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变迁,历史早已装进书卷,英雄豪杰也不过化作了墨痕,任随人们开合,它都只能停留。一粒莲,穿越时空的阻隔,从2500年前的吴越争霸中走来,楚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虞姬“香魂夜逐剑光飞,青血化为原上草”的凄美绝唱,且化作江南的烟雨淡了痕迹。繁盛的江南,细雨,飞柳,船舶,从一粒莲开始,一粒莲,见证了这一路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不曾改变它的模样;一粒莲,从西施浣沙的水边盛开,结籽。挺立成火炬,在如火如荼的季节里撑开荷伞,无边的绿荫覆盖江南;一粒莲,紧扣住江南华美的盛装,在风中飞舞,偶尔掀起一角,也足以令无数文人墨客浮想联翩。三千年前它便风姿绰约,三千年后它依旧青青如许。
一粒青莲
行走江南,原本该在烟花三月,莺红柳绿之时,或者,在秋露为霜,细雨迷蒙中去。如果有幸,或者还能遇见那撑一把油纸伞、结着丁香般哀愁的姑娘。可是,我去的季节,偏偏是盛夏,连续三十八九度高温炽烤得人连一丝联想都困难。车压着路不断奔赶,阳光太过眩目,矿泉水是唯一的安慰。拥挤的街市,喧闹的人群,寻不到那唐诗宋词中的江南,那水墨浸染的江南,那吴侬软语的江南。几天的旅程,疲乏的腿脚,生涩的眼睛被热气熏蒸,意趣全无,难道这便是江南?
一粒青莲,在杭州繁华闹市邂逅的一粒青莲改变了这一切。
杭州百货大楼旁,一个农民的挑担里青绿的水果吸引了我的目光,近了,原来是莲。农民额上全是汗,正抬手用袖口插着,两只萝筐上覆盖着一个簸箕,上面是一朵朵青莲。与周围繁华的闹市有些不相称,摩天楼霓虹闪烁,街道上车流奔驰,而莲静静躺在农民的挑担里。当它一扑闪跳进我眼帘时,我还以为是花,绿色的花,一朵一朵,几十朵青莲在闪烁的霓虹灯下铺开一方清润而洁净的图画。两元钱便换回一个,抱在怀里,轻轻剥一粒籽放进嘴里,清脆,淡香,纯白的果肉中心还有一丝微苦的莲心。细细地咀嚼,淡淡的江南的味道顺着嘴角流到心里。
幼时便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俗语,那时的意像中,江南,是万顷水域、古老船橹、凉亭小院、秦淮灯影、娉婷少女…… 漫过千年的历史封尘,缓缓走到梦中,萦绕着人生梦想的一个个晨昏,那里有寒蝉凄切的低吟,也有大江东去的豪情,官商文武,每一个过客或住户,无不为之倾倒。江南的风江南的水,最容易让人迷失,心甘情愿的把自己迷失在这朦胧的情愫里。左手执壶,右手握笔,小醉中快意抒写踌躇满怀或烦恼失意。
江南的丰腴,不只是西湖的垂柳,太湖的鱼米,狭窄湿漉的巷道,青砖白墙小楼,更有如莲般清雅温宛的佳人,或于长廊深处,手持油纸伞,踏着碎步款款而来;或于水波船橹上轻倚雕花木栏,斜抱琵琶,低吟浅唱,泪光与歌声轻轻融进湖水,令多少才子商贾青衫湿。西施、虞姬、真娘、金玉蟾、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都与江南有着不解之源,构成了江南又一道动人风景。
捧着青莲,嚼着莲子,环游西湖。那一夜的梦中,江南渐渐清晰起来,散发着莲的味道。
镂空时光
