多是工作午餐的赠品，苹果不会冰糖心，橙子也没有贴着品牌，而桃子李子梨，特小，像山上摘来的野果。那有什么关系？开会不讲出身贵贱，不管美丑大小。


　　最好有个主题，到期末了，就自我总结啥的，亲们看着办。


　　开会随意坐，不必对号入座，更不必像小学生那样端正得让人紧张。当然，态度是要端正的。谁先总结？八个水果被分成了三堆。好吧，离我最近的苹果，你们先。


　　三个苹果，虽然放了有些时间了，外皮看起来微皱，但好看的红色，让它们的颜值并不低。


　　平平安安。人们看到苹果习惯这样说。苹果们急于表忠心，在老歌的旋律里微晃了一下，不知是我眼花，还是真的有感应这回事。


　　好吧，先来苹果一，三个中最大最红的那个。又是一个学期，鞠躬尽瘁，毫无保留，辛苦并快乐着。


　　怎么知道你的忠心呢？原谅我有着俗人一贯的想法和做法，靠舌头，靠忠诚的胃。


　　我抽出一张面巾纸，擦拭干净水果刀。和苹果一对视了两秒，就动手了。


　　银光一闪，意外，实在意外，这么好看的红苹果，内里竟然是烂的。打开的瞬间，苹果特有的甜香钻进我的鼻孔，夹杂着一种腐臭味。扔进废纸篓。


　　还需要说什么吗？什么都不用说了。世界上总有这样的一些事物，外表光鲜，言语动人，而实际呢？


　　苹果二与苹果三，你们不辩解吗？


　　我们只是普通的水果，不说鞠躬尽瘁那些伟大的语言，是苹果就做苹果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好吧。我轻轻剖开苹果二，没有腐烂。


　　你是个好苹果。


　　苹果三，如果我只是重复先前的动作，真个了无趣味。那么，我横着切。果真，一个小小的星星形状，不意外，不惊艳。


　　很短的时间，切开的果肉就有了氧化的痕迹，去掉皮，去掉核，去掉氧化的褐色部分，我的舌头解决了四块小小的苹果。真的，每一个都独一无二，外在差不多的事物，内里却又不同。苹果二酸甜不可口，苹果三不酸，淡淡的甜。它们就这样在我的会场上消失了，真的鞠躬尽瘁了。


　　正在这时，老歌入心，“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余音袅袅。


　　两个橙子在桌上显得特别炫目。


　　橙子一，明亮的橙色，泛着光泽，如果还是用刀，太没有创意了。出新，出新，出新，好吧，用手剥。


　　时间的魔法师，让光亮的橙皮紧紧贴在果肉上，相当难剥。你是个会场的安静者，对你的礼遇是，不要常规地剥，抠着来，好像民间手艺人雕刻西瓜灯，只是不把果肉掏空。橙子一很快有了很炫的外形，空灵，别致。


　　橙子二，你的外皮明显要厚些，因材施教吧，用刀切。温柔三刀，六牙果肉，散发着迷人的橙香，随意的造型，好像T台上站定的美人。


　　有人说，华而不实，好看的果实一般不甜，而那些歪瓜裂枣，反倒格外好吃，你们觉得呢？


　　还是不说了吧，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虽说已觉腹饱肚胀，但禁不住马上知道答案的诱惑。唇齿间还留存刚才苹果的滋味，一牙橙子已经被我凑到唇边，小心一舔，甜，鲜。


　　好看且好吃的果子是存在的，就像世间有些事物，内外和谐一致的美好。


　　就不讲大道理了，那不好玩。甜鲜是不假，但纤维有些粗，这橙子二不像象山的红美人柑橘，入口即化。


　　开会不是只有吃，剩下的三个小果，你们说呢？


　　一桃一李。桃子是油桃，虽然小，但色泽诱人，早听闻同事言，酸不可耐，一直留着。李子不大，是一个学生送的，孩子的礼物是不能计较大小的，可贵的是心意。


　　桃李不言，果然，是极好的寓意。半生耕耘，桃李天下。


　　你们，不需要说什么，踏踏实实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总结。多少人逃离了，你还在。我替它们总结了，掷地有声。


