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说事

刘满园

                           
                                                           刘满园


        一天晚饭后闲聊，吴老师说他女儿能吃石子，常常一个人悄悄捡石子吃。老师们当然不信，就都笑话吴老师。吴老师结婚迟，女儿才上六年级。吴老师赌咒发誓，大家还是不信。吴老师说事，本来就不占地方，没人当回事儿。

        吴老师奔五十的人了，还兼任着李家磨学校的总务主任。可是，总没有人喊他吴主任，都喊他吴老师或者老吴，可见他那总务主任当得很窝囊。你看看人家教导主任李老师，从来就没有人喊过他李老师，学生老师，包括田校长田富贵见了，都会很客气地喊声李主任，社会上的人，就更不敢乱喊了。

        吴老师脾气好，对谁都一副笑脸，嗨嗨嗨，嗨嗨嗨，连学生娃娃见了，也不害怕，不拿他当回事。校长副校长，所有老师，人人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呼来唤去。更多的时候，他就是校长们的出气筒，工作不顺心的时候，对其他同志有意见不敢表露的时候，就对着吴老师大发脾气，吴老师竟然还会嗨嗨嗨地笑。

        确切点说，吴老师就是李家磨学校典型的老好人。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普通教师，甚至学生干部，说啥要啥吴老师都听，都照办无误。就因为毫无原则，对谁都有求必应，田校长吴副校长多次收拾过他。可是一转眼，吴老师还是嘻嘻哈哈，一如既往。也许，正是他的脾气好，待人和善，才当上总务主任的，而且一当就是许多年。学校总务主任这官不大，当着也没啥滋味，但绝不是无人觊觎，能当得这样稳如泰山，也不容易。

        一周以后，吴老师二次说起他的女儿吴娜娜拣石子吃的话题时，正好就有李小山李主任在场，李主任平时话少，年纪轻轻地，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一般是三鞭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今天，他听了吴老师的话，却莫名其妙地发起了议论。

        我说老吴啊，你硬是把岁数给驴活了，这样的娃娃话都敢说？你说说，啊，你女儿把石头吃进肚子里，怎么消化呀，难道你们娜娜是铁石心肠？不可能嘛，是不是，绝对不可能，简直不可能！

        在场的老师，还有副校长吴铁成，老师们口头上喊他吴校。吴校也跟着哈哈大笑，就是嘛，李主任说得对。吴老师气得涨红了脸，说，我说假话不是人，是小狗。听听，你们听听，这就是老吴说的话，一点都不把稳，真是的！李主任一边说着，背着手走远了。

        吴老师显得很无趣，还在辩解着。平时跟吴老师走得最近的吴校说，李主任不是你带过课的学生吗，竟这样跟你说话。老吴呀，你也忒老好了，真是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啊！什么话？吴老师一回想，对对，他刚才说我什么来着，把岁数给驴活了！就是，他李主任怎么这样说话呀，我是他当年的班主任啊，不成，我要找他理论理论！

        就是，李主任也是，聊个天，咋这么损人呢。在场的老师，都有不平。行了行了，你找他去，又把我们出卖了。吴校说，你那嘴里也压不住事儿，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说你那话，说得有啥意思啊，人哪有吃石子的？吴老师说，真的，我说的千真万确呀！行了行了，谁信呀，哄鬼去吧。

        吴校如此说，吴老师哑然，不敢再说什么。每次，吴校这样一坚决，吴老师都不敢再说话，就像干总务工作一样。老吴跟吴校是一个村里人，还有点亲戚关系，年岁相当，不过老吴辈分高些。两人从小一起上的学，一同参加的工作，一起共事过多年。吴老师最听吴校的招呼，有时甚至超过听一把手田校长的。