江南的眼睛在哪里?莫过于西湖。五点六平方公里的水域,一汪柔情,再硬的铁石心肠在这儿也会被碧水融化。湖岸,柳树极青极翠,枝叶轻舞,如少女的腰肢,极尽袅娜,走累的游客抑或疲乏的民工仰躺在湖边长椅上,忘了奔波途中的辛劳。木船靠岸,雕花木船,有蓬。连着远方,连着远古时代人们走向外界的期望。西湖行走,仿若置身仙境,有些飘飘然,不枉这一趟炎热行程,还有西湖的水慰藉疲劳的身躯。更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那便是与林徽因的“巧遇”。
沿湖堤而行,经花港观鱼景点,拍过照,从开得正艳的紫荆花树下走过,花瓣不小心飘落头顶,脚下一地浅红。一棵古榕旁,有尊铁铸的镂空人像,西湖的水作背景,柔光照过来,一位齐耳短发的女子俏立湖边,青衫短裙,一副民国时期的学生装束,很美,很淑女。人像旁是镂空的字形,增添了雕像的韵味。我不知她是谁,当时只是被雕塑的个性与美丽所吸引,站在雕像旁边与她合影,又跑到雕像后面紧紧贴近,与她重叠,张开十指,做了个造型。当时听人说,她叫林徽因,可我并不知她是做什么的。不得不承认,我的孤陋寡闻。当我靠近她时,并不知她是谁,只被特别的物象吸引而去,也许是与她的塑像重叠刹那,让我感受到冥冥中一种神秘力量的召唤,让我贴近她的心灵。回家后,翻阅了大量资料,读了她写作的诗词。才惊叹于原来是个不平凡的女子!这一个被称为在“塔尖舞蹈”的女人,一生有着多少传奇。我庆幸,西湖边与她的偶遇;我庆幸,这么大热天紧靠这青铜塑像合影,贴紧这素身贴紧了这朵西湖水边青莲,清凉了燥热的心。
林徽因是中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同时也被胡适誉为中国一代才女。在文学方面,她一生著述甚多,其中包括散文、诗歌、小说、剧本、译文和书信等作品,其中代表作有《你是人间四月天》。同时,她是一名建筑工程设计师,她曾参与国徽设计,改造传统景泰蓝,参加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这些不是一般女性能拥有的,更有她传奇的爱情故事,令多少女人艳羡。做女人若此,美得冷艳而孤寂,美得眩目,是常人不可到达的高度。尽管她已离世半个多世纪,她走过的时光中燃烧的光辉却不会随潮水而消退,越至久远,越发清晰。连她曾居住过的西湖边,也为这样的一位红颜而荡开碧波,湖水滋养了诗人的才情,在今朝,时光碎片又因湖水一点点凝聚,万人观瞻。西湖水会记得,曾有一个女子,一个出色几近完美的女子曾走过,让人无比怀想。她的美丽,她的才情。不可复制。
与她的影子重叠,是一种幸福。靠近她,感受她美好心灵带给人的快乐,给予人的鼓励,也是一种缘份。阅读她,贴近她心灵,遥望她“舞蹈”。在林徽因的时光里行走,时光不待,莲的味道抚过燥热的肌肤,风隔着世纪的薄纱吹拂一个女人飘逸的素裙。透过雕像的缝隙,无际湖面伸展到远方,远方在昨天、今天、明天间来来回回。柳,八月阳光下舞蹈的精灵;船,沿水的方向抵达一个个不知名的港口;人,寻着梦而来,被一池碧波触醒,若能像莲般绽放,哪怕一季。
软语温香
对苏州的印象,最初缘于幼时的一大叠明信片。朋友寄来的每一张,都精心收藏,那些言语那些美景。那时,不知江南究竟有多远。及至上学,从课本里读到苏州,知晓它的园林,它的小桥,它的流水。画里面走来,加之飘忽于辞藻之上的一些想象,感知那一种玲珑剔透的美。水乡的情韵缠绕了多少个春秋梦境,水乡的青楼碧瓦在我印象中,都是矮矮的,慢慢地,凝固的。在梦中,曾行走了多少趟,朦朦胧胧。
车在途中行进,窗外景物一溜达地晃过。一汪汪的水田,水草摇曳。千年前,这里的女子是怎么轻挪莲步踩出这江南的味,醉倒了无数的王孙公子的呢?太阳在车窗外恣意地撒野,地面蒙蒙地有股暖气蒸发到半空,难怪江南都是瘦美人,这大热天的多余的脂肪早被燃烧了,哪还能容留在腰在肚囤积?