　　最后一个小果，一个青色的香梨。时间已经让它嗅不到果香，但那有什么关系，它终究还是一个梨。


　　又到六月，毕业的时节。一个小小的香梨，摆在案头，仿佛在提醒着即将到来的别离。


　　一梨一桃一李，它们差不多大小，默契地凑在一起，好像是窃窃私语的同伴，与旁边的橙子互相映衬，可以画一组静物。


　　午饭后的一点时间，没有用来休息，开了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会，好像没有总结出什么，又好像说了万语千言。


　　对着桌上静默的一梨一桃一李，和那个表皮被镂刻出花纹的橙子，还有五牙橙子，我们静静地听了几分钟老歌，“每当我想起分离时刻，悲伤就逆流成河……”只有我一个人心动了一下吗？“栀子花开啊开，栀子花开啊开……”一届一届，永恒的骊歌。


　　桌边的废纸篓里，是果皮、果核和烂果。还有静默的时间。


　　我病在床上快三年了。第一年放暑假前，很多学生来探望我，一束花，又大又美。第二年六月，我的病还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心心念念的孩子们，谁也没有来，问候的短信倒有两条。今年毕业季，我闭起眼睛，给那些想象中的果子开了一个会，心游万仞，时间的盛会。


　　我依稀记起，曾经给刚入校的他们，问候并祝福。此刻，我躺在床上，想说再见，但我听到的声音分明是，散会。

yugongjin

水果开会，萝卜大醉，问好

蒲彩荣

个人认为姐姐这篇更像寓言。
较之于传统意义的小说，实在是创新突破，别开生面，有很强的可读性。

枕石问天

社会主义会多，改革开放后股份制的会更多，会员是层层筛选的，不能对牛弹琴呐。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是面子工程，否则怎么会有汗牛充栋的烂尾楼。小说，除了尊重生活原型外，剩下的就是自己养的那条哈巴狗，你要它往东，他绝不往西。

香薰古琴

月牙是不一样 的月牙，每次都会带来惊喜。我一直记着《弄堂里》和《相认》，有思想，才能称之为作品，你每次都尝试不一样的，这是我应该学习的地方。我想读你的作品，一是精致，写诗一样。二是惊艳，总有意外收获。写法新，不俗套。三是思考的产物、这一点很多人缺少。月牙的作品往往给人启迪，给人另一个灵感。有一篇给我灵感，我新写了一个短篇，发表了给你发红包哈。《水果开会》同样不失望，里面有思考的东西，切水果，写人写社会，角度小，意义深。

瑞雪洪荒

一篇与众不同的小说，意识流的呈现，涵盖人生哲理，很有启迪意义。欣赏学习。

月牙

别离、隐喻及其他——我写《水果开会》
http://bbs.zhongcai.com/forum.ph ... &fromuid=342063
(出处: 中财论坛)

算统一回复，待有空再交流。谢谢楼上各位。

草舍煮字

鴳雀 发表于 2020-7-5 08:10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读的人少，懂的人更少，我也是用来装装门面。就像《水果开会》说几句装装门面，精神现 ...

雀兄终于多写几个字了。              
   没办法，楼上多位只看见刀和切了，没去想人和水果的本分是什么。
水果应该是香甜多汁可口、桃李芬芳的，在供人食用的时候就相当于检验。不合格的原因也耐人寻味，多源于人，但可能不切的这个人。
人的本分是种好、保管好水果，水果的本分当然是长好了。

唉，让卡夫卡们能安个好息吧，阿门。

鴳雀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读的人少，懂的人更少，我也是用来装装门面。就像《水果开会》说几句装装门面，精神现象嘛，我要我觉得，别人是猜梅梅子。
资深教师职业生涯三分之一用来开会，三分之一用来纠错，三分之一用来告别。
一，不反对开会，开会要有趣，比如与水果开个会。开会就是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好比论坛上帖子，七嘴八舌跟帖。欣赏的还是一言堂，我们的会都是一言堂，哪怕全国人大会，也是一言堂。月牙开会，自然听月牙的，生杀大权在月牙。
二，水果与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不少，不可貌相的也不少，关键是教師职责，纠错。什么叫纠错？批改作业嘛。
三，桃李是对学生的比方，一茬一茬的学生，三年后告别，离开了月牙，月牙有感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自然没有不散的会。散会！月牙咬咬牙写下最后两个字。

