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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划江而治:赵佶也要搞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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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6 11: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宋徽宗南下的第一站,是镇江。
在得知东京城被攻破,赵桓出逃,不知所踪后,宋徽宗在蔡京与童贯以及一众南方官员的拥护下,成功复辟。
再度成为大宋皇帝的赵佶,任童贯为枢密使,统管枢密院。
蔡京为宰相,总领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之事。
话说蔡京这会儿都八十岁了,走路颤颤巍巍,说话大喘气,随时都会嗝屁,但赵佶还是选择任用蔡京。
没别的,就因为蔡京有着丰富的捞钱经验,且是个绝佳的背黑锅之人。
君臣两合作了这么些年,默契十足,用起来也舒心。
他此次南下虽搬空了内帑,可这点钱哪里够他挥霍?
到了南方,皇宫要不要修?
艮岳要不要建?
美人要不要选?
这些可都要用到钱!
原先被罢官的朱勔,也重新被启用,一众南方官员也纷纷升官,皆大欢喜。
赵楷终于得偿所愿,被册封为太子。
结果,还没等一众君臣开心几天,驻扎在淮阳军的吴玠便开始挥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宋徽宗觉得镇江不安全,又跑到了江宁府(南京市)。
眼见吴玠打到了扬州,赵佶又觉得江宁也不太安全。
正准备继续跑路时,吴玠突然休兵了,退守高邮。
同时,襄阳那边宗泽也传来消息,说青州军退兵了。
赵佶敏锐的察觉到了韩桢的意图,但又不太确定,因此召集群臣议事。
江宁府曾经阔过,隋朝之前,六朝在此建都,辉煌至极,号称南方的明珠。
结果到了隋朝,杨坚一统南北后,一把大火将建康城池宫殿烧了个干净,偌大的宫城,变成了荒地。
一直到唐时,才逐渐恢复些生气。
到了五代十国,南唐李家定都江宁,经过百余年的发展,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兴盛。
而原本南唐的皇宫,此刻经过重新修缮后,成了赵佶的住所。
清晖殿内。
蔡京坐在软榻之上,身旁有两名宫女伺候着。
他眼睛彻底不行了,白日都看不太清东西,耳朵也不行了,需得有人在耳边大声转告才行。
蔡京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陛下,韩桢而今暂时退兵,恐怕是军中粮草、火器短缺,只是缓兵之计,待重振旗鼓后,定会继续挥兵南下,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闻言,吴枢立刻上奏道:“不如迁都杭州。”
他本是嘉兴知县,得知太上皇南逃后,立刻搜罗了一大批奇珍异宝,赶往镇江接驾。
宋徽宗大喜,任命其为太常少卿,一步登天。
“不妥!”
吴枢话音刚落,便被黄潜善打断,驳斥道:“杭州靠海,山东水师可从海上长驱直入。微臣觉得,应当迁都福建。”
“福建乃蛮夷之地,只泉州繁荣一些,不如荆湖,位居南方腹地……”
“一派胡言,福建多名士,怎就是蛮夷之地了?蔡相公便是仙游人,难不成蔡相公也是蛮夷?”
看着殿下一众朝臣为了迁都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赵佶心头冷笑。
这些臣子的心思,他岂能不知。
不过各自有小心思才是对的,唯有如此,朝堂之上才不会是铁板一块,他可操控的空间也就越大。
所谓帝王之术,本质上就是对人心的操控。
如果大臣上下一心,那皇帝就成了傀儡。
蔡京为何能数度为相?
为了帮他敛财之外,还有充当搅屎棍的效果,负责把朝堂的水搅浑。
片刻后,赵佶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迁都之事另议。”
闻言,殿下一众吵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顿时偃旗息鼓。
赵佶将目光投向童贯:“韩桢休兵之事,童爱卿如何看?”
如今,已没人再称呼韩桢为韩贼了。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拳打金人,脚踢赵宋,占了河北两路与京畿后,大势已成。
距离天下五分,只差韩桢登基称帝了。
童贯沉吟道:“数日前扬州一战,韩桢弱点暴露无遗,南方气候湿润,且水网众多,不利于火器火炮发挥威力,韩桢麾下俱都是北人,不通水战,又无内陆水师可用。靠着长江天险,想打到南方并不容易。”
“老臣觉得,划江分治的可能性很大。”
赵佶点了点头,他心里也是这般想法。
蔡京提议道:“陛下不如派遣使节,去一趟汴京,试探一番。”
“可。”
赵佶又问:“诸位爱卿可有使节人选?”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
谁都不愿去汴京,那地方对他们来说,如今就是龙潭虎穴。
童贯沉吟道:“老臣倒是有一人选。”
“谁?”
赵佶问道。
童贯答道:“秦桧!”
“秦桧?”
赵佶面露疑惑,脑中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印象。
童贯解释道:“陛下,此人是政和五年进士,宣和五年又中词学兼茂科,任太学学正,文采了得。”
他推荐秦桧,是出于私心。
秦桧的妻子王氏,祖父是大名鼎鼎的三旨相公王珪,同时也是童贯的干女儿。
论起来,秦桧乃是他的干女婿。
赵佶南逃之后,东京城一些高官勋贵眼瞅风头不对,也跟着一起逃到南方,其中就包括王家。
经童贯这么一提醒,赵佶恍然道:“朕有些印象了,此子文采风流,写得一手好字。宣他入殿!”
“微臣见过陛下。”
不多时,秦桧便来了。
见他气宇轩昂,英姿不凡,赵佶不由心生好感。
又当众考校了一番学问,秦桧都对答如流,并引经据典,这让赵佶更加喜爱了,笑道:“此番出使汴京,就交予爱卿后,若能达成和谈,朕不吝赏赐!”
秦桧意气风发,朗声道:“微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十里秦淮。
河畔两旁商铺林立,富贾云集。
波光粼粼的秦淮河中,画舫凌波,好一派纸醉金迷的繁华景象。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条雕龙画凤的宝船。
宝船长二十丈,其上共有五层,雕梁画栋,彩带飘扬,阵阵丝竹声自船舱中飘出。
顶楼船舱之中,赵楷正在宴请一众勋贵官员子弟,其中还有不少南方巨贾。
一名容貌俏丽的女子,正自弹自唱。
歌声婉转,余音绕梁。
一曲终了,有人问道:“太子殿下觉得此女如何?”
此人姓黄,与黄潜善沾亲带故,经营着织造生意,家资颇丰。
若换成以往,这样的商贾,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但今非昔比了,他老子缺钱,他更缺钱。
作为太子,开了东宫府,开销自然也就更大了。
赵楷语气倨傲地点评道:“比之汴京的苏大家,差远了。”
黄员外附和道:“太子殿下说的是,江宁如何能与汴京相提并论。”
赵楷话音一转:“不过倒也别有一番江南水乡的风情。”
闻言,黄员外心头一喜,立马说道:“听闻太子殿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如让她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多学习。”
赵楷勉为其难道:“也罢,本殿下就指点一番。”
“绾绾多谢太子殿下。”
那女子端起一杯酒,盈盈拜倒在赵构脚下,微微仰起小脸,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满怀感激。
薄纱下一抹耀眼的白皙,看的赵楷心头一阵火气。
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结束。
赵楷醉醺醺的坐上马车,回到东宫之中。
喝了一杯醒酒茶,赵楷唤来属官问道:“赵桓可有下落?”
属官摇摇头:“并无,汴京那边传来消息,只说逃出了城,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赵楷面色阴沉的问道:“韩桢可派人追捕?”
大哥也真是的,逃甚逃,死在韩桢手里对大家都好,非要逃出来添乱。
“没有。”
属官答道。
沉思了片刻,赵楷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压低声音道:“派人搜查,死要见尸!”
属官下意识的问道:“那活着呢?”
“嗯?”
赵楷冷冷看了他一眼。
见状,属官哆嗦了一下,立刻醒悟过来,赶忙说道:“太子殿下请放心,下官必定找到先皇的尸骸!”
“去罢。”
赵楷这才展露出笑容。
只要大哥不回来,等父皇百年之后,这皇位便会稳稳的传到自己手中。
……
……
尽管韩桢已经下令解除了军管,但东京城却并未如预期中那样,恢复往日的生机与繁华。
大街小巷中,虽也有小商小贩。
东西瓦市子,也有商铺开业了。
可相比起以往,还是太少了,街道冷清,百业凋零。
何栗亲自约谈了城中一批商贾,让他们放心大胆的打开门做生意,效果却微乎其微。
为此,何栗愁得嘴上都起了泡。
赵鼎主动提议道:“何府尹,下官有一计,或许可行。”
何栗忙问道:“元镇有何计策,快快说来!”
赵鼎迟疑道:“此事说来容易,不过需要陛下配合。”
“走,随本官入宫面圣。”
何栗也不废话,当即拉着赵鼎去了皇城。
“见过陛下。”
一路来到垂拱殿,何栗与赵鼎躬身行礼。
韩桢停下手中毛笔,目光落在赵鼎身上,笑问道:“这位是?”
“陛下,微臣名赵鼎,现任开封府通判。”
赵鼎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
赵鼎啊!
韩桢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这位可是南宋名臣,中兴贤相,对金人主张边打边谈的策略,属于少有的理性派。
不过自打从金国留学归来的秦桧上位后,便处处打压排挤,赵鼎的官职也是一贬再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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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5:07 | 只看该作者
0538【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赵佶慌了,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本来他打算在玉山县休养几日,等待信州知州从上饶郡赶来护驾。
转念一想,既然皇儿赵楷与一众大臣都被生擒,齐军必定会大肆搜寻自己,而玉山县又与衢州毗邻,齐军随时会打过来。
可念及此处,赵佶改口道:“不必让信州知州前来护驾,两位爱卿即刻护送朕前往福建。”
信州治所在上饶,这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五六天时间。
他等不了这么久。
孟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符棋,沉吟道:“太上皇,此去福建路途数百里,微臣需做些准备。太上皇不如在县中歇息一日,养足精神,待明日再出发。”
“也好。”
赵佶觉得有些道理,点头应道。
他这些天不是在深山,就是在乡间村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趁着这个机会,赵佶问了些近期的情况。
当得知王渊受降,两浙路岌岌可危,气得他一把摔掉筷子,怒道:“王渊这个狗贼,枉朕对他信任有加,委以重任,不曾想竟是个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叛贼!”
孟潍劝道:“太上皇息怒,叛贼自古有之。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佶赞赏道:“幸好我大宋还有爱卿这等忠臣义士。”
“太上皇谬赞。”
孟潍自谦一句。
一顿酒宴,直吃到日落西山才结束。
赵佶喝得伶仃大醉,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楼上雅间歇息。
孟潍和符棋一路回到县衙后,心照不宣的一齐走进书房。
孟潍动作娴熟的点茶,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后,两杯泛着青色密沫的茶水点完。
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符棋缓缓开口道:“太上皇让咱们护送他去福建,你怎么看?”
孟潍幽幽地道:“此去福建,再想回一趟老家,怕是难喽!”
闻言,符棋摇头失笑道:“孟知县,你我也不必试探,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而今大宋气数已尽,蜀中也岌岌可危,只剩下福建与岭南这两处蛮荒之地。”
“你我二人纵然护送太上皇到福建,也未必能飞黄腾达。”
福建虽然近些年靠着泉州港,渐渐变得富庶,可在中原与北地百姓的心中,依旧是蛮荒之地。
况且,太上皇到了福建,必须依靠福建与岭南的门阀世家巩固政权,大肆任用福建与岭南的当地人,他二人纵有护驾之功,也入不得核心圈子。
孟潍神色郑重道:“伱的意思是……”
符棋压抑不住心头兴奋:“齐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我等赵宋旧臣即便归降齐国,除非干出大功绩,否则这辈子也很难升迁,一个知县怕是就到头了。太上皇此番忽然出现,简直是天赐良机,凭着这份功劳,再不济也能混个正五品的知州。”
从正七品知县,到正五品知州,中间隔着从六品、正六品、从五品这三道官阶。
莫要小看这三道官阶,绝大多数官员穷其一生,也跨不过去这三道坎儿。
宗泽、常玉坤这些人,有能力有手段,可若非机缘巧合,这辈子都还在七品知县上厮混,蹉跎一生。
孟潍陷入沉思,心中思量两者的得失。
护送太上皇到福建,肯定是能够升官的,但想一步登天,入阁拜相,那绝无可能。
而且,相比起福建,中原的吸引力更大。
念及此处,孟潍咬牙道:“好!”
符棋大喜过望:“事不宜迟,你我立刻准备。”
……
日上三竿,赵佶才缓缓醒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舒爽,柔软的床铺,以及香软的侍女。
赵佶坐起身,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逃难这半个月,可把他憋坏了,此刻看着眉清目秀的侍女,都觉得美丽可人。
伸手捏住侍女的下巴,赵佶轻笑道:“美人,可愿跟朕去福建?”
“奴蒲柳之姿,岂能入太上皇贵眼。”
侍女微微垂目,面色娇羞。
“呵。”
赵佶松开侍女的小巴,一路向下,探入襦裙衣襟之中,口中说道:“朕忽然发现,偏远之地的女子,也颇有一番风味。”
他是何人?
还是端王之时,便已是花丛老手,流连于樊楼等地,当了皇帝后,更是阅尽绝色,后宫佳丽三千。
还没出力,侍女就已经面如桃花,气喘吁吁。
“微臣给太上皇请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孟潍的声音。
被搅了兴致,赵佶心下不喜,但也知晓,眼下不是寻花问柳的时候。
只得拿出手,起身道:“进来罢。”
咯吱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
孟潍与符棋二人走了进来。
“太上皇,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稍后便走。”
赵佶满意的点点头。
用过早饭后,赵佶迈步出了脚店。
一辆奢华的马车,早已停在脚店门前,拉车的四匹骏马颇为神骏。
虽比不得龙辇,但玉山县贫瘠,能找来这般奢华的马车,已经很不错了。
五百名弓手、捕快站成整齐的队列,再后方是粮车与辎重。
看着这群弓手和捕快,赵佶心中稍稍有了一丝安全感。
孟潍躬身道:“太上皇请上车。”
“嗯。”
赵佶轻哼一声,撩起衣摆下沿,迈步登上马车。
待他上车后,孟潍与符棋相视一笑,而后高喊道:“起驾,出发福建!”
冗长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县城,沿着官道直奔衢州而去。
马车中,赵佶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撑头,一手捧诗集,时不时端起酒盏抿一口酒,惬意无比。
这本诗集是前些时日,由江西诗派印发。
江西诗派的创始人就是黄庭坚,是文学史上第一个有正式名称的诗文派别,诗派中才子众多,有不少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这会儿却是名闻遐迩的大才子。
比如陈师道、陈与义、谢逸、潘大临等。
一个时辰后,赵佶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马车虽也奢华,可到底比不上龙辇,且道路忐忑,颠簸的很。
“没有美人作陪,到底少了些红袖添香的意趣。”
放下诗集,赵佶撩起左手边的窗帘。
初夏的微风拂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野花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赵佶深吸一口气,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这山,这路,这密林……怎地这般熟悉?