对苏州的想象,更多来源于小学三年级便爱不释手的《红楼梦》,那里面的可人儿林黛玉便是苏州人,在她身上汇集了许多苏州的人特质吧,纤弱,孤傲,冷艳,可她内心是热情的,是率真的,是明白人。尽管世间女子千千万,谁又敌得过她的美丽与至高的心性呢?
这么想着,汽车已飞奔至景区了。游人来往穿梭。一把把花伞撑起一个多彩的世界。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黛玉已经远去,在曹雪芹笔下万千奇葩中最耀眼的一朵,记得《红楼梦》中一个情节,贾宝玉跟黛玉说笑话时,说她是苏州的一只耗子,臊得黛玉直去挠他痒痒,在榻上闹作一团。那是便对耗子也有了一种感情,聪明的,可爱的,至情至性的耗子,似乎都与苏州有关。
随人潮走进耦园,苏州的著名园林之一。木屋,回廊,山石。画楼檐下,当年一定有丫头的嬉戏声还在不远处飘落,砸得院中莲池脆生生响。据说主人是读书人家,为官,家道殷实,买了此园居住,真是有情调啊!耦同偶,自然是成双成对,是的。世间功名利禄只是过往,若得佳偶相伴,生命才有意义。
抚着上百年的木板门栏,岁月的沧桑让它有了凝重的色彩。走过一道天井,这时,忆起小时候居住过的木屋院子里的情形,时光倒流,儿时玩伴早已海角天涯,屋檐下滴水的声音却时常在梦中滴答。往前,有丝竹声由远及近。一间木屋,几十个木凳,一男一女端坐台上,怀抱乐器,哦,这就是传说中的“苏州评弹”?“转弦拨轴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吴侬软语果然是名不虚传。聆听苏州评弹,与怀抱弹阮的女子近距离接触,细腰,纤指,架腿,盘发,清清泠泠的小曲,从一张小嘴里发出哼哼茵茵的声音。那声音轻柔舒缓中蕴含万千柔情,不由人不沉醉。 这么美妙的声音,这么俏丽的可人儿,是苏州水乡孕育的,难怪见过万千红颜的宝玉初见来自黛玉时,会冒昧地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可惜吴侬软语还没欣赏够,旅游团队又得往前赶路了。回首,那女子哼着的一句都听不懂的曲调里,江南的味如水般荡开,在心头砸起一朵朵莲花来。
家乡也有丝竹,家乡也有美景。只是大山里蕴育的更多是山里人的豪情,川剧高音,圆润高亢,许是大山相隔,需要高声呐喊,纵声高吼才能让人听到,还有肯定是辣椒的缘故,让川人的音乐中多了几分火爆几分辣劲。而江南的水,千里的沃土滋润是是浅浅的婉转的歌喉,一方一俗,江南无疑是美的,美得绵软。
水巷曲折,河道纵横,堤岸杨柳依依,处处皆似园林,果然是江南水乡,婉约典雅、风情万种。喜欢苏州喜欢这儿被时光沉淀得如此完美。小城老宅、杏花春雨的背后,虽然望不到当年袅娜女子的影子,导游说,街上七个行人中至少有六个是外地人,不同地域的人来往迁徒,可这方土地仍保留了本土文化的具大魅力。
走过江南,久久地被江南的丝竹声缠绕。喜欢江南,喜欢它细雨纷飞抑或骄阳明媚,骨子里曾被江南的味道浸润过,也多了一些细腻温宛的情致。电脑里反复吟唱的《太湖美》为我敲击键盘作了整晚的伴奏。秋夜正长,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的明朝是否仍有杏花飘香?
[ 本帖最后由 眉山山眉 于 2010-6-29 18:5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