fonyuan

等砖家空了也来解解审判。
审判，当年我读得很辛苦。但很有收获。以至于立下了要成为作家的这么一个几近荒唐的愿望

潭边老桑

对于《审判》，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它的叙述太冗长乏味了。他写细节，细致到了纤毫毕现；写心理，也是极其缜密。我讨厌这种细腻。但是，反过来讲，他的小说，无疑是有情节有故事的，而让人惊叹不已的，如果我们仔细读那些细节，可以知道卡夫卡的记忆力有多么惊人，他对于很多场景完全可以达到还原生活的境界。正是在这些真实的生活中，他渗透进了荒谬与变形，而这种荒谬与变形，又是悄无声息的、令人无比信服的。

潭边老桑

但是，你注意到没有，卡夫卡从来不仅仅作形而上的探讨，相反，他用了大量写实的笔墨，用近乎逼真的情节与细节，来进行虚构，他是绝不会像你的作品这么空洞或者空洞得近乎虚无的。

潭边老桑

你说得没错，新是危险的。你要你觉得。我其实很欣赏月牙的“我要我觉得”，一种自信与自负。

问题是，你觉得的同时，别人觉得不觉得。

而我觉得，这个作品，在实验上有些过了，你试图打破文体的界限，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更是一种挑战。从微小说与小小说的角度看，它们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写的，除非你是非常著名的小说家，你说，你在实验。我在想，或许你心中对小说这种文体有一种固执的理论或者理念，一开始，文体之间的界限远没有今天这样细分化，就像今天的医院有那么多的门诊室，而从古代中医学的角度讲可能只存在寒症与热症。

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这个作品更倾向于散文，或者勉强叫做散文化小说，你甚至可以冠以寓言体小说、后现代小说……问题是，它逃不出散文的特质。作品的最后两段，更是明证了散文化。

微型小说或者小小说是时代的潮流，近些年来涌现出了大量的好作品，这些作品，更多的还是以故事的方式呈现，以干预或者指涉现代生活的方式表现，这是主流。

不得不说，这个作品，具有较强烈的哲学意味，以个人主观的情感体验来对客观的静物作一种剖析，明为开会，实为解剖与屠戮。我本来想找一找水果这个本体与隐喻的人事，但可惜，这些水果“大多是工作午餐的赠品”，那么，这个来源，我觉得设置得比较随意。因为你找不对对应的东西，或者映射与观照。如果是客人或者学生送的，那倒还有些意思。所以，我觉得，这只是作者单向的一种灵感的闪现，从而“我要我觉得”地想把这种思考或者思绪表达出来，形诸于笔端。像这种以哲学思辨形式出现的作品，小说方面当然以加缪啊卡夫卡卡尔维诺们见长，散文方面如梭罗、周国平们见长。

你谈到了《审判》，似乎有向卡夫卡致敬的意思。《审判》其实带有浓郁的隐喻、象征或者寓言的味道，前面很大部分，是法的审判，写什么法庭啊律师啊都是如此，无中生有的一个案子，或者说根本来讲一个子虚乌有的案子，当事人K先生与法律机器竟然为此运转得那么激烈。我看到结尾，也没有得到案件的实质内容甚至罪名，可是K先生却像那个法门之外的人一样，执著地想进入法的门。《审判》的后一部分，是教堂里神甫对于K的布道，其实也是一种宗教意义上的审判，这和加缪的《局外人》稍有些相似。大教堂里神父与K对话，极具哲学意味，关于法门守护者与门外人的探讨也是非常深刻甚至深奥，最后，在K想逃离教堂的时候，神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就是说，我是法院的人。既然这样，我干吗要向你提什么要求呢？法院不向你提什么要求。你要来，它就收留你，你要走，它就让你走。”这之后，K回到出租屋，立即就被两个男人架走了，在一个荒无人迹的小采石厂，K让这两人给杀死了，真是应了神父的那句话，“你要走，它就让你走。”

牛老伍

很有情绪和寓意的美文，

喻芷楚

新颖别致，鞠躬尽瘁的好果子！生来的意义也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