稍稍思索了片刻,赵佶猛然惊觉。
这他娘的,不就是自己来玉山县时途径的官道么?
赵佶当即开口唤道:“孟卿,孟卿!”
“微臣在,不知太上皇有何吩咐?”
不多时,门帘被掀开,孟潍躬身走了进来。
赵佶指着窗外,呵斥道:“是否走错了路,这分明是往衢州方向而去。”
闻言,孟潍不慌不忙,意味深长道:“太上皇说的不错,这正是前往衢州的路。”
“你……”
赵佶悚然一惊,满脸不可思议的指着孟潍:“朕……朕将你引为心腹,你竟想当叛贼!”
孟潍挑了挑眉,略显诧异道:“太上皇,微臣昨个儿就说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
赵佶差点没被气死。
强压下心头怒火,他苦苦哀求道:“孟卿,朕对昊天发誓,待到了福建,定会升你为宰相,顶替蔡京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你我君臣携手,共谱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微臣少时曾被游方道士批过命,这辈子没有宰相的命。”
孟潍顿了顿,笑着安抚道:“太上皇不需惶恐,洵德帝姬如今贵为皇后,齐国皇帝乃是您的女婿,即便到了齐国,也是回东京城享福。”
享福个屁!
韩桢小儿是甚么人,他还能不清楚么?
到了东京城,绝对没自己好果子吃。
见赵佶神色一阵变幻,孟潍语气暗含警告:“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山匪横行,太上皇三思啊。”
听到山匪二字,赵佶打了个哆嗦,不由回忆起被掳上山的悲惨遭遇。
相比之下,还是被押送回东京城好一些。
念及此处,赵佶面色颓然。
这大宋,终归还是亡了自己手里。
……
山寨之中,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所有人都在忙碌,一袋袋粮食以及箭矢甲胄被装上牛车,似乎是要舍弃山寨。
寺庙内,方七佛在进行最后的布置:“通知花三娘,这两日加紧采集极乐草,三日后将奴隶全部灭口,一把火烧了极乐园,不要留下任何证据,若极乐丹的制造之法泄露出去,她知道后果。”
极乐丹是他控制官员的根本,而制作工艺与配方,自然是重中之重。
就在这时,郭胜快步走进寺庙,禀报道:“佛子,官道上有一支车队,足有上千人,其中三五百人似是县中弓手、捕快,护送之人极有可能是信州的知州与通判,是否动手?”
方七佛沉吟道:“不必,如今齐军主力以至,就驻扎在西安郡,我们即将撤离此地,没必要自找麻烦。”
“得令!”
郭胜应下后,转身离去。
透过寺庙大门,看着山寨中忙碌的身影,方七佛只觉心潮激荡。
两年的隐忍和布局,眼下终于有收获了。
福建已经尽入囊中,只待控制刘光世与张俊,他们麾下的三万宋军,便能为己所用。
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多亏了极乐丹。
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此物,让方七佛觉得自己天命加身。
他韩桢可以从一介泼皮,自临淄起兵,席卷天下,自己也可以!
念及此处,方七佛喃喃自语道:“六哥,你的遗忘,就由我来实现!”
……
……
六月初六,岳飞率领两万大军翻山越岭,赶到衢州。
他为人本就沉稳,如今又经过一年多的统兵历练,隐隐已有了大将之风。
原时空里,这会儿的岳飞还在王彦麾下当大头兵呢。
舞台真的很重要。
沛县能出那么多人才,除开萧何、樊哙这些人本身就有潜力之外,最重要的是刘邦给了他们尽情展示自己的舞台。
如李彦仙这等猛人,带领一群老弱病残,都能与完颜娄室打得有来有回,可见其能力之强。
他和岳飞相比,差就差在没有伯乐提携,没有舞台展示。
还是那句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抵挡西安郡后,岳飞先是探望了一番赵楷等人,随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到城外军营,布置战术。
官家的旨意早就几天前就已经传下来了,他的任务很重。
拿下两浙路后,需对王渊麾下宋军进行整编,随后招募福建与岭南边境的百姓入伍,组建一支西南远征军,加紧操练,为攻打福建两广做准备。
官家的信任,让岳飞心中无比感动。
同时,他隐隐也猜出了官家的意图。
福建与两广只是顺带,真正的意图恐怕是大理和交趾。
西南远征军,远征二字,已经道明一切。
帅帐之中,岳飞接连下达军令:“王彦,现命你领四千徐州军,外加麾下胜捷军,自东出发,克婺、台、明三州,最终经明州入越州,接收王渊麾下宋军,驻扎会稽,等候军令。”
“吴璘,你领一万人,尽快拿下处州、温州,屯兵龙泉,盯防建州宋军!”
随着王渊受降,刘光世、张俊南下逃往福建后,两浙路几乎没有抵抗的宋军的。
即便有,数量也不过三五千,且都是南方禁军。
南方禁军甚么德行,大伙都知道,比之厢军强不到哪去。
可以说,两浙路已经是齐国的囊中之物。
但也不排除有宗泽这样宁死不降的官员,所以还是需要走一个过场,确保两浙路境内没有伪宋埋下的暗钉。
官家对两浙路极为重视,毕竟是纳税大省,且又是粮仓之一。
“末将领命!”
王彦与吴璘齐齐应道。
岳飞关心道:“伤势如何了?不如还是让张翼率兵前去,你留在郡城继续休养一段时日。”
王彦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多谢都帅关心,小伤而已,不碍事。”
似王彦这等入伍近二十年的老兵,受过的伤不知几何,出了缺胳膊短腿,余者皆是小伤。
“那就好。”
见他如此说,岳飞也只得点了点头。
“都帅,急报!”
忽地,一声高喊从帐外传来。
下一刻,一名斥候营的都头快步跑进帅帐。
岳飞沉声问道:“何事?”
那都头满脸兴奋道:“江山县传来急报,信州玉山知县与主簿押送伪宋太上皇赵佶前来投诚归降!”
“赵佶?”
岳飞惊呼一声,旋即问道:“果真?”
都头答道:“千真万切,江山县知县与守将都已确认,是赵佶无疑。”
岳飞大喜道:“张翼你率三百骑兵前去接应!”
南方水网众多,骑兵发挥不了作用,所以徐州军内的骑兵数量极少,只有这三百,由此可见岳飞有多重视。
“是!”
张翼也很兴奋,高声应下后,匆匆出了帅帐。
王彦拍手叫好道:“好哇,原道赵佶没有逃往福建,此番被生擒,福建与岭南便能趁势轻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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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5:02 | 只看该作者
“大吼大叫成何体统,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呵斥,玉山县主簿符棋迈步走了进来。
孟潍强压下心头惊骇,将洪狗儿的话复述了一遍。
“甚么?”
符棋与他方才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待回过神后,他皱眉道:“太上皇有胜捷军护送,岂会沦落到与难民为伍?”
孟潍提议道:“是与不是,你我二人出城一看便知,若真是太上皇圣驾,拖得时间久了,恐会惹得太上皇不快。”
“孟知县所言极是。”
符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两人匆匆出了府衙,在一众胥吏的簇拥下,快步朝着东城门走去。
东城门外,此刻围满了围观的百姓。
“散开散开!”
待胥吏驱散了挤在一起的百姓,孟潍只见城门口一名中年人负手而立,皮肤黝黑,面容狼狈,穿着破烂的粗麻衣裳。
虽狼狈,却仪态不凡,神色倨傲。
孟潍只是一名七品知县,距离上一次见太上皇,还得追溯到十五年前的琼林宴上。
他作为诸多进士中的其中一员,曾在酒宴之上,远远见过太上皇几眼。
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彼时的赵佶刚刚登基没几年,风华正茂,身着一席大红礼服,端的是风流倜傥,龙章凤姿。
与眼前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潍一连瞅了好几眼,隐隐觉得有些神似,却又不敢确定。
连孟潍都如此,身为主簿的符棋就更不用说了。
符棋乃是三甲出身,赐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连参加琼林宴的资格都没有。
不曾想,赵佶已经发现了二人,见他们远远站在城洞里,率先发话道:“你便是玉山知县,还不快速速接驾!”
“这……”
孟潍与符棋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实在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破天荒的头一回儿。
他们为官十余载,眼力何其毒辣,赵佶虽形象不假,可气度不凡,远非寻常百姓能比。
作为皇子,自小便学习宫廷礼仪,行走坐卧,皆有礼仪太监指导。
长久以往,这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成为本能。
但太上皇忽然出现在此地,还是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警惕实属正常。
孟潍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问道:“微臣斗胆敢问太上皇,可有凭证?”
赵佶张口就问:“你是哪一年哪一榜的进士?”
孟潍如实答道:“微臣孟潍,大观二年高中,二甲十七名赐进士出身授正七品。”
“大观二年……朕想起来了,那一年的状元是吴敏,延福宫新建,朕特意在延福宫设下琼林宴。”
赵佶话音一转,怒斥道:“伱既入过琼林宴,为何认不出朕?”
孟潍吓得一哆嗦,赶忙躬身见礼:“微臣见驾来迟,还请太上皇恕罪。”
没跑了,这就是太上皇。
“哼!”
赵佶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计较,吩咐道:“还不快速速迎朕入城。”
“是是是。”
孟潍与符棋小跑着上前,一左一右,微微躬着身,将赵佶迎进城。
见到这一幕,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哗然。
竟真的是太上皇!
好家伙,这回儿可算长眼了。
原来太上皇长这样,看来自己想的没错,太上皇果然在宫里用金锄头耕田。
若非如此,怎会晒得如老农一般?
一进城,赵佶便火急火燎的要沐浴更衣。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正儿八经的洗过澡了,身子都快馊了。
玉山县只是中县,城中并无馆驿,好在有一家脚店。
孟潍当即清空了脚店,安排赵佶入住。
楼下大厅,等候赵佶沐浴更衣的时间,孟潍与符棋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事实上,通过这些天的邸报,他们已经知道大宋气数已尽。
所以做好了归降齐国的准备。
只待齐军一至,他二人便立刻开城受降。
《青州早报》上说了,主动受降的官员,可保留原职。
反正齐国也是汉家王朝,在赵宋当知县,与在齐国当知县,没甚区别嘛。
因此孟潍二人,可谓是心安理得。
但谁能想到,太上皇忽然来了……
“怎么办?”
符棋瞥了眼楼梯方向,小声问道。
孟潍苦笑一声:“俺也不晓得。”
符棋意味深长道:“不出所料,太上皇歇息两日后,定会南下福建。”
“何意?”
孟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连王渊都投了齐国,两浙路铁定是守不住了。太上皇如今身边无可用之人,对你我来说,乃是天赐良机啊。”
符棋这番话有两个意思,就看怎么想了。
孟潍有些拿不住对方的心思,正要追问,却听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两人顿时闭口不言,起身迎接。
洗去一身污垢,换上崭新的儒袍,赵佶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风采。
只是被晒黑的面容,还需养上一段时日,才能重新变得白皙。
在侍女的搀扶下,赵佶迈步来到大堂,只见他一挥手,吩咐道:“朕饿了,设宴罢。”
“微臣领命。”
孟潍躬身应道,旋即吩咐掌柜开宴。
不多时,一盘盘瓜果与酒水被端上桌。
宋时宴饮,头一道菜都是瓜果,接着便是各色糕点,接着才会上菜肴。
赵佶这些天都不知吃了多少野果,如今看见这些果子,胃里就直泛酸水:“把这些瓜果都撤了,直接上菜。”
孟潍立即命伙计把水果给撤了,换上一盘盘菜肴。
“玉山县贫苦,粗茶淡饭,还望太上皇莫要嫌弃。”
孟潍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哪成想赵佶根本没空理他。
他是真饿坏了,也顾不得甚么礼仪,夹起一块羊肉便往嘴里塞。
一番胡塞海喝,吃了个七八分饱后,赵佶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盏,美美的品尝着酒水。
啧!
酒水入口,赵佶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换做以往,这等劣酒哪能入得了他口,可如今只觉是仙酿。
直到这时,孟潍才有机会问道:“微臣敢问太上皇,怎会落架玉山县?”
赵佶敷衍道:“朕与大军走失了,这才隐藏身份,孤身来此。”
有些事情他不想提,有损自己的威严,尤其是被反贼掳到山上的那段记忆。
孟潍二人显然也听出了赵佶话中的敷衍之意。
赵佶问道:“对了,陛下与童贯是否已到了建州?”
闻言,孟潍与符棋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之色。
孟潍反问道:“太上皇不知?”
赵佶微微皱起眉头:“知晓甚么?”
孟潍如实答道:“这……陛下与一众相公,早在半月前就被齐军俘虏,童国公战死。”
“甚么?”
赵佶手一抖,手中酒盏跌落在桌上。
待回过神后,他当即吩咐道:“快,传朕旨意,命信州知州即刻率兵前来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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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5:00 | 只看该作者
即将步入夏日,燥热的天气也让东京城愈发繁华了。
作为东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樊楼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东南角幽静的小院中,韩桢端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密谍司送来的情报。
“嘶!”
深吸了一口气,他喃喃自语道:“这赵佶是属老鼠的么,到底跑哪去了?”
两浙没寻到踪迹,福建那边的密探也没有赵佶的信息,难不成逃出海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原时空里赵构被金军撵的数次出海避难。
红木书桌下,陆甜探出头,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柔声道:“如今,大势已定,赵佶翻不起甚么风浪,陛下何必在意呢?”
韩桢伸出手,轻轻抚弄她那精致妩媚的脸颊,轻笑道:“你不懂,赵佶一日不被押解到东京城,南方就一日不得安宁。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
齐国的各种政策,必定会触碰到南方一些阶层的利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南方是邪教扎根之地,民间淫祠数不胜数,弥勒教、摩尼教、景教、祆教、香会、集经社……以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邪教,零零总总,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余个。
莫要小看这些邪教,抛开其他不谈,仅是北宋这一百余年中,数次大的造反背后,都有邪教的身影。
仁宗时期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则起义,背后就是弥勒教在推波助澜。
王小波、李顺起义之初,也是凭借蜀中当地淫祠神祇造势。
后面的方腊、钟相杨幺就更不用说,就是依靠摩尼教来传教,发展信徒,迅速扩张势力。
没法子,这个时代的百姓愚昧,对鬼神无比敬畏,乃是邪教孕育发展的温床。
而且这些邪教扎根民间,隐于暗处,蛰伏之时极难被发现,更别提连根铲除了。
说实话,打下南方容易,可若想像山东、京畿这般经营好,不太容易,需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对这些门阀士绅与邪教来说,还有甚么比赵佶这个名头更好用的么?
所以,赵佶必须要找出来,押送回京师。
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赵佶就在东京城。
陆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吐在铜盂中,正色道:“奴会让南边的密探加紧搜索,尽快把赵佶找出来。”
“嗯。”
韩桢笑着点了点头。
放下茶盏,陆甜问道:“陛下这次回来,短期应当不会离京了罢?”