        当然，吴老师心里是有杆秤的。要说吴老师拿着中教一级的工资，不会代课，要说吴老师当着总务主任，不会办事，都是事实。可你要说吴老师傻蛋一个，那就错了。吴老师是面傻心聪那种人物，做人低调，办事稀泥摸光墙，可每次都在嘻嘻哈哈中，占足了学校的便宜。这其中，人家吴校功不可没。吴校再说话“无效”，也能管着吴老师。不过这多年来，也无时不刻都在偏向吴老师，要叫马儿跑，也要让马儿吃点草，这是吴校的理论基础。

        不过，吴校对吴老师构成的威胁，也最多，最大。吴老师当年刚来李家磨，人人敬重，很快就当了总务主任。那年学校增加一个副校长，本来非他莫属的，可吴铁成一调来，情况就悄然发生了改变。吴老师小时候偷过谁家梨子吃，上中学怎么跟人打架斗殴，当了老师尽惹人家女生，最后娶了自己的学生为妻等等等等，他那一点点私密，全部暴露无遗，人人皆知，人人笑谈。

        不久，人家吴铁成后来居上，如愿以偿，摇身一变，成了吴校，他还是总务主任。当上副校长，就要管着吴老师。这样吴老师对吴校，就更加唯命是从了。

        这天的吴老师虽然保持了沉默，可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很憋屈。说说实话而已，咋这样艰难。唉，人微言轻，连说句话都叫人当放屁。

        吴老师没有更多怨恨吴副校吴铁成，他憎恨李小山，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十几年前，李小山就在李家磨学校上的初中，初三时，吴老师带语文课当班主任，对他可没有少费心血。那年中考，这小子把学校的窗户扒拉下来，当柴烧了饭。当时的校长姓翟，高低要开除他，硬是吴老师反复求告，才保住了他的学籍，他也才得以考上了师范。

        这天夜里，吴老师彻底失眠了，多年来吴老师很少失眠过。

        第二天一早，上厕所的时候，吴老师跟李主任在厕所门口碰上了，李主任主动问了一句，吴老师早，吴老师居然没有搭腔，这是年轻有为的李主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原以为没有人听见，进了厕所一看，里面还蹲着吴校。其实，吴老师进来时，也没有主动跟吴校说话。

        那次以后，吴校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吴老师跟李主任说过话，他心里暗暗高兴。教师节的时候，学校组织大家联欢，吴老师李主任形同路人。而且就在教师节前后，李主任家里出了点事，他父亲车祸住院，学校里同事都去看望，请假外出的同志也都随了礼，唯独吴老师，装作不知道。

        吴老师没有第三次再说起女儿吃石子的事儿，他甚至越来越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过，吴老师的女儿吃石子的话题，居然很快就传扬开来，成了学校的一大新闻。一些老师说，吴老师那就是胡说八道，还有些老师说，也有这种可能。每次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吴校都会保持沉默，李主任总是一走了之。大家也发现，吴老师也多少有了些小小的变化，他很少往老师队伍里扎了，经常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深居简出。中秋节给老师们发月饼的时候，吴老师也只叫了几个学生干部，按班级给老师们分配了一下。

        校园里没有了吴老师嗨嗨嗨的笑声，还真好像缺少点什么。这事，甚至引起了田校长的注意。田校长主动跟吴老师聊天，了解吴老师最近家里的情况，老人孩子好不好，孩子健康不健康，思想上有没有啥负担，吴老师也支吾着，几乎没有回答。

        不久，学校召开校务会，研究本学期评选先进的的问题。会上校务委员们彼此争执不下，7个校务委员，3个推荐吴校，3个推荐李主任，为此，吴老师这一票，就至关重要了。可是，吴老师就是不愿开口。会议无法继续进行，田校长只得宣布休会。评先这事，只有下次再研究。

        第四次说起吴老师的女儿吃石子这个话题的人，是吴校。那天现场有许多老师，都在一间宽阔的办公室里，等着学生回校领取学生成绩通知书。当时，田校长，李主任，还有团委书记几个校务成员都在。这天吴校提起这个话头，好像是故意的。他说，老吴啊，你家娜娜吃石子的事儿，果然是真的，那天我回家，都碰见了，很奇怪的是，娜娜见了我，显得很不好意思，飞也似的跑了。

