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莫雨莫雨 于 2023-1-17 14:41 编辑
作家马伯庸用11天时间写完小说《长安的荔枝》，书中主人公李善德正好用11天时间将荔枝从岭南运回长安，赶上杨贵妃的生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或许就是诗中的“无人知”三字，才有小说家长长的遐想与构思。
读小说，可以有很多角色代入。从李善德的角度看，这是一位老实巴交且十分倒霉的低层小人物的人生历险与放手一搏。李善德，区区司农寺从九品的一名小官，因买房请假半天，回衙署被上司套路，成为到岭南采办鲜荔枝的特使。长安离岭南，山水遥遥五千里；荔枝离枝，失色失香仅三天，圣人的旨意不能完成便是死罪。绝望中的他在朋友韩洄与杜甫的激励下突破性格上的懦弱隐忍，远赴岭南，去挑战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其间，他几乎接触到整个唐朝社会体系中各阶层的人，自种荔枝的侗民，贩商品的胡商，经略府的掌书记，岭南五府经略，到户部、太府寺、国库藏、兵部，乃至高高在上的右相杨国忠，唐明皇身边的红人高力士。至于运荔枝过程中的众多驿使、船工，更是不可计数。李善德从来隐忍顺从，原本想平平淡淡过此一生，却不料际遇弄人，因办鲜荔枝这件匪夷所思的差事，一竿子扎入社会各层关系的纵深处，由此见识各阶层各种人的真实面目。
小说中，最令人感慨的是小人物真实的不易与无奈。
李善德区区一介小官，位卑言轻，哪怕怀有皇上旨意，获有特权，却是单枪匹马，得不到官府相助。最终，他在一位胡商的协助下，凭着算数的特长，多番尝试，终于酝酿出运输鲜荔枝的成熟计划。他一夜未眠奋笔疾书，想着递交札子，上呈转运之法，成功交差。殊不料，最讽刺的情节在这时出现了。
以一已之力将荔枝运到长安，以岭南经略府的角度解读，这是对他工作能力的严重挑衅，如果经略府能运荔枝到长安，圣人还用派特使吗？杀掉李善德一除祸患的逻辑如此简单。李善德上呈的札子上除了写转运之法，全无谢表，在大府寺，司农寺，国库藏等官员看来，这是要独占天功，何必出手相助，于是把他当皮球踢来踢去顺理成当。更甚的是，贪权的宦官余朝恩巧取了李善德的札子，想据功已有，搏得圣人欢心。最终李善德受韩洄指点，将功劳奉送给了卫国公杨国忠。杨右相的一块腰牌胜过百张官府文牒，运送之法终于从纸上落地。
“流程那种东西，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右相说。小人物跑断腿，不及大人物一个眼色。这世间做事的规则，亘古如此。
有了右相的腰牌，李善德于是召集各路人马，定路线，定地点，六十里一换马，三十里一换乘，紧锣密鼓安排起来。而这巨大的运行机制被唤醒的背后，是右相随意增加上送荔枝的数量（完全打破预算计划），是侗女阿僮荔枝园惨遭大量砍伐，是友人胡商被迫逃离，是沿路一百四十多个驿站俸禄宽延半年，是附地诸等农户加派徭役或交纳两贯荔枝钱……李善德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朝廷官场的冷酷与丑陋，像灾难一样弥漫开来。只为两瓮运到贵妃面前的荔枝，博得美人一笑，举国上下不计人力物力，死伤马匹，毁损江船，最后一算账，竟然还有盈余，买单的是沿路唐朝的民众。
为完成鲜荔枝贡，李善德在半年之内满头皆白，他的魂魄在漫长的跋涉中被磨蚀一空，他的心也彻底冷了。在杨国忠摊开的账目前，他终于怒了：
“这些农户俱是三等贫户……下官找到的那个村落，家无余米，人无蔽衫，连扇像样的屋门板都没有。如今平白每户多了十贯的负累，让驿长如何不逃?让村落如何不散?”
“为相者，该当协理阴阳，权衡成事。荔枝与国家，不知相公心中到底是如何权衡，圣人心中，又觉得孰轻孰重？”
未任荔枝使前，李善德小小官职，或许无法感知这个国家最积弱最黑暗的所在，但现在，他亲见亲历，他痛心疾首，但他又有什么力量去改变？
他以下犯上，最终被流放岭南。安禄山攻克长安的消息传到岭南时，荔枝正当成熟。他把原本准备进贡的荔枝送到了女儿嘴边，这个动作充满了隐喻。但，昏庸老迈的君王被替代后，低层民众的美好生活真的自此开始了吗？
马伯庸的许多历史小说有个独特的视角——以小人物的视野去写一个盛世。《长安十二时辰》讲的是一场恐怖袭击，更是几位退役士兵眼中千疮百孔的不公世道；《两京十五日》写的是一名小捕快护送朱瞻基回京登基的历程，也是一位前朝忠臣之后（铁玄遗孤）眼中的明朝世间。这三个小说，放在一起看，很相似。都是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一项极具挑战的任务；都是小人物一马当选，奔波在市井或山川之间；而这些小人物身上，都有最相似的一点，便是身处绝境，放手一搏，历尽磨砺，热血不冷。
“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过着习以为常的生活，我愿尽己所能。”这是长安不良人张小敬的话。
“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离终点多远的地方。”这是李善德的话。
李善德的可贵，还在于他浸润官场多年，却没有被官场齿轮碾没良知。他敢怒敢言，敢说真话。面对权倾朝野的杨国忠，绝然弃去就在眼前的升迁，为民为国，慷慨发声。而他的愤怒，也真是民众对良序公俗被私欲颠倒的愤怒。想起罗振宇在跨年演讲中的一句话：“始终保持希望，坚持说老实话，这也是一种英雄主义。”而我想说，办实事，说真话，就是一种英雄主义。
合拢书时，我在想，草芥如我，如你，是不是也该做自己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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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7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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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8 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