韩桢答道:“过段时日要去一趟南方。”
“啊?”
陆甜语气不舍道:“陛下才刚御驾亲征归来,怎地又要去南方?”
“南方初定,朕必须要亲自走一趟,安定民心。”
韩桢说着,在她那满月般的圆臀儿上拍了一把,笑道:“这次去用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等到南方安定后,未来两年内朕不会离京,国家新建,发展民生才是关键。百姓在赵宋治下过得太苦,该换个活法儿,过过好日子了!”
“陛下心怀百姓,乃大齐之福。”
陆甜微微仰着头,看着韩桢的一双美目都快拉丝了。
感受到陆甜整个身子都软了,韩桢正色道:“你大病初愈,不易劳累,朕回宫了,你早些休息。”
“陛下慢走。”
陆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
顺着密道一路回到宫中,就见刘昌喜滋滋的迎上来。
见状,韩桢调侃道:“有甚么喜事,值得伱这般高兴?”
刘昌欣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杭州八百里加急送来战报,王渊降了!”
韩桢面露笑意:“看来王渊终于想通了。”
两浙路早已是齐国的盘中餐,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不得不说,王渊的归降,替韩桢省了一大笔钱。
要知道,不管是岳飞统领的徐州军,还是海军水师,多在两浙路驻扎一日,就得多耗费数万贯的钱粮。
数万大军吃喝拉撒要钱,民夫运送粮草也要钱,甚至招募匠人,打造战船还是要钱……
除此之外,还顺势影响了西线战场。
王渊归降后,岳飞就能轻松拿下两浙路,并且王渊麾下的战船与水师,只需稍加操练,就能立即投入到襄阳战场,数百艘战船封锁汉江上游,提前三五个月进攻蜀中。
这一来一去,省下的钱高达上百万贯。
韩桢下令道:“传朕旨意,授王渊归德中郎将,赐金千斤,玉璧一对。”
归德中郎将乃是虚职,从四品的武散官。
王渊此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只不过军中暂时没有合适的实缺,所以先给一个虚职,稳定其心。
韩桢继续吩咐道:“此外,传令岳飞,让他尽快拿下两浙路,接收王渊麾下的宋军。”
“奴婢领命。”
刘昌躬身应道。
……
……
两浙路,信州。
官道之上,一群逃难百姓艰难前行。
此刻的赵佶面容黝黑,身着破烂的麻布衣裳,邋里邋遢,手持一根枯木手杖,混在人群之中,几乎完美融入。
离开那座村子已过去四日,从那名小妇人口中得知,村落位于衢州与信州交界处。
往西走七十里,能抵达信州的玉山县,往南四十里就是江山县,可赵佶如今被方腊余孽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在衢州晃荡,万一再被掳掠到山上,怕是性命难保。
于是,赵佶果断前往信州,哪怕多走三十里路,他也认了。
只需捱到玉山县,他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一路走走停停,渴了喝河水,饿了吃野菜野果。
原本非珍馐美味不吃的赵佶,如今连生野菜都啃得格外香甜。
所以说,人呐,不逼一逼,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整整走了五天,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玉山县境内。
到了玉山县,逃难的百姓便开始分道扬镳,一部分去投奔乡间的亲戚,另一部分则前往县城,打算寻一份工做。
一路来到城门口,不出意外的被城门差役拦了下来。
“哪来的乞丐,赶紧滚!”
人群中,一位老翁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地说道:“俺们是衢州逃难来的百姓,劳烦差爷高抬贵手,让俺们进城寻份工做。”
差役斜蔑了他一眼:“你说是便是?可有凭由?”
老翁苦笑道:“既是逃难,哪来的凭由。”
差役大声呵斥道:“没凭由就赶紧滚,再敢停留,将你们全抓进大狱。”
眼见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抵达江山县了,却被一个胥吏挡在门外,这让赵佶如何能忍?
怒气上头之下,只见他挤开人群,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就连挨打的差役,都捂着脸愣住了。
赵佶竖起戟指,怒骂道:“你这狗才当真是不知死活,还不速速江山知县滚出来接驾!”
他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暴怒之下,那股子威势无人能及。
气势,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底气折射。
怀里有钱,腰杆子自然硬。
手中有权,遇事自然沉稳。
这些都是人的底气所在。
作为一国皇帝,尤其是赵佶这个将皇权提升到极致的皇帝,长久以往养成的气势极盛。
那差役一时间竟被震住了,捂着脸讷讷地道:“你……你是何人?”
匪寇反贼赵佶怕,可他娘的一个大宋县城里的胥吏,他怕个屁?
回到自己治下,那个曾经呼风唤雨,言出法随的大宋官家似乎又回来了。
赵佶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朗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朕乃大宋太上皇!”
官家?
差役咽了口唾沫,用不可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赵佶。
狼狈是狼狈了些,可仪态与气势却远非寻常人能比。
在差役的眼中,便是知县老爷也没有这样的威势。
而周围那些逃难的百姓更加傻眼了。
啥?
跟着俺们走了一路,啃野菜喝河水的是陛下?
咕隆!
那差役咽了口唾沫,神色惊疑不定,强行趁着微微发颤的双腿说道:“你……陛下……且等着……俺……”
哆哆嗦嗦说了一半,差役转头跑进城里。
“孟知县,孟知县!!!”
差役一路连滚带爬的跑回县衙,口中高声大喊。
时至正午,知县孟潍正在后院午休小憩。
差役这一嗓子,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孟潍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一边往身上套官袍,一边说道:“可是齐军打来了?告诉齐军将领,本官降了,本官降了!”
这时,守在屋外的管家答道:“阿郎莫慌,非是齐军打来了,是城门口值差的皂吏洪狗儿。”
听到是县衙皂吏,孟潍不由松了口气,旋即怒道:“这狗才大呼小叫的干甚?”
官家摇摇头:“老奴也不晓得。”
闻言,孟潍戴上官帽,整了整衣衫后,迈步来到大堂。
一路来到大堂,还不待他发问,就见洪狗儿惊慌失措的高叫道:“洪知县,城外来了一伙流民,其中一人自称太上皇,让洪知县速速滚去城外接驾。”
“太上皇?”
孟潍惊呼一声。
洪狗儿捂着脸,语气略显委屈道:“是,还打了卑下一耳光。”
孟潍哪管他挨不挨耳光,此刻心中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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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4:57 | 只看该作者
越州,会稽。
“刘光世这蠢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帅帐之内,王渊满脸怒容,一脚踹翻木桌。
这厮竟然跑了,率领一万八千人以及大批粮草辎重逃亡福建。
他这一跑,不但把两浙路拱手相让,还把自己给卖了,这让王渊如何不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齐军皆为北人,不耐南方湿热的环境,不少士兵因水土不服,从而害了病,致使两线攻势被迫停滞。
随着时间渐渐步入夏日,只会对齐军越来越不利。
结果,刘光世二话不说就跑了。
愤怒过后,王渊迈步来到舆图前,苦思冥想对策。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王渊皱起眉头,心下不喜,还不等发问,就见一众副将、偏将、都虞侯闯进帅帐。
王渊阴沉着脸,呵斥道:“军中何故喧哗?”
他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很高,众人面色微微一变,旋即将目光投向副将杨沂中。
杨沂中乃杨宗闵之孙,祖宗是杨业杨无敌。
作为杨家将这一代的扛旗之人,如今却仅在王渊麾下任职副将,可见杨家也确实没落了。
杨沂中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而今陛下被俘,太上皇不知所踪,刘光世又率兵前往福建,置我等于不顾,还请王将军早做决断!”
闻言,王渊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撤往福建,与太上皇汇合后再行安排。”
话音落下,杨沂中等一众将领沉默不语。
王渊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只见沉默片刻后,杨沂中说道:“王将军,军中将士多为江南人,在两浙还尚可,但若去福建,怕是不情愿,强行为之,恐会引起兵变。”
王渊神色一变,听出了杨沂中话中暗含的威胁之意。
这时,他身后亲卫指着杨沂中等人怒斥道:“你等是想造反么?”
然而,杨沂中却看都不看亲卫,目光盯着王渊,神色诚恳道:“王将军,卑职与军中的将士们都敬重你,只是大伙不少都是北人,离家已有数载,思乡情切,还请王将军为弟兄们着想一二。”
宋军大多是南方禁军,可将领却几乎都是北人。
杨沂中一家老小,如今还在东京城里,此去福建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家国家国,家与国是牢牢绑定在一起的。
“王将军,属下自西北之时就跟随你,至今已有八年,家中老母年迈,幼子尚小,属下已有四年没回过山东老家,怕是孩儿早已忘了俺这个爹爹。”一名都虞侯哽咽着说道。
环顾一圈众人,王渊苦笑一声。
大宋气数已尽,大势已去啊。
他心里清楚,思乡情切只是其一,另一方面是陛下被生擒,对将士们的打击太大了。
纵然退守福建,凭着福建与岭南的地利,挡住齐军又能如何?
与其在蛮荒之地苦熬,不如投了齐国,同为汉家儿郎,总不能苛待他们。
在大宋当兵已经够惨了,难不成在齐国还不如大宋?
念及此处,王渊颓然地说道:“罢了罢了,本将这就修书一封,送往杭州,骂名由我来担。”
“多谢将军!”
杨沂中等将领面色一喜,齐齐躬身道谢。
唉!
王渊心中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提笔写归降书。
他此番也是被逼无奈,今日这些将领胆敢闯入帅帐,说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若好言相劝不起效,说不得就得借自己这颗项上人头一用了。
不多时,一封归降书便写好了,交由亲卫快马加鞭送往杭州。
……
杭州城。
两浙作为赵宋主要的几处赋税地之一,自然要比山东等地富庶。
而杭州作为两浙路的治所,漕运畅通,又背靠杭州湾,渔业与海贸发达,有东南第一州的美称,比之金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的杭州城内,一片萧条。
兵灾的阴影如乌云一般,笼罩在百姓的心头。
整个杭州都实行军管,粮草物资统一调配发放。
距离杭州城外十五里的西兴镇上,匡子新率领的一万海军驻扎于此。
齐军的攻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杭州水网众多,虽然齐国海军都擅水战,可问题是没船啊。
神舟战舰群能驰骋大海,却没法驶入内陆狭窄的水网河道,只能干瞪眼。
客船倒是可以,但数量太少,一支神舟战舰群只配备两艘客船,此次攻宋动用了四支神舟战舰群,加起来也不过才八艘客船。
王渊麾下水师的战船虽吨位比不上客船,在内陆河道却更为灵活,且数量足有数百艘。
加上连日阴雨,匡子新只得暂缓攻势,大肆招募匠人造船。
钱塘江边,一个个船坞拔地而起。
一批批木材顺流直下,被送进一个个船坞,加工之后,成为战船的一块零件。
匡子新巡视完船坞后,架马回到军营中。
还没来得及歇息,亲卫便兴匆匆的迎上来,满脸兴奋道:“将军,王渊降了!”
“啊?”
匡子新先是一愣,旋即大喜道:“果真?”
“千真万确。”
亲卫用力点点头,指着帅帐道:“方才王渊派人送来了归降书,如今那人就在帅帐之中。”
闻言,匡子新快步朝着帅帐走去。
走进帅帐,果然见到一名身着红漆甲的宋军。
匡子新问道:“伱是何人?”
宋军答道:“俺乃王将军麾下执戟校尉赵前。”
校尉这个官职,在宋时极少出现,属于最低阶的武散官。
一般多为将领的亲卫担任。
金虏南下侵华时,时任邓州张叔夜为组织义军勤王,曾上奏:乞给降…校尉、副尉帖各三百道,许依本价召人情愿承买。
也就是说,校尉是一个平民可以花钱买的官职。
但却没甚人愿意买,北宋的武散官,狗都不当,更何况还是最低品阶的。
有这笔钱,买个不入流的文散官不好么?
赵二时期,设立了赠官与买官两种制度,不过好在赵二拎的清,没有彻底昏了头,卖出的官儿只是个名头,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俸禄,属于流外散官,仅为满足一些富商地主炫耀的心理,又能充实国库,何乐而不为呢?
匡子新一伸手:“归降书何在?”
“请将军过目。”
赵前从怀中取出归降书,神色复杂的双手奉上。
接过劝降书,翻看过后,匡子新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吩咐道:“你且稍待,本将这就派人随你一起回去。”
他怕拖下去生出变故,立即安排麾下将士,前往会稽接收王渊麾下的军队。
待赵前离去后,匡子新又写了封战报,与王渊的归降书一齐交由传令军,八百里加急送往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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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4:53 | 只看该作者
福建路的治所在福州,可要说最繁华之处,那当属泉州。
背靠泉州港,泉州从一个小小的偏远小镇,一跃成为南方的明珠。
随着海贸愈发发达,大量大食商人在泉州定居,各种肤色都能看到。
毫不夸张的说,泉州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国际化大都市。
桃李巷坐落于泉州郡城内的东南处,住在巷中之人非富即贵。
一处门庭尊荣的府邸中,正在举行宴会。
奢华雅致的房间内,铺设着大食羊绒地毯,踩在上面如坠云端。
数张矮桌之上,各色瓜果鲜嫩欲滴,琉璃盏中的葡萄佳酿泛着妖异的鲜红色。
东南西北四个角落,俱都放置着一个铜制香炉,阵阵白烟,从香炉之中飘起,弥漫整个房间。
阵阵梵音似远又近,庄严肃穆。
十数名身姿妖娆的女子身着月白色僧袍,在梵音中扭动身姿,这些女子神情肃穆,目光中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僧袍轻薄如纱,紧紧贴在丰腴曼妙的躯体上,殷红以及芳草在僧袍下若隐若现。
令人血脉喷张的舞蹈,加上庄严肃穆的梵音,组合在一起,碰撞出无比强烈的感官刺激,将人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彻底勾出。
端坐在矮桌后方的十几名官员神色狰狞,双目赤红,时不时抽搐一两下。
似享受,又似痛苦。
“吼!”
终于,一名官员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扑向一名女子。
刺啦一声,月白的僧袍被撕开。
一时间,咆哮接连响起。
……
而在府邸的后院,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与一名女子对坐品茶。
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气质典雅,体态丰腴,面容之上遮着一条纱巾,只露出一双美目。此刻身着一席白袍,眉心一点朱砂,如同菩萨下凡,令人望而生畏。
中年人端着茶盏,小口品着茶汤,听着不远处房间中传来的嘶吼,感慨道:“弥勒教的天魔舞本就勾魂夺魄,惑人心智,再配上极乐丹燃烧时的烟雾,莫说这些凡夫俗子,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此人正是方五相公,方腊麾下头号谋士。
女子有些不满:“不远千里让我从岭南赶来,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极乐盛宴?”