        这个敏感话题，李家磨学校早就没有人敢再提起。吴校这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很惊异，都睁圆了眼睛。吴老师也很奇怪，吴校说的不错，娜娜几次吃石子，都是这个样子。可是，他却很警惕的盯着吴校，没有轻易说话。吴校接着说，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我咨询过医生，他们说可能那种石子里，有你家孩子体内需要的微量元素。我都看过了，你们娜娜吃过的那种石子，铁红色的，有点腐烂的感觉，是不是？

        吴老师盯着吴校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动。他太感动了，说明了吴校真正关注过这件事，甚至比自己还要重视，还要做得到位。吴老师眼睛都有些湿润，他的泪水就在眼睛里打转儿。几个月以来，就为说了这个事儿，惹得自己遭了多少人的白眼啊，这不就是事实嘛，我吴五福啥时间说过假话呀。在场的人，也都懵了，尤其是那些笑话过吴老师的老师，个个面有难色。

        办公室里的空气本来就有点寒冷，这时候，差不多都凝固了。李主任脸上，虽然冷淡，也很平静，好像吴校说的事儿，压根跟自己一点干系没有。倒是田校长很老道地露出一丝微笑，他甚至猜出了吴校想干什么。

        吴校看着大家，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他想吴老师一定会对他心存感激，然后……可万万没有想到，吴老师站起身来，很快擦去眼里的泪花，一字一句的说，吴副校长，你弄错了，我家娜娜从来就没有吃过什么石子，人哪有吃石子的呢，啊，你家孩子吃过吗?

        那天，办公室里再没有人说出一句话。

        这一年的先进，竟然鬼使神差地评给了吴老师吴主任，发出去49张选票，48张赞成，票数特别集中，令人唏嘘感叹。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9 15:34 编辑 ]

雪里红

吴老师，吴老实，乌龟有肉在肚里，老实人儿不老实！、
悬念从头拉到尾，到底吃没吃石子，已无关紧要了。
欣赏佳作！

天下为公

提起。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6-30 15:59 发表
提读。

谢谢。

天下为公

提读。

刘满园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0-6-30 11:01 发表
这篇小说暗藏玄机，构思非常巧妙。但最值得称道的是对人物的刻画，吴老师这个人物写得很成功，真正生活中的人物。

谢谢楼兰，好久不见了，问好祝福。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6-30 10:01 发表
小说刻画人物到位，人物个性鲜明。结尾出乎意料，也是小说出彩！欣赏并问好！

谢谢朋友阅读，鼓励，谢谢。

西夏楼兰

这篇小说暗藏玄机，构思非常巧妙。但最值得称道的是对人物的刻画，吴老师这个人物写得很成功，真正生活中的人物。

山野农夫

小说刻画人物到位，人物个性鲜明。结尾出乎意料，也是小说出彩！欣赏并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雪后 于 2010-6-29 18:14 发表
要下班了，先顺好，提读。再细读。

谢谢关注。

雪后

要下班了，先顺好，提读。再细读。

刘满园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10-6-29 14:31 发表
读了。悬念，冲突，情节，人物，都很明朗。学习。

谢谢梁老师阅读。

梁星钧

读了。悬念，冲突，情节，人物，都很明朗。学习。

刘满园

原帖由 芬芳五月菊 于 2010-6-29 10:22 发表
结尾出人意料，学习。

谢谢关注，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刘居荣 于 2010-6-29 10:04 发表
小说构思巧妙，女儿会吃石子，悬念迭起一下子抓住了读者的眼球，意在言外，让人非看个究竟而欲罢不能，几个普通小人物的故事，被刻画得栩栩如生，读起来意味深长。小说别具特色，欣赏了。问好刘版！ :vict ...

谢谢，谢谢阅读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