“自然不是。”
方五相公摇摇头:“佛子来信了,不日将会送来千枚极乐丹,命佛母尽快用极乐丹控制两广七品以上官员。”
闻言,佛母微微蹙眉,语气冷淡道:“方七佛管的太宽了。”
原来这女子是摩尼教的佛母。
只是听其话中的语气,似乎对方七佛这个佛子并无多少敬意,且颇有些疏远和戒备。
“呵呵。”
方五相公也不恼,轻笑道:“佛母何必动气呢,眼下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时不待我啊。一旦错过,等到齐国大军压境,为时已晚。韩桢此人霸道无比,对待佛道两家都如此苛责,更遑论你我这些见不得光的鬼魅魍魉?”
“岭南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们操心。”
佛母说罢,警告道:“莫要一直拿齐国,拿韩桢来压我,我弥勒教与你们不过是合作罢了,并非是伱摩尼教的傀儡。我弥勒教本就在夹缝中生存,大不了一拍两散,回到从前,可不像你们有这般大的野心。”
方五相公劝道:“佛母言重了,你我两家同气连枝,当互相扶持才是。眼下机会来了,自然要把握住,一旦韩桢统一天下,你我两家再无立足之地。”
佛母冷哼一声:“事成之后,别忘了兑现承诺。”
方五相公保证道:“这是自然,佛子可是在光明圣王像前立过誓。”
“五先生,浦城急报!”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打扮的人匆匆走进后院。
见到佛母,那管家不由面色一滞。
方五相公假意呵斥道:“佛母是自己人,吞吞吐吐作甚,但说无妨。”
得了他的首肯,管家这才禀报道:“辛兴宗率领八百残军驻扎浦城,此外据睦州与婺州的探子来报,刘光世率领一万八千余大军过境,似要往福建方向而来。张俊则率领剩余的一万余大军前往衢州,准备攻打西安郡。”
听到这则急报,方五相公双眼一亮,大喜过望道:“天助我也!”
辛兴宗与刘光世这二人早在四五年前,他们就已经交过手。
志大才疏,无勇无谋,且胆小懦弱。
当初辛兴宗率领两万余西军,因怯战竟不敢对仅有八千人的方七佛进攻,放任其离去。
那刘光世也是个草包将军,仗着父亲刘延庆,才能混到如今的地位。
只需将这二人控制住,那近两万宋军,就能为他们所用,这让方五相公如何能不激动。
强压下心头狂喜,方五相公起身道:“最多三日,极乐丹就会送到泉州,届时还请佛母尽快赶回岭南,控制两广一应官员,我要动身去一趟浦城。”
“好!”
佛母郑重地点点头。
此时,房间里的嘶吼声已经停歇,极乐盛宴已然结束。
方五相公与佛母等了片刻,随后站起身,迈步走向房间。
推开门,一股烟雾立即扑鼻而来,佛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撩起衣袖掩住纱巾下的口鼻。
她很清楚极乐丹的恐怖之处,这东西一旦沾上,如附骨之疽,恶鬼缠身,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房间中一片狼藉,矮桌东倒西歪,瓜果与琉璃盏散落一地。
十几名官员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身上盖着薄毯,一动也不动,极致的快乐过后,是极致的空虚。
环顾一圈,方五相公迈步来到一名官员面前,面带笑意道:“钱转运使,这极乐盛宴可还满意?”
此人乃是福建路转运司使钱缪。
钱缪坐起身,回味无穷道:“欢喜禅果然不名虚传,本官不枉白活一世。”
那十几名女子,乃是佛母座下红莲堂教众。
这红莲堂尽皆是貌美女子,修的乃是欢喜禅,讲究肉身布施,布施九十九人,死后可成罗汉果位,布施九百九十九人,可证菩萨果位。
“钱转运使若喜欢,往后可多办几场。”
方五相公呵呵一笑。
当初方腊起事后,每攻占一城,必先杀官吏。
这就导致无人帮方腊治理百姓,以至于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被国子监退学的太学生投靠。
同时还把当地的门阀士绅、地主富商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即便有些士绅地主想投靠,也会因杀官吏之事,从而心生畏惧,打消念头。
方七佛吸取了方腊失败的经验,对待官吏,转变了态度。
以极乐丹控制,辅以宗教洗脑。
只要控制住官员,胥吏就翻不起甚么风浪,再利用官员拉拢土司与汉人门阀士绅。
底层百姓则用宗教控制,最终达到政教合一。
这一套制度,是方七佛学自大食人。
大食便是如此,关键人家还存在了数百年之久,如今依旧昌盛。
有成功的例子摆在那里,方七佛等同于照葫芦画瓢。
“这位是?”
忽地,钱缪发现了方五相公身后的佛母。
对方虽面遮纱巾,撩起袖子捂住口鼻,可只观一双美目,便晓得此女乃人间绝色,气质高贵典雅,身姿高挑丰腴。
钱缪刚刚沉寂的兄弟,再度仰首挺胸。
察觉到钱缪眼中的淫邪之色,佛母淡淡道:“再敢看一眼,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语气中的冰冷之意,让钱缪不由打了个哆嗦,赶忙挪开目光。
一旁的方五相公打圆场道:“钱转运使误会了,这位乃是我教佛母,身份尊崇,无垢无净。”
钱缪借坡下驴,拱手致歉:“原来是佛母当面,本官孟浪,还望佛母恕罪。”
“哼。”
佛母冷哼一声。
方五相公收敛笑意,正色道:“钱转运使,眼下时机到了,我即将动身去一趟浦城,先前定下的计划,也该实施了。”
钱缪神色一凛,郑重道:“五相公宽心,本官省的。”
“那就好!”
方五相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他不担心钱缪反水,有极乐丹在手,这些官员就是最忠实的走狗。
况且,只一条与反贼勾结的罪状,就足够让钱缪等人抄家灭族了。
……
……
“杀啊!!!”
西安郡城外,喊杀声震天。
宋军顶着各种攻城器械,朝着高大的城池冲去。
防守一方的王彦,却显得游刃有余。
宋军只有一万两千人,而守城的齐军则高达五千余,且俱都是精锐。
这本就不是一场对称的攻城战,若非郡城中有伪宋皇帝与一众大臣,担心后方有伏兵,王彦早就打开城门杀出去了。
一刀砍翻一名冲上城墙的宋军,张翼啐了口唾沫,目光不屑的看着下方宋军中军。
麾下一名营长抱怨道:“旅长,宋军孱弱,且只有一万余人,为何不冲杀出去?”
张翼骂道:“你他娘的驴脑袋,咱们的前程可都在城里。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守住城,届时每人最少连升三级,万一宋军有伏兵,趁我等杀出去时攻城,救走伪宋狗皇帝,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这倒也是。”
那营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旁的亲卫掰着手指算道:“连升三级,那俺可就是旅长了。”
张翼撇撇嘴,忍不住吐槽:“你也是头蠢驴,才认得几个字,就想当旅长?”
“这……”
说起这个,亲卫顿时哭丧着脸,小声嘀咕道:“官家也真是的,俺们这些武人只管拿刀杀敌,还要识甚字,学甚管理。”
自从去岁进行军事改革后,士兵晋升的过程,也更加严苛。
光有军功,只是个储备军官,想要转正还需参加为其半年的培训,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转正。
军功只能证明一名士兵的勇武,但营、旅级军官却不能只有勇武,还需谋略以及一定的统兵管理才能。
韩桢早就想搞个军事学院了,只不过时机不对,所以才一拖再拖。
铛铛铛~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金鼓声。
城外中军。
张俊面色阴沉,他本想趁着齐军人数不多,重新夺回西安郡,救回陛下与一众相公。
结果强攻了半日,齐军却守的游刃有余。
“撤!”
待攻城的士兵撤回来后,张俊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撤离西安郡。
既然打不下,也就没有拖延的必要。
万一被齐军援军一至,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
不多时,一名斥候奔上城楼禀报道“张旅长,宋军朝南撤离,似要往福建方向去。”
有营长问道:“将军,是否追击?”
张翼摆摆手,沉声道:“张俊此人虽混账,打仗却是一把好手,不可掉以轻心,坚守郡城,等待岳都帅率军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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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1:43 | 只看该作者
“不行了,我不行了……”
狂奔了一阵,赵佶双腿一软,跌倒在泥水中。
陆贺怀抱陆九渊,喘着粗气道:“宋兄快且起来,我方才隐约听闻到后方犬吠,许是山寨发现咱们逃走,派人来追了。”
“你们走罢,莫要管我,我真跑不动了。”
赵佶只觉胸膛似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干脆摆烂的躺在地上。
“宋兄保重!”
见状,陆贺丢下这句话,带着妻儿离去。
赵佶静静躺在地上,任由滂沱大雨浇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佶终于缓过了劲儿。
“天不亡我!”
见始终无人来追自己,赵佶心头狂喜,艰难的站起身,朝着陆贺先前离去的方向走去。
大雨渐渐变小,最终停歇。
密林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赵佶走的很慢,可即便如此,身上也被撞的青一块紫一块。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天光放亮。
赵佶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寻了一处石块坐下。
身上纸衣吸饱了水,变得格外沉重,彷佛披了一件铁甲,又重又冷。
将手探入怀中,发现青钱与三帖黄庭坚的真迹,早已被泡成了浆糊。
二十三万贯啊,就这么毁了。
赵佶哀叹一声,顾不得心疼,小心翼翼地脱下纸衣,铺在石块上,一点点用手把纸衣上的水压出来。
他不敢拧干,毕竟是纸衣,被水泡了一夜,一拧就彻底碎了。
清晨的山风一吹,冻的他直打哆嗦。
尽管很小心了,可纸衣还是被弄破了几处,赵佶也不管,继续套上破破烂烂的纸衣。
不管怎么样,总比光着身子强。
想他堂堂大宋太上皇,若被人发现光着身子裸奔,脸往哪搁?
捡起一根木棍当作手杖,一瘸一拐的继续前行。
陆贺曾与他说过,衢州山中多虎豹,得尽快下山,否则凭他的小体格,遇到虎豹,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咕噜噜~”
腹中翻涌的酸水,让赵佶很难受。
强忍着饥饿,他闷头一直走。
渴了就喝些雨水,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吃些不知道名字的野果。
一直走到傍晚,总算走出了大山。
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村庄坐落在山坳间,袅袅炊烟升腾而起。
赵佶精神一震,加快步伐。
走近才发现,村子很萧条,大多茅草屋都已经倒塌,只剩下二十余户有人居住。
村民极为冷漠,一个个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赵佶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杵着木棍来到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前,站在篱笆院子外,用刚学来的衢州方言喊道:“能否给口饭吃?”
“赶紧滚!”
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手持锄头走出来,骂骂咧咧的驱赶。
见状,赵佶只得转身离去。
目视着他的背影,汉子啐了口唾沫,嘀咕道:“老子自个儿都没饭吃,哪有余粮给你这腌臜玩意儿。”
一连问了几家,都被赶走,赵佶心灰意冷的坐在地上歇息。
他如今身子虚的很,走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浑身发软。
忽地,赵佶发现村子不远处有一条溪流。
心念一动,立即起身朝溪流走去。
溪流不深,只没过膝盖,赵佶小心翼翼地下了水,打算抓两条鱼吃。
但他哪里知道,这溪流就在村口,平日里没少被村民摸,就算有鱼,还能等得到他?
在河中摸了足足一刻钟,鱼没抓到,倒是摸了一些螺狮和几个河蚌。
蚊子再小也是肉。
赵佶捧着螺狮和河蚌,喜滋滋的上了岸,一番挑挑拣拣后,最后选了一户还算完好的草屋。
在草屋里搜寻了一遍,最后只找到一片陶片,又找来一些干草和树枝,正准备生火做饭时,赵佶这才发现,没火折子。
忙活了半天,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赵佶颓然的坐在地上,心情跌落谷底。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宋璟第一,李广无双。燕许手笔,李杜文章。通有一心,绾无他肠。鸟鹊识李,草木知张……”
赵佶侧耳倾听,发现孩童读的是《十七史蒙求》。
赵宋文风昌盛,孩童蒙学的书籍也比隋唐更加丰富。
除开《百家姓》与《三字经》之外,还有《十七史蒙求》、《史学提要》、《神童诗》等诸多进阶启蒙读物。
“洪武讽帝,方庆悟君。好礼卧马,申屠断鞅……”
听到这句,赵佶忍不住出声笑道:“小娃你背错了,是好礼卧马,申屠轫轮,明日该被先生打掌心喽。”
背书的孩童不干了,当即放下书本,反驳道:“俺没背错,俺娘教的就是断鞅,伱这叫花子懂个甚。”
赵佶说道:“你娘学问稀疏,也敢教你,岂不是误人子弟?”
“你放屁!”
孩童气鼓鼓的瞪着他。
赵佶也不恼,琢磨着该如何找这孩童借火。
这时,一名小妇人从屋内走到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赵佶,先是屈膝行了个万福礼,而后柔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官人,好礼卧马,申屠断鞅,错在哪里?”
刚刚说人家坏话,人家就出来对峙了,赵佶有些尴尬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此句最早出自《后汉书.申屠刚传》,光武帝尝欲出游,刚以陇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谏不见听,遂以头轫乘舆轮,帝遂为止。”
“后有郭宪谏光武帝,有‘拔佩刀以断靷’之事,唐人李瀚将这两件事混淆,因而才有了申屠断鞅之说,然则申屠轫轮才是正典。”
闻言,小妇人面露恍然之色:“受教了。”
见赵佶官话讲得极好,字正腔圆,且学识渊博,虽面容狼狈,却气度不凡。
一时间,小妇人不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这位大官人怎会流落至此?”
赵佶心下一喜,赶忙答道:“不瞒小娘子,我本金陵人士,本想前往福建寻亲,却不曾想半途遭了匪寇劫道,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原来如此。”
小妇人点了点头。
如今这世道,匪寇横行,劫道属实寻常。
赵佶趁势打蛇上棍,哀求道:“小娘子心地善良,可否给口饭吃?”
小妇人犹豫了片刻,说道:“若大官人不嫌弃粗茶淡饭,便来吃一些罢。”
“多谢小娘子!”
赵佶立刻杵着木棍,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快步走过去。
进了院子后,赵佶识趣的没有进屋,站在那等着。
那孩童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金陵是哪里?”
赵佶答道:“金陵在江南。”
孩童满脸茫然,追问道:“江南又在哪?”
“江南自然在长江之南。”
赵佶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孩童的问题,目光却一直盯着厨房。
片刻后,小妇人端着一个陶盆出来了。
陶盆中装着麦饭和一些小菜,显然是娘俩吃剩下的。
“家中贫苦,还望大官人莫要嫌弃。”
“小娘子太客气了。”
赵佶咽了口唾沫,接过陶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顷刻间的功夫,陶盆中的饭菜便被一扫而空。
赵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感激道:“我眼下身无分文,无以为报,不知能否帮上些忙。”
小妇人也不矫情:“倒是有一件事情想劳烦大官人。”
赵佶答道:“但说无妨。”
小妇人说道:“亡夫也是读书人,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考取功名便撒手人寰,在世时留下了一些手抄本,可惜有些抄本不全,大官人学识渊博,不知可否帮忙补全?”
“这等小事儿,尽管取来,我帮你补全。”
赵佶大手一挥,底气十足。
他自问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无不精通,对他而言,这些根本就不是事儿。
“大官人稍待。”
小妇人面色欣喜,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内。
不多时,便抱着几本书册与笔墨出来了。
赵佶接过扫视了一眼,发现多为一些启蒙读物,外加一本《春秋新解》。
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赵佶磨墨提笔,开始一一补全。
那小妇人显然也是读过几年书,只看了眼赵佶的字,便惊叹道:“大官人这字端的好看。”
呵。
赵佶心下得意,总算找回了一些自信。
不得不说,他的一手瘦金体瘦硬疏朗,意趣盎然,哪怕是不懂书法之人,也能看出不凡。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小妇人从屋内取出油灯点上,在一旁为赵佶掌灯。
一个时辰后,赵佶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欣赏着自己的书法。
不曾想,这一番惨痛的经历,竟让他的笔力又精进了一些。
笔锋之间更显遒劲。
一时间,赵佶有些舍不得这些字。
这年头,一本书可不便宜,虽然印刷术普及,可一本书怎地也需大几百文。
赵佶帮忙补齐这几本书,省了小妇人不少钱。
小妇人也很识趣,见赵佶身着破破烂烂的纸衣,柔声道:“如今虽是五月,可早晚还是有些凉,家中还有两件亡夫的旧衣裳,若不嫌弃,可送予大官人穿。”
“多谢!”
赵佶拱手道谢。
又找小妇人借了一根火折子,赵佶心满意足的回到破落的茅草屋中。
点上一堆篝火,换上干燥的衣裳,他不由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那些螺狮与河蚌,赵佶也没浪费,趁机放在陶片上煮熟了吃掉。
吃饱喝足,享受着篝火传来的温热,他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
……
福建,建州。
浦城县县衙。
“甚么?”
“童国公战死,陛下与一众大臣被俘,太上皇不知所踪?”
辛兴宗率领一帮胜捷军残军,翻山越岭,好不容易赶到福建建州,结果刚到浦城县,就迎来当头一棒。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让他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辛兴宗忙问道:“果真?”
浦城知县张万里答道:“这则战报是伪齐放出,本官也不知真假。”
闻言,辛兴宗彷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自我安慰道:“这定是伪齐的攻心之计,当不得真。”
张万里苦笑道:“按照辛都统所言,太上皇与陛下早该在数日前,就应抵达建州境内。可本官并未发现太上皇的踪迹,也未曾接到建州其他郡县传来接驾的邸报。”
一旁的副将疑惑道:“难道太上皇绕道去了信州?”
“你他娘的驴脑子啊?”
辛兴宗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怒骂道:“信州与建州隔着茫茫武夷山,山路陡峭崎岖,为何要舍近求远,凭添变数?”
张万里看了看辛兴宗,以及县衙外的八百余胜捷军,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声道:“或许正如辛都统所言,是伪齐放出的假消息,故意搅乱我大宋军心。辛统制不如先在浦城住下,等候几日,说不定过几日太上皇就来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辛兴宗叹了口气,旋即拱手道:“叨扰张知县了,本官与麾下将士翻山越岭,人困马乏,还请张知县安排住处,顺带拨些粮草。”
张万里虽是七品知县,可到底是文官,哪怕辛兴宗比他的官职高上两品,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商议。
“辛都统客气了,本官这就去命人安排。”
张万里说罢,唤来押司。
交代一番后,辛兴宗与副将便跟在押司身后出了县衙。
目送他们离去,张万里又唤来一名值差的皂吏,吩咐道:“请吴先生来书房。”
不多时,一名文士打扮的人推门走进书房。
“张知县寻小民何事?”
这吴先生虽自称小民,却毫无敬畏之色。
此人乃是方五相公麾下亲信。
张万里压低声音道:“辛兴宗方才来了,还带来了八百余残军,本官暂时将其稳住,等候五相公发落。”
“张知县此番做的不错,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这就传信给五相公。”
吴先生双眼一亮,转身就要离去。
“吴先生。”
张万里却叫住了他。
吴先生问道:“张知县还有何事?”
“嘿嘿。”
张万里讪笑一声,语气谄媚道:“本官这几日心神不宁,可否求取一颗极乐丹?”
“呵。”
吴先生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探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枚丹药递了过去。
他在此地,主要是为了监视张知县,充当传话筒,其次就是定时发放极乐丹。
鸦片这东西,一旦上瘾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服用间隔会越来越短。
从最初的十天,到七天,再到如今的三天。
且服用的量,也会越来越大。
一旦毒瘾发作,又没有及时服用,产生的戒断反应会让人生不如死。
张万里接过之后,立即吞入口中,借着茶水咽下腹中。
生吞鸦片不如吸食见效快,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片刻后,张万里呻吟一声,整个人无比享受,飘飘欲仙。
一切的烦恼、忧愁以及疼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极乐。
见到这一幕,吴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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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1:40 | 只看该作者
赵佶讷讷道:“我大宋百姓富足,丰亨豫大,怎会如此?”
陆贺知晓他家境富贵,能随身携带十几二十万的青钱,可想而知家底有多丰厚,这样的富家子弟平日里深居府邸之中,在家丫鬟侍女成群,出行车马簇簇,哪里能体会到民间疾苦。
念及此处,他沉声解释道:“大宋苛税之繁重,继五代后周诸多弊病,以至于两浙路丰年之时,百姓家中都无余粮,全部供养汴京。这还是丰年,若遇灾年,洪水涝灾一至,田家粮食毁于一旦,百姓想活命,就只得卖儿卖女,卖田卖地。”
“寻常乡间百姓,唯有收获时节,才能吃上几口粮食,其余时间都以野菜野果充饥。”
赵佶疑惑道:“冬季也有野菜野果?”
陆贺摇摇头:“自然没有。”
赵佶问道:“那如何过冬?”
“硬捱!”
陆贺淡淡吐出两个字。
赵佶听出了这两个字中蕴含的残酷和冷冽,不由打了个哆嗦。
捱过去,到了来年春暖花开,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捱不过去,那就只能尘归尘,土归土。
这大宋,哪年冬天不冻死人?
没甚稀奇。
赵佶陷入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见他许久不说话,陆贺不由转头看了一眼。
却见赵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指着赵佶,陆贺趁机教育幼子:“九渊你往后万万不可学他,学问从不是空中楼阁,自古圣贤之言学也,咸以躬行实践为先,识见言论次之。夫子周游列国,颜回躬耕于田,荀子问道百业。只观书籍空想得来的学问,不要也罢。”
“你天资聪慧,然性情惫懒,此番遭遇,对你而言或许并非是坏事。”
陆九渊仰起小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孩儿明白了。”
“睡罢。”
陆贺吩咐道。
……
“伱们这帮腌臜东西,滚起来干活了!”
一声爆喝在木屋中响起。
陆贺缓缓睁开眼,发现门外的天色已蒙蒙亮了。
三五名壮汉在屋中怒喝,遇到动作慢些的,抬脚便踹,对他们几乎与牛马牲畜无异。
赵佶睡的正香,大腿上忽然挨了一脚,疼得他立即惊醒。
众人在监工的骂骂咧咧声中,纷纷起身走出木屋。
发放了工具后,便被赶到田间劳作。
赵佶这会儿还没从睡梦中缓过劲儿,整个人迷迷糊糊地,站在田间发愣。
结果下一刻,一条皮鞭当头抽下。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赵佶脸颊上多了一条红印。
别看这些监工下手狠辣,实则手段高明的很,技巧与力道控制的极好,保证打疼的同时,还不会将人打伤。
一鞭子下去,赵佶立刻清醒了。
一直干到日上三竿,监工才喊道:“放饭了!”
闻言,田间忙碌的百姓呼啦一声奔向田边。
早饭是菜粥,米粒没看到多少,全是汤汤水水和绿不拉几的野菜。
一碗菜粥下肚,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赵佶砸吧砸吧嘴,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监工赶回田间继续劳作。
趁着监工吃饭的功夫,陆贺压低声音道:“宋兄,我发现此地守备松懈。外围只有一圈木栅栏,完全可以翻过去,就是不知外围有无暗哨和巡逻的人。”
赵佶沉声道:“不可贸然行动,再多观察几日。”
他比谁都想逃出去,可他到底不傻,知道逃出去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谨慎为上。
“嗯。”
陆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罂粟果实可以多次采集汁液,直到彻底流不出汁液为止。
采集的过程中,极其枯燥且乏味。
那碗菜粥本就没多少东西,不消片刻就被消化殆尽,腹中饥饿难耐。
“父亲,我饿。”
陆九龄本就是长身子的时候,一碗稀粥哪里够吃。
陆贺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道:“在家时的功课,为父教到哪了?”
陆九龄答道:“《孟子》第三篇。”
“背给为父听一听。”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何解?”
“……”
一问一答之间,陆九渊被转移了注意力,果然不再喊饿了。
监工也不阻拦,反而神色戏谑的看着两父子。
在他想来,入了极乐园,这辈子都出不去,只能累死在田间,给极乐草当养料,学这些还有甚用?
监工也很无聊,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这些农奴,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不知不觉间,时至正午。
这时,一股奇怪的气味从远处飘来。
田间劳作的农奴们忽地精神一震,纷纷丢下手中工作,快步跑向东边的一排草棚,监工竟也不阻拦。
见状,赵佶双眼一亮:“许是又放饭了。”
短短几日时间,赵佶从昔日的非珍馐美食不入口,变成了甚么都吃。
饿,是世间最美味的调剂品。
当一个人饿到极致,草根树皮乃至观音土都吃,更别提麦麸了。
“去看看。”
陆贺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临近草棚,他们才发现并非是放饭。
只见草棚下,架起一口口铁锅,他们上午采集的罂粟汁液,都被倒进锅中,用小火熬煮。
随着不断熬煮,阵阵白烟从锅中冒出。
陆贺皱起眉头:“夫人,他们这是在作甚?”
“奴也不知。”
饶氏摇摇头,面色茫然。
她老家在福建,乡里虽也有人种罂粟,可都是待彻底成熟之际,收割果实,却从未收集过汁液,眼前这一幕,她也是第一次见。
赵佶提醒道:“你看这些人。”
陆贺循声看去,只见那些农奴将草棚团团围住,深吸一口,而后闭上眼睛,满脸愉悦享受之色。
他也试着吸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
气味有些怪,谈不上好闻,且胸中隐隐有股呕吐之感。
但这些农奴,却好似闻到了仙气一般,脸上的享受之色不似作伪。
事实上,鸦片不管是吞服还是吸食,第一次非但不会感到愉悦,反而会引起身体的排斥,极为难受。
可一旦适应之后,才会沉迷其中。
任何具有成瘾性的东西,包括烟酒在内,都是如此。
赵佶捂住口鼻,皱眉道:“这烟雾效用与五石散相似,我们还是不闻为妙。”
他之前虽也修仙,可修的乃是内丹,注重养生,讲究阴阳调和,极少服食丹药。
他这个人荒唐归荒唐,却极为惜命。
政和年间,曾有一名异人练出龙虎紫金丹,号称食之可羽化升仙。
赵佶不敢吃,让太监王称试药。
结果王称吃完后,当天晚上就暴毙,把赵佶吓坏了,自那之后,他就不再服食丹药。
听到五石散三个字,陆贺吓得赶忙后退几步。
渐渐地,锅中黏稠的汁液开始凝固,白烟也慢慢消散,直到彻底没了气味,围在草棚边的农奴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熬煮过后的鸦片,变得如同面团一样,被装进陶罐中,送往木屋之中,进行下一道工序。
木屋中,十几名妇人将鸦片加入沙糖搅拌,随后捏成一枚枚纸甲盖大小的药丸。
趁着监工不注意,一名妇人将一颗迅速塞入口中。
片刻后,只见那妇人浑身抽搐了几下,旋即翻出眼白,整个人飘飘欲仙,如同置身仙境。
“你这贱妇,竟又偷食!”
这番动静,顿时引起了监工的注意,气的扬起皮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谁曾想,那妇人并不哀嚎,甚至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依旧保持着无比享受的神情。
“再敢偷食极乐丹,老子活剐了你!”
又抽了几鞭子,监工这才作罢。
其实,放任这些妇人偷食,是花三娘故意为之,包括让农奴们吸食熬煮时的烟气。
极乐草这东西,一旦沾上,这辈子就别想摆脱。
如此一来,这些农奴便不会想着逃跑,反倒省了心。
……
五日时间匆匆而过。
赵佶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被晒的黝黑,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
原本飘逸的长须变得乱糟糟,混合着汗水、血水黏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怪味,宛如乞丐。
这会儿他就算站在王彦面前,只怕王彦也认不出来。
不过该说不说,赵佶此人确实聪慧过人,短短几日时间,竟学会了一些衢州当地的方言。
虽算不得精通,可也勉强够日常交流。
这天傍晚,天空阴沉,乌云密布。
隐隐有雷声,自云层中传出。
任谁都看得出来,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袭来。
得益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今日比往日提前了一刻钟放工。
“放饭了,放饭了!”
监工敲着铜锣,口中大喊。
田间的农奴如同饲养的鸡鸭,呼啦一声奔到草棚下。
赵佶挤在人群中,接过一碗麦麸野菜饭,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帝王气象。
没法子,饿啊。
一日从早干到晚,且只有两顿饭,关键早饭还与清水没甚区别,只多了几根野菜罢了。
陆贺端着碗挨着赵佶坐下,一边扒拉着麦麸,一边打量着监工。
见无人注意这边,他压低声音道:“今夜有一场暴雨,正是咱们逃走的好时机。”
“好。”
赵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五天时间,他们寻到了一处薄弱点,顺带摸清了监工巡逻的时间。
况且,按这帮监工惫懒的性子,会不会在暴雨夜巡逻都是个未知数。
就在二人说话间,一名身形瘦弱的中年汉子挤到两人身边坐下。
见状,赵佶与陆贺微微皱起眉头。
陆贺认得这汉子,与他们住在同一间木屋,时常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自己妻子,不过见对方没有进一步举动,他也就没管。
毕竟他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不想节外生枝。
见两人不说话,中年汉子小声道:“呵,你二人是想逃走罢?”
嘶!
赵佶心头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陆贺也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赵佶低声呵斥道:“你这厮莫要胡言乱语。”
“莫紧张,俺不会去告密。”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陆贺岂会轻易信他,阴沉着脸道:“我听不懂你在说甚。”
中年汉子自顾自地说道:“俺盯着你们好几天了,分明就是打算逃跑。你们放心,俺绝不会告密,只是你二人若真逃出去了,帮俺一个忙就行。”
赵佶问道:“你为何不逃?”
“俺中了极乐草的毒,逃不脱了,一日不吸就浑身难受,五脏六腑像被猫挠一样,生不如死。你们时日尚浅,眼下逃走,还有得救。况且,就算逃出去又如何呢,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交不完的税,还不完的债,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好不容易盼着丰收,官府先来征一波税,村里的员外再来讨一波债,到头来白忙活了。”
中年汉子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索性不如留在这里,好歹每日还有口糟糠吃。”
闻言,赵佶与陆贺陷入了沉默。
这汉子说的平淡,却是字字血泪。
两浙路乃大宋最富庶的几处地方之一,境内百姓却过得如此凄惨,竟还不如给反贼当农奴,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沉默了片刻,赵佶缓缓开口道:“你想我们帮甚么忙?”
中年汉子面色一喜,低声道:“两位大官人若有机会,可去一趟礼贤镇东头村,进村右手边第五户就是俺家。告诉俺家婆娘,就说胡三儿已经死了,让她莫要等了,赶紧带着娃改嫁。”
“好,俺答应你。”
赵佶郑重的点点头。
“多谢大官人。”
中年汉子放下碗,动作笨拙的朝两人作了一揖。
待对方离去,赵佶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连饭都顾不上吃。
“道卿兄,这大宋竟已糜烂至此了么,百姓宁肯做反贼的农奴,受尽欺辱,也不愿下山过活。”
陆贺微微叹了口气,答道:“官家登基之初还好些,虽也艰难,但咬咬牙倒也能过。近十来年,官家越来越荒唐,沉迷享乐,大兴土木,致使民不聊生。”
“我老家在龙泉,年少之时,乡里还有两千余户百姓。前岁离开之时,只剩下不到八百户,那一千余户百姓被逼得没活路,逃进山里当了逃户山民。”
赵佶怒道:“这帮贪官污吏,该杀!”
陆贺挑眉道:“贪官污吏纵然可恨,然则祸根却在官家身上,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官家亲贤臣而远小人,朝堂奸佞定然难以立足。”
赵佶反驳道:“道卿兄有些偏执了,对官家误解太深。”
到了这会儿,这厮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而是把罪责都推在朝中官员身上。
“……”
陆贺当即闭嘴,止住这个话题。
他发现宋端对官家盲目崇拜,听不得一句官家的坏话。
这种情况下,再聊下去徒增麻烦。
……
是夜。
轰隆隆!
伴随着响雷,倾盆大雨倾泄而下。
赵佶蜷缩着身子,呼呼大睡。
“宋兄,宋兄。”
感受到有人推搡自己,赵佶缓缓睁开眼睛。
木屋内漆黑一片,陆贺压低声音道:“该走了,否则等雨停了,怕是很难逃脱了。”
赵佶一个激灵,当即坐起身。
木屋内,漆黑一片,四人摸黑来到门边。
陆贺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朝外看了看。
见外面同样是漆黑一片,并无巡逻的监工,陆贺心下大喜,招呼道:“外面没人,快走!”
出了木屋后,四人当即朝着寨子的西边快步走去。
翻过木栅栏后,赵佶几人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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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1:36 | 只看该作者
“大黑天魔再次取得了胜利,圣公败了,如上一纪一样,而汝等深处黑暗却犹不自知,被愚昧、肮脏、残暴、混乱、压迫、欺辱所包围。明王再次降下谕旨,选定本座为佛子,降下佛母,拯救汝等,打败大黑天魔,重建光明圣国。”
“光明圣国内,等贵贱,均贫富,使得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寺庙门前,方七佛盘腿端坐于法坛之上,声音洪亮,如洪钟大吕,让人听之,不由自主地产生信服。
如今的摩尼教,已经和武则天时期完全不一样了。
吸取融合了佛、道、弥勒教、景教等诸多教派的精髓后,已经彻底汉化,又经方腊之手改造,几乎是一个全新的教派。
这三天时间,方七佛每日讲经布道,并多次施展‘神迹’,外加山寨中的信徒现身说法,彻底唬住了被掳掠上山的百姓。
所谓现身说法,不外乎就是以前身患重病,看了许多大夫,掏空家中积蓄,却始终医治不好。
机缘巧合之下皈依了摩尼教,得佛子点化后,竟奇迹般的痊愈了。
这种手段别说这会儿,放在后世都有大把大把的人信。
短短三日时间,除了少数几人之外,余者皆已成了方七佛的信徒,完全忘了自己是被匪寇强行掳掠而来。
赵佶与陆贺自然是不信的,但却不敢表露出来,每日都在观察山寨,想尽办法逃脱。
中午时分,日头猛烈。
上半日的布道结束了。
“恭送佛子。”
百姓们面色恭敬,双手掐诀。
待方七佛离去后,百姓们这才起身,朝着食肆走去。
赵佶混在人群之中,鼻头依旧红肿,还没有完全消下去,脸上满是污垢。
“你,站住!”
忽地,一只大手穿过人群,一把将赵佶拽了出来。
赵佶心头一惊,神色忐忑。
被拽出人群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陆贺以及另外两人。
饶氏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抱着孩子来到陆贺身上。
其中一名匪寇皱起眉头,正要将饶氏拉开,却见不远处,一名书生打扮的人,朝他使了个眼色。
见状,匪寇只得停下动作,面无表情的说道:“佛子说了,你等没有慧根,无法皈依,命俺送你们下山。”
“果真?”
另外两人顿时大喜。
匪寇似笑非笑,朝他们招招手:“那是自然,跟俺来。”
陆贺却敏锐的察觉到,这匪寇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和嘲弄。
送他们下山?
这帮反贼哪会这般好心,只怕是将他们带出山寨灭口。
看了看五名披甲持刀的匪寇,陆贺心中悲叹一声,只得硬着头皮朝山寨外走去。
赵佶压低声音道:“道卿兄,这些匪寇要带咱们去往何处?”
“要送咱们下山。”
陆贺语气苦涩的答道。
赵佶何等心思,当即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无比惊惧。
想他堂堂大宋太上皇,竟要死于一群反贼的刀下。
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
五名匪寇押着他们出了山寨,沿着一条泥泞小道前行。
走了一段,一名商人惊觉道:“这……这不是下山的路。”
话音刚落,匪寇挥舞钢刀,用刀背重重斩在商人的背上。
尽管是刀背,可依旧疼的商人发出凄厉的哀嚎。
“赶紧走!”
收起钢刀,匪寇冷冷扫视了五人一眼。
赵佶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继续走。
沿着小道走了半个时辰,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田地出现在视野中。
不少人顶着烈日在田地中忙碌,好一副田园牧歌的景象。
只是待走近之后,赵佶等人才看出端倪。
田中忙碌的百姓,男女老幼都有,一个个面黄肌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身着破破烂烂的纸衣,有些甚至连纸衣都没有,光着大半个身子,只在跨间绑了一圈树叶。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手持皮鞭哨棍的监工。
遇到有人动作慢了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丝毫不顾对方的求饶。
“甖子粟!”
饶氏轻呼一声。
原来田中种植的并非水稻或小麦,而是一株株罂粟。
那些百姓手持一柄弯刀,将罂粟青色的果实割开一条口子。
下一刻,就有乳白的黏稠汁液渗出。
接触空气后,汁液迅速变成深褐色,再用小弯刀刮下汁液,放进挂在腰间的陶罐之中。
这会儿赵佶等人也反应过来了,反贼并非是要杀他们,而是把他们当作农奴。
念及此处,赵佶心头不由松了口气,农奴就农奴,总比没命要好。
穿过一道寨门,五人被带进一个木屋。
五套纸衣扔在地上,一名匪寇冷声道:“脱衣服!”
先前挨了一刀背的商人显然被打怕了,当即脱下身上的绫罗绸缎,只留下白麻的里衣。
见状,那匪寇又将目光挪向饶氏。
见饶氏颇有姿色,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动着淫邪之色,口中淫笑道:“小娘子,是伱自个儿脱,还是老子来帮你脱?”
“嘿嘿嘿!”
这番话,引得其余几名匪寇纷纷淫笑。
不曾想饶氏看着柔弱,性子却刚烈无比:“你若胆敢碰我一下,我立即咬舌自尽!”
那匪寇瞥了眼饶氏怀中的孩子,冷笑道:“识相点给俺们乐呵乐呵,否则老子杀了你儿子。”
儿子乃是她的软肋,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一死!”
陆贺上前一步,挡在妻儿身前。
“嚷嚷甚么呢?”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胖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五大三粗的壮汉。
环顾一圈,那胖妇人露出了然之色,骂道:“人送到了就赶紧滚,别在老娘的地盘惹事。”
那匪寇笑道:“花三娘别急,俺们弟兄乐呵一下就走。”
花三娘冷哼道:“莫怪老娘没提醒你们,极乐园人手本就不够用,佛子近日又催得急,耽误了佛子的大事,你们看着办。”
闻言,几名匪寇面色一变,立马灰溜溜的走了。
待他们离去,花三娘瞥了眼饶氏,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骚蹄子装甚贞洁烈妇,赶紧把衣服换了出来干活。”
见壮汉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赵佶咽了口唾沫,开始脱衣服。
随着粗麻衣服脱下,一沓沓青钱以及那三帖黄庭坚的真迹,顿时散落在地上。
“嘶!”
陆贺几人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佶。
青钱!
且都是大面额,一千贯的青钱。
这般多青钱,加起来怕不是足有十几二十万贯。
好在花三娘这帮人不识货,只当这些是寻常纸片片,瞥了眼后,便不再关注。
穿上纸衣,赵佶赶忙将青钱和书帖塞进怀里。
这纸衣也不知多少人穿过了,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臭味。
花三娘挥挥手,一名壮汉立即上前,将几人的衣服收走。
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陆贺几人身上的蜀锦可不是便宜货,做工精美,拿去典当铺,换个几十贯绝对没问题。
换上纸衣后,花三娘又给五人分发了小刀和陶罐,便将他们赶到田间干活。
赵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哪里做过农活,笨手笨脚,没一会儿功夫,就挨了好几鞭子。
背上火辣辣的疼。
陆贺见了,趁着监工不注意,压低声音道:“宋兄且忍一忍,找机会逃出去才是正途。”
“我省的。”
赵佶点点头。
两人一边做工,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
一直挨到夕阳落山,总算下工了。
脑袋被晒得发晕,浑身酸疼。
晚饭是麦麸和野菜煮的糊糊,这些原是喂牲口的,奴隶么,还想吃多好?
吊着一口气,饿不死就成。
吃完饭,他们便被赶回木屋。
原本的通铺也没了,只能睡在地上,几十号人挤在一间木屋里,臭气熏天。
赵佶累坏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也顾不得甚么逃跑了,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哪里人过的日子啊。”
陆贺稍好些,正帮着儿子揉搓小腿。
听到赵佶的话,陆贺轻笑道:“宋兄这叫甚么话,天下百姓,大多不都是如此么。”
“果真?”
赵佶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陆贺正色道:“少了顿打而已,余者相差无几,咱们起码还有口麦麸吃,有些百姓还不如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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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0:28 | 只看该作者
“爹爹,好高呀。”
笙奴心里有些怕,却又舍不得下来。
一旁的赵富金面色担忧道:“笙奴快下来,不得无礼。”
“不碍事。”
韩桢笑着摆摆手,旋即宠溺道:“走,爹爹带你们看大猫。”
“哦,看大猫喽!”
两个小丫头开心的拍起小手,咯咯直笑。
如今,一众嫔妃已经没人怕那头蠢虎了,只不过除了韩桢之外,它不让其余人靠近,更别提摸了。
一路来到异兽阁,老虎早早地嗅到了韩桢的气息,在虎山中不断低吼咆哮,显得格外兴奋。
它是兴奋了,却吓坏了异兽阁中的其他动物。
老虎到底是百兽之王,一声咆哮,其余动物纷纷吓得瑟瑟发抖。
随着管事太监打开铁笼,猛虎顿时如大狗一般扑了过来。
揉弄了一阵蠢虎的大脑袋,韩桢将两个女儿从肩头取下,放在蠢虎的背上。
笙奴有些怕,怯生生的。
小荷月却不管那么多,咧着嘴,兴奋的喊道:“架架架!”
“走慢些。”
韩桢叮嘱一句。
这蠢虎压根没听懂,迈开四肢就想冲,却被韩桢一把按住脑袋。
连续两次后,它明白了韩桢的意思,放缓脚步慢慢走。
见状,韩桢领着蠢虎开始在后苑散步。
一直玩到天色渐晚,一名宫女前来禀报道:“陛下,皇后让您回去用膳。”
“嗯。”
韩桢点点头,柔声道:“走,回去吃饭。”
将两个小家伙从蠢虎背上抱下来,韩桢在顺势在蠢虎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回去罢,明日再来寻你顽。”
“吼~”
猛虎低吼一声,有些不乐意,它还没顽够呢。
一路回到延福大殿,一众妻妾早已等在那里。
狄家姐妹怀孕后,愈发富态了,颇有种珠圆玉润的感觉,倒是安娘没甚变化。
净过手后,韩桢挨着赵富金坐下,温声问道:“这段时间宫里可安定?”
赵富金应道:“夫君宽心,后苑好的很。”
宽松惬意的氛围和环境,终归还是有用的。
起码目前来看,一众妻妾相处的还算不错。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顿饭吃完,韩桢又陪着她们聊了会天,这才回到寝殿。
一进寝殿,赵富金这丫头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夫君,你还记得出征前答应过妾身甚么吗?”
“这可是伱自找的。”
韩桢说罢,拦腰将她抱在怀中,大步踏向床榻。
……
……
睦州。
遂安县。
“甚么?”
“陛下和一众相公被擒,太上皇逃往福建?”
听到麾下斥候的禀报,张俊与刘光世满脸不可思议,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太震撼了。
待回过神后,刘光世慌了,当即说道:“衢州被攻陷,齐军一南一北将形成夹击之势,两浙路守不住了,趁着齐军还未形成合围之势,我等当立即绕道婺州,南下福建,尽快与太上皇汇合。”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好,陛下被擒就被擒呗,真正做主的还是太上皇。
只要太上皇还在,没甚太大影响。
况且,这会儿太上皇在福建势单力薄,若他率兵去了,一个护驾之功少不了,绝对会被委以重任。
不得不说,这厮打仗虽是个草包,但对政治的嗅觉很灵敏。
原时空里,赵构南逃时,刘光世也是第一时间率兵拥护。
凭着护驾之功,迅速被赵构倚重,以至于最终混到中兴四将之首。
相比之下,张俊就纯粹多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衢州境内的齐军人数绝对不会太多。
念及此处,张俊沉声道:“齐军此番奇袭西安郡,兵力绝不会超过三千,否则瞒不过本将的耳目。必须趁着齐军援军未至,立即派兵前往衢州,以雷霆之势夺回西安郡,救回陛下与一众相公。”
齐军虽骠勇,可他们毕竟兵力十倍于敌,优势巨大。
蠢货!
刘光世心中暗骂一声,反驳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万一中计,损兵折将,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张俊皱眉道:“徽州与衢州相隔黄山与千里岗山脉,小股奇兵轻装上阵可穿行,大军如何能过?”
“就算衢州齐军人数稀少,可据城而守,想拿下也并非易事。一旦拖上十天半月,待徐州军主力赶来,我等又该如何?”
“若久攻不下,可行围点打援之策。”
“太过冒险,本将不同意。”
“你可曾想过,一旦南下福建,会把王渊置于何地?”
“遣人通知他一起撤退就是。”
两人争执不下,闹到最后竟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刘光世沉思许久,命亲卫招来自己麾下副将。
他刘家乃是番将,根基浅薄,而且他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若想靠战功位极人臣,机会渺茫。
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过,再想遇到几乎不可能。
这时,副将走进营帐:“属下见过将军。”
刘光世吩咐道:“你告知麾下将士,明日一大早,启程南下,前往福建!”
“南下福建?”
副将一愣,只当自己听错了。
他们这一走,几乎把睦州拱手相让,顺带还把越州的王渊给卖了。
王渊之所以能在会稽与齐军水师周璇,就是因为睦州这边,有他们顶着徽州方面的徐州军主力。
反应过来后,副将迟疑道:“这……张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闻言,刘光世当即阴沉着脸,冷声道:“怎么,本将的话不好使了?”
副将一个激灵,赶忙应道:“属下领命!”
“放心,跟着本将,绝不会亏待你。”
刘光世取出数张千贯大钞拍在副将怀中。
低头瞥了眼青钱的面额,那副将面色郑重道:“将军宽心,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光世神色满意,挥挥手:“去罢。”
“属下这就去通知麾下将士。”
副将不动声色地把青钱塞入怀中,拱了拱手后,转身离去。
翌日。
帅帐之中,张俊一夜没睡,一直站在舆图前推演战术。
“张将军,不好啦!”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神色慌张的冲进帅帐。
张俊问道:“发生了何事?”
亲卫答道:“刘将军率兵走了!”
刘光世这厮竟连声招呼都没打,率领麾下一万八千人,南下福建,寻太上皇赵佶去了。
“竖子不足与谋!”
张俊怒骂一声,气的后槽牙疼。
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亲卫神色茫然道:“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光世不但带走了一万八千余将士,还有大批民夫,以及粮草辎重。
如今他麾下只有一万两千人,肯定是挡不住驻扎在徽州的徐州军。
强压下心头火气,张俊吩咐道:“传我命令,整军拔营,围攻西安郡。”
眼下这种局面,他也只能赌一把了。
能打下西安郡,救出陛下与一众朝臣,那么两浙路的局势暂时还能稳得住。
若打不下,再南下福建与太上皇汇合也不迟。
张俊到底不是刘光世,干不出卖队友的事情,派斥候快马加鞭赶往会稽,将此事通知了王渊。
一个时辰后,大军准备妥当,在张俊的率领下,直扑西安郡而去。
……
王彦并未立刻将赵楷押送入京,一是岳飞还没到,他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途中被睦州的宋军劫走了,那岂不功亏一篑?
其二则是经过那夜的惊吓和颠簸,原本病情有所转好的赵楷,又再次加重。
王彦可不敢让赵楷病死,让城中医师尽力医治。
行宫内。
王彦拦住从寝殿出来的大夫,问道:“秦大夫,赵楷的病情如何了?”
“回禀将军,陛……”
秦大夫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如何称呼赵楷,干脆含糊不清道:“病人病情已稳定,不过还需静养一段时日,切不可受到惊吓。”
“有劳了。”
王彦松了口气,将一张十贯的青钱拍在对方手中。
“多谢王将军,老拙告退。”
秦大夫前脚刚走,张翼后脚就匆匆赶来,面色凝重道:“王将军,睦州来报,宋军兵分两路,刘光世率军前往婺州,张俊则统兵直奔西安郡而来。”
“兵分两路?”
王彦微微皱起眉头。
驻扎在睦州的宋军只有三万,而今忽然分兵,让他有些摸不捉头脑。
按理说,不应该集合兵力,全力攻打西安郡么?
王彦皱眉道:“越州的王渊可有动静?”
张翼答道:“越州方面暂时没有消息传来,想来应该还在鉴湖与海军对峙。”
闻言,王彦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吩咐道:“再探再报。”
“得令!”
张翼应道,转身离去。
过了一日,前方斥候营再次传来消息。
宋军并未援军,张俊麾下只有一万三千余人,外加三万民夫。
张翼兴奋道:“王将军,看来宋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张俊与刘光世二人出现了分歧。眼下张俊只有一万三千人,咱们完全可以半途伏击。”
此次奇袭的齐军,确实只有一千人,可却招降了四千余胜捷军。
这些胜捷军乃是精锐之师,甚至不需操练,披甲持枪便能上阵杀敌。
“不妥。”
王彦摆摆手,沉声道:“岳都帅不日就率大军前来,没必要冒险,我怀疑这是宋军的计谋,张俊这一万三千人极有可能有诱饵,趁我等半途伏击,西安郡空虚之时,刘光世在杀个回马枪,一举夺取西安郡。”
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宋军的举动太过诡异,不符合常理。
王彦哪里想得到,宋军将领还真就如此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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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09:48 | 只看该作者
百余名被掳掠而来的百姓,站在晒场上,惊恐之余还夹杂着忐忑。
陆贺将幼子抱在怀中,另一手揽住发妻,惊疑不定的目光,不断四下打量。
赵佶惴惴不安道:“也不知这些匪寇会如何对待咱们。”
陆贺叹息一声:“既然把咱们带上山,性命应当无忧,不过免不了要遭些罪。”
“开饭了,开饭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高喊。
一群民夫打扮的人,抬着一个个木桶走来。
竟还有饭吃?
晒场上的百姓们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饭是菜粥,绿油油黏糊糊的,不过闻起来却隐隐有一股诱人的幽香。
不多时,百姓们便人手一碗菜粥。
起初,没人敢吃。
毕竟这事儿太诡异了,原本凶神恶煞,动辄杀人砍头的匪寇,却突然给他们饭吃。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走了一天一夜,后半段还是崎岖陡峭的山路,不少百姓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绿光。
眼下有热乎乎的菜粥,哪里能忍得住。
很快,就有饿得受不了的百姓开始喝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也有聪明人,陆贺端着菜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喝粥的百姓。
见他们一碗粥喝完,并未有不良反应,这才温声道:“吃罢。”
闻言,饶氏与孩子这才端着碗吃粥。
看得出来,陆家家教很好,哪怕这会儿很饿,一家三口吃起粥来依旧慢条斯理。
“香料?”
菜粥一入口,陆贺不由神色怪异。
这帮匪寇不但给他们菜粥吃,还在菜粥里放了香料?
“稀奇!”
一旁的赵佶啧啧称奇。
闻言,陆贺挑眉道:“宋兄怎地了?”
赵佶砸吧砸吧嘴,面露疑惑道:“这菜粥的香味好生奇怪,我竟尝不出是何种香料。”
他乃赵宋皇帝,奢靡至极,昔日品尝过的珍馐数不胜数,其中包括许多西域以及海外番邦的贡品,甚么香料他没见过。
但此刻,菜粥里的香气却连他都闻不出来。
陆贺早就认定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所以听闻他的话,并未觉得惊奇。
就在这时,饶氏小声的说道:“这是甖子粟的香气。”
“甖子粟?”
陆贺与赵佶纷纷一愣。
饶氏点点头,柔声解释道:“甖子粟又称罂粟,奴家乡有不少人种植,冬季湿寒,常以干壳煮粥,有暖身之效,亦可入药。每年成熟时,都会有药材商贩来收购。”
事实上,罂粟早在唐时就传入中国。
到了宋时,已经在南方少量种植。
成书于宋仁宗嘉祐年间的《本草图经》中就有详细记载:“甖子粟,旧不著所出州土,今处处有之,人家园庭多莳以为饰。花有红、白二种,微腥气。其实作瓶子似髇箭头。中有米极细,种之甚难,圃人隔年粪地,九月布子;渉冬至春始生苗极繁茂矣。不尔种之多不岀,亦不茂。俟其缾焦黄则采之。”
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对于罂粟的功效并不太清楚,与棉花一样,主要作为观赏花卉,乡间百姓会在冬季时,把干果子当作一种调味品,能让难以下咽的菜粥变得可口。
苏轼发明的西蜀煎茶中,有一味茶料就是罂粟壳。
苏东坡还作诗云: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
莺粟,便是罂粟在蜀中的叫法。
而鸦片,是从未成熟的果实中提取汁液,有一股尿骚味,很难被人接受。
这也是为何,清末之前,华夏虽早有罂粟,却并未大规模成瘾的原因。
黑色黏稠,带有尿骚味,且苦涩无比的鸦片膏,哪个正常人谁会吃?
因此,鸦片在早期一直被作为一味镇痛、止咳的中药。
直到清末改为与烟叶一起吸食后,才开始逐渐被人接受。
此外,还有最关键一点,生吞鸦片,有猝死的风险。
所以,方七佛制造的极乐丹中,添加了蜜糖,一是为了稀释剂量,其次是使其口感更好。
听闻这香料是一味药材,赵佶与陆贺不由放下戒心,大口大口吃着菜粥。
一碗菜粥,根本无法填饱肚子。
不少百姓吃完后,眼巴巴地看着木桶。
见状,负责打饭的信徒笑呵呵地说道:“没吃饱的自行上前,可加粥,吃饱为止。”
闻言,百姓们顿时一拥而上。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彻底变黑。
这时,晒场周围点燃一个个火堆。
方七佛身着一袭白色法袍,在一众麾下的拥簇下,缓缓走来。
这些手下同样身着白衣,神色肃穆庄严,摩尼教以白为尊,寓意着光明之意。
“拜见佛子!”
山寨中的信徒单膝跪地,双手交叠,掐出法印,神色狂热。
迈步来到众人面前,方七佛缓缓开口,声音洪亮:“汝等罪孽深重,光明圣王降下法旨,让本座为你等消除孽障。”
不得不说,营造出的神秘肃穆气氛,成功唬住了晒场上的百姓。
当~
方七佛身后,一名手下敲动铜钟,发出清脆悠扬的声响。
在钟声中,方七佛口诵经文:“汝当知!即此世界未立以前,淨风善母二光明使,入于暗坑无明境界,拔擢、骁健、常胜,大智甲五分明身,策持昇进,令出五坑。其五类魔,黏五明身,如蝇著蜜,如鸟被黐,如鱼吞鈎。以是义故,淨风明使以五类魔及五明身二力和合,造成世界十天八地……”
“哇!”
忽地,一名站在前排的男子,捧腹呕吐。
大滩大滩的黑水,从那男子口中喷出。
黑水中夹杂着还未消化的菜粥,腥臭无比。
这诡异一幕,吓坏了不少百姓。
吐完之后,那男子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方七佛停下诵经,看着那名男子,叹息道:“你孽障太深,积重难返,五魔俱全,如若放任为之,最多三五年,便会堕入无边黑狱,受无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妇人口吐黑水,不过比之上一个男子好些,吐得不多,也并未晕厥。
可饶是如此,妇人也被吓坏了,慌忙跪在地上,不断叩首:“大师救我,大师救我啊!”
方七佛低眉垂目,尽显慈悲:“你若诚心皈依,还有一线生机。”
“我愿皈依,我愿皈依!”
妇人忙不迭的点头。
人群中,赵佶与陆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怪异之色。
这点小伎俩,骗骗普通百姓还行,哪里能瞒过他们。
展现了一番神迹后,方七佛开始正式布道,不过这一次并非是晦涩难懂的经文,而是一些通俗易懂的话。
方七佛吸收了钟相杨幺教义的优点,将等富贵、均平富加入其中。
这些百姓乃至于富商,近些年没少被官府欺压,苛税繁重,一个个心中早就不满。
方七佛的教义,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加上先前的菜粥,以及神迹,不少百姓的眼中已没了惊恐,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布道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七佛环顾众人,温声道:“诸位施主不需担心,本座请汝等入山,只为消除孽障,过上几日,若不愿皈依者,可大自行离去,本座不会阻拦。”
“多谢大师。”
不少百姓面露喜色,纷纷出声道谢。
方七佛吩咐道:“时辰不早,善明子,领诸位施主去歇息。”
“遵佛子法旨。”
一人手掐法印应道,旋即带领百姓们朝着山寨南边走去。
目视众人的背影,方七佛轻声问道:“如何?”
身后的手下答道:“绝大多数人蠢笨,可为信徒,不过也有几个心智坚定之人。”
这些手下在他讲经布道之时,负责观察这些百姓的反应,暗暗记在心中。
方七佛吩咐道:“再观察几日,若那几人无法皈依,就送去奴隶营。”
“是!”
手下应道。
……
住所是木屋,且是通铺,一间屋子可容纳十五六人居住。
陆贺速度抢占了角落的位置,将妻子饶氏与幼子安顿在靠墙的角落里,自己则挡在最外面。
“宋兄,这边。”
见赵佶傻乎乎地愣在原地,陆贺朝他招招手,示意睡自己旁边。
“这……这如何能睡?”
赵佶哪见过这种场面,即便是逃命之时,他也是睡在宽敞奢华的龙辇之中。
眼下十几人挤在一个通铺上,他实在接受不了。
逃难的百姓走了一天一夜,又遭受了惊吓,一个个身心俱疲,纷纷躺在通铺上。
随着不断有人脱鞋,一股浓郁的酸臭味,在木屋中蔓延开来。
“呕!”
赵佶被熏得干呕一声,连忙捂住嘴往外屋外跑。
刚出门,便被一名匪寇挡住。
匪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声道:“滚回去,夜间若无许可,不得外出。”
咕隆!
赵佶咽了口唾沫,虽听不懂对方在说甚,却还是抱着侥幸,用官话战战兢兢地问道:“我……我能否沐浴一番?”
睡通铺,他也就忍了,可不沐浴,他真的受不了。
本身走了一天一夜,浑身上下就被汗水浸湿,身上又沾染了血迹和尿液,多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差点没把他熏晕过去。
下一刻,一道破风声传来。
一记耳光重重抽在赵佶的脸上,直扇的他眼冒金星,鼻血迸流,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匪寇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腌臜东西,再不滚回去,老子剁了伱。”
赵佶捂着脸,心中惊惧无比,慌忙逃回屋内。
摸黑爬上通铺,一旁的陆贺低声问道:“宋兄,我知你家境富贵,但此一时彼一时,暂且忍一忍,眼下逃出去才是头等大事。”
赵佶一言不发,心中悔恨无比。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伪齐抓住,起码不会遭受虐待。
28#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09:46 | 只看该作者
郭胜面色恭敬道:“启禀佛子,属下此次又抓获了百余人。”
方腊对摩尼教改进后,专门研究了一套洗脑的流程。
对于没甚文化的贫苦百姓,有着奇效。
这郭胜原本也是个桀骜之辈,被方七佛用拳脚打服后,又经过两年的洗脑,早已对摩尼教心死塌地,坚信方七佛是佛子转世,将会带领他们创造一个光明圣国。
后世那种全民教育,且信息传播极度发达的情况下,世界各地依旧存在大量邪教,甚至不乏高官、大学教授、富商这类政商界的精英都深陷其中,更别提古时了。
说来说去,还是人性二字。
荀子的性恶论早就道明,人生来就是好逸恶劳,所以才需要道德和礼法来加以限制。
而邪教,就是针对了人性潜藏的恶,一步步诱导。
方七佛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道:“寨中人数已达五千之众,接下来不必再劫掠官道了,免得引起齐军注意。这几天掳掠来的百姓,罪孽深重,将他们聚集起来,稍后我会亲自布道讲经,为他们消除孽障。”
所谓布道讲经,实际上就是筛选信徒的一个过程。
那些心志不坚,容易被蛊惑的百姓,便会被挑选出来发展成信徒。
这些信徒,还会被进一步细分。
年轻力壮的充入军中,有姿色的女子则编入营妓,供麾下发泄性欲。
孩童也不会放过,因为孩童最容易被洗脑,乃是训练死士的最佳人选。
剩余的老弱病残,则充当民夫,闲暇时耕田种菜,砍树劈材,战时则负责运送辎重。
千万不要小瞧宗教信仰的力量,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被洗脑后,作战之时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而那些心智坚定,无法发展成信徒的,也不会浪费。
留在山寨中充当奴隶,战时则作为炮灰,率先顶上去送死,可谓是物尽其用。
“属下遵命。”
郭胜高声应道,却没有离去。
见状,方七佛问道:“还有何事?”
郭胜目光渴求:“佛子,属下这几日夜不能寐,许是又生了心魔,想求取一枚极乐丹。”
“这段时日你差事办的不错,确实该赏,助你消除心魔。”
方七佛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看到瓷瓶的瞬间,郭胜眼中满是狂热。
从中取出一颗黑色丹药,方七佛屈指一弹。
郭胜如恶狗扑食,一把将丹药接住,语气兴奋道:“多谢佛子赏赐!”
“去罢!”
方七佛挥挥手。
将丹药收入怀中,郭胜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待他离去后,神像背后的阴影之中,走出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只见他缓缓开口道:“本想趁着伪宋狗皇帝落脚西安郡时下手,不曾想竟被齐军抢先了一步。”
此人名唤吕将,原是国子监的一名太学生。
因连续数年都无法升至内舍生,最终被国子监辞退。
心怀怨恨之下,吕将干脆投了方腊,为其出谋划策。
在方腊攻占杭州后,吕将曾献策进言:“真据金陵,因传檄尽下东南都县,收其税赋,先立根本,徐议攻取之计,可以为百世之业”
不得不说,此人确实颇具才能。
若非西军太能打,再拖上个几年,方腊便能彻底站稳脚跟,而没了江南和两浙的赋税,赵宋还真就被拖垮了。
方七佛不紧不慢道:“如此也好,赵楷被生擒,赵佶下落不明,南方大乱,正是吾等的机会。”
西安郡城被方七佛经营了许久,信徒众多,且安插了不少探子,一举一动,都能立即得知。
吕将神色担忧道:“韩桢非赵佶那昏君,乃一代雄主,麾下齐军更是战力强横,只怕覆灭赵宋后,下一个便轮到我们了。”
方七佛却丝毫不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需抢先一步夺取福建和两广,韩桢又能奈我何?”
福建与两广气候与北地截然不同,湿热多雨,齐军多为北人,适应不了南边的环境。
即便齐国招募南人入军操练,没个一两年时间,也形成不了战力。
两三年后,他早就站稳脚跟了,根本不惧齐军。
念及此处,方七佛问道:“五哥那边如何了?”
他口中的五哥,乃是方五相公,与他一样都是方腊的族兄弟。
此人足智多谋,擅于玩弄人心。
方腊的洗脑之术,有一大半都是方五相公帮忙完善。
吕将答道:“五相公昨儿个来信,说已经在建州、南剑州、福州等地发展了大量信徒,并用极乐丹控制了数十名官员。”
“五哥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方七佛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旋即继续问道:“佛母呢?”
吕将沉声道:“佛母在两广布教不太顺利,岭南百姓自隋唐时便信奉冼夫人,根深蒂固,对外来教极其抵触。”
闻言,方七佛面色无奈。
这并非是佛母办事不利,而是冼夫人在岭南的威望实在太高了。
岭南有句老话,一入高州府,先敬冼夫人。
冼夫人在世时,便是岭南人心目中的巾帼英雄,威望无人能及,死后更是被岭南各族百姓奉为神明,祭拜了两三百年。
福建还好些,虽也有本地神祇妈祖,可这会儿妈祖的影响并不大,只在沿海少数县镇流传。
宣和五年,宋徽宗赐予妈祖顺济庙额。
也就是说,前年的时候,妈祖才刚刚得到赵宋朝廷的认可,得以有建庙立像的资格。
但是,也仅仅只是脱离了民间淫祠而已。
事实上,妈祖真正出名,逐渐取代佛、道等诸多宗教,成为福建人敬仰的女神,是在南宋绍兴二十五年,九妹完颜构将林默封为崇福夫人,自此之后,元、明、清历代皇帝先后敕封了三十六次,这才有了后世的天妃妈祖。
方七佛下令道:“若实在不行,让佛母用极乐丹,控制两广各县郡官员。”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吕将面露难色道:“佛子,两广官员众多,五相公此前去福建,已经带走了七成的极乐丹,如今库存的极乐丹已经不多了。”
方七佛吩咐道:“将剩下的极乐丹都给佛母,让她尽快控制两广转运使、知府等官员。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齐军夺取两浙路之前,占据福建与两广。”
极乐丹,是他两年前发现的一种神药。
极乐丹取自极乐草,长期服食,能使人飘飘欲仙,如达仙境,忘却一切烦恼和疼痛。
五石散等物在极乐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且,若是突然断食,只需短短几日,便会心痒难耐,如百爪挠心,即便是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抵抗不住。
靠着极乐丹,方七佛这两年控制了不少两浙路的富商官员。
靠着富商的钱财,以及官员遮掩,购置了不少军械和粮食。
势力迅速壮大。
“好。”
吕将点头应道。
眼见天色渐黑,方七佛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本座该为新来的教徒们,消除孽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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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09:46 | 只看该作者
郭胜面色恭敬道:“启禀佛子,属下此次又抓获了百余人。”
方腊对摩尼教改进后,专门研究了一套洗脑的流程。
对于没甚文化的贫苦百姓,有着奇效。
这郭胜原本也是个桀骜之辈,被方七佛用拳脚打服后,又经过两年的洗脑,早已对摩尼教心死塌地,坚信方七佛是佛子转世,将会带领他们创造一个光明圣国。
后世那种全民教育,且信息传播极度发达的情况下,世界各地依旧存在大量邪教,甚至不乏高官、大学教授、富商这类政商界的精英都深陷其中,更别提古时了。
说来说去,还是人性二字。
荀子的性恶论早就道明,人生来就是好逸恶劳,所以才需要道德和礼法来加以限制。
而邪教,就是针对了人性潜藏的恶,一步步诱导。
方七佛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道:“寨中人数已达五千之众,接下来不必再劫掠官道了,免得引起齐军注意。这几天掳掠来的百姓,罪孽深重,将他们聚集起来,稍后我会亲自布道讲经,为他们消除孽障。”
所谓布道讲经,实际上就是筛选信徒的一个过程。
那些心志不坚,容易被蛊惑的百姓,便会被挑选出来发展成信徒。
这些信徒,还会被进一步细分。
年轻力壮的充入军中,有姿色的女子则编入营妓,供麾下发泄性欲。
孩童也不会放过,因为孩童最容易被洗脑,乃是训练死士的最佳人选。
剩余的老弱病残,则充当民夫,闲暇时耕田种菜,砍树劈材,战时则负责运送辎重。
千万不要小瞧宗教信仰的力量,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被洗脑后,作战之时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而那些心智坚定,无法发展成信徒的,也不会浪费。
留在山寨中充当奴隶,战时则作为炮灰,率先顶上去送死,可谓是物尽其用。
“属下遵命。”
郭胜高声应道,却没有离去。
见状,方七佛问道:“还有何事?”
郭胜目光渴求:“佛子,属下这几日夜不能寐,许是又生了心魔,想求取一枚极乐丹。”
“这段时日你差事办的不错,确实该赏,助你消除心魔。”
方七佛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看到瓷瓶的瞬间,郭胜眼中满是狂热。
从中取出一颗黑色丹药,方七佛屈指一弹。
郭胜如恶狗扑食,一把将丹药接住,语气兴奋道:“多谢佛子赏赐!”
“去罢!”
方七佛挥挥手。
将丹药收入怀中,郭胜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待他离去后,神像背后的阴影之中,走出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只见他缓缓开口道:“本想趁着伪宋狗皇帝落脚西安郡时下手,不曾想竟被齐军抢先了一步。”
此人名唤吕将,原是国子监的一名太学生。
因连续数年都无法升至内舍生,最终被国子监辞退。
心怀怨恨之下,吕将干脆投了方腊,为其出谋划策。
在方腊攻占杭州后,吕将曾献策进言:“真据金陵,因传檄尽下东南都县,收其税赋,先立根本,徐议攻取之计,可以为百世之业”
不得不说,此人确实颇具才能。
若非西军太能打,再拖上个几年,方腊便能彻底站稳脚跟,而没了江南和两浙的赋税,赵宋还真就被拖垮了。
方七佛不紧不慢道:“如此也好,赵楷被生擒,赵佶下落不明,南方大乱,正是吾等的机会。”
西安郡城被方七佛经营了许久,信徒众多,且安插了不少探子,一举一动,都能立即得知。
吕将神色担忧道:“韩桢非赵佶那昏君,乃一代雄主,麾下齐军更是战力强横,只怕覆灭赵宋后,下一个便轮到我们了。”
方七佛却丝毫不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需抢先一步夺取福建和两广,韩桢又能奈我何?”
福建与两广气候与北地截然不同,湿热多雨,齐军多为北人,适应不了南边的环境。
即便齐国招募南人入军操练,没个一两年时间,也形成不了战力。
两三年后,他早就站稳脚跟了,根本不惧齐军。
念及此处,方七佛问道:“五哥那边如何了?”
他口中的五哥,乃是方五相公,与他一样都是方腊的族兄弟。
此人足智多谋,擅于玩弄人心。
方腊的洗脑之术,有一大半都是方五相公帮忙完善。
吕将答道:“五相公昨儿个来信,说已经在建州、南剑州、福州等地发展了大量信徒,并用极乐丹控制了数十名官员。”
“五哥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方七佛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旋即继续问道:“佛母呢?”
吕将沉声道:“佛母在两广布教不太顺利,岭南百姓自隋唐时便信奉冼夫人,根深蒂固,对外来教极其抵触。”
闻言,方七佛面色无奈。
这并非是佛母办事不利,而是冼夫人在岭南的威望实在太高了。
岭南有句老话,一入高州府,先敬冼夫人。
冼夫人在世时,便是岭南人心目中的巾帼英雄,威望无人能及,死后更是被岭南各族百姓奉为神明,祭拜了两三百年。
福建还好些,虽也有本地神祇妈祖,可这会儿妈祖的影响并不大,只在沿海少数县镇流传。
宣和五年,宋徽宗赐予妈祖顺济庙额。
也就是说,前年的时候,妈祖才刚刚得到赵宋朝廷的认可,得以有建庙立像的资格。
但是,也仅仅只是脱离了民间淫祠而已。
事实上,妈祖真正出名,逐渐取代佛、道等诸多宗教,成为福建人敬仰的女神,是在南宋绍兴二十五年,九妹完颜构将林默封为崇福夫人,自此之后,元、明、清历代皇帝先后敕封了三十六次,这才有了后世的天妃妈祖。
方七佛下令道:“若实在不行,让佛母用极乐丹,控制两广各县郡官员。”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吕将面露难色道:“佛子,两广官员众多,五相公此前去福建,已经带走了七成的极乐丹,如今库存的极乐丹已经不多了。”
方七佛吩咐道:“将剩下的极乐丹都给佛母,让她尽快控制两广转运使、知府等官员。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齐军夺取两浙路之前,占据福建与两广。”
极乐丹,是他两年前发现的一种神药。
极乐丹取自极乐草,长期服食,能使人飘飘欲仙,如达仙境,忘却一切烦恼和疼痛。
五石散等物在极乐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且,若是突然断食,只需短短几日,便会心痒难耐,如百爪挠心,即便是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抵抗不住。
靠着极乐丹,方七佛这两年控制了不少两浙路的富商官员。
靠着富商的钱财,以及官员遮掩,购置了不少军械和粮食。
势力迅速壮大。
“好。”
吕将点头应道。
眼见天色渐黑,方七佛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本座该为新来的教徒们,消除孽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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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09:43 | 只看该作者
陆贺一家人逃的匆忙,并未携带干粮。
似他这般的百姓,不在少数。
因此这些百姓只能趁着歇息期间,在密林中寻些野果果腹。
可就算有野果,也是零星几个,哪里能填饱上百人的肚子?
绝大多数百姓都无甚收获,坐在地上忍饥挨饿。
眼见赵佶不但有炊饼,还能分给旁人,不少百姓纷纷看向他。
感受着众人那渴望的目光,赵佶心头有些慌乱,彷佛被一群野兽盯上了。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那些盯着自己的男女老幼,明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但此刻在他眼里,却好似披着人皮的狼。
不远处,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起身道:“这位朋友,犬子饥饿难耐,可否卖俺两个炊饼,二十文一个。”
还不待赵佶作答,又一道声音响起:“我出五十文。”
“都让开!”
就在这时,三名大汉迈步走了过来。
大步来到赵佶面前,为首的大汉伸出手,居高临下,语气强硬:“拿出来!”
赵佶虽听不懂对方的方言,可也能看到对方的意思,死死抱着剩余的几个炊饼。
一旁的陆贺站起身,呵斥道:“曾虎,你可想清楚了,抢夺财物是甚么罪。纵然眼下逃得了初一,也逃不过十五,等到了江山县,自有知县治你三兄弟的罪!”
这番话,让曾虎三兄弟面色一变。
是的,现在没人管,可总归是要去江山县的,总不能为了几个炊饼,就落草为寇。
曾家三兄弟蛮横归蛮横,却并非亡命之徒。
“哼,你二人等着!”
曾虎丢下一句狠话,转头离去。
赵佶松了口气,朝陆贺拱了拱手:“多谢道卿兄解围。”
“宋兄客气了。”
陆贺摆摆手。
休息了一阵子,逃难的队伍再次出发。
而今兵荒马乱,唯有坚城高墙才能让他们求得一丝慰藉,所以在场的百姓都想快一些赶到江山县。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陆贺的按摩真起了效,行走间,赵佶感觉膝盖没先前那么疼了。
正午的阳光,已有了几分盛夏的毒辣。
赵佶被晒的头晕脑胀,好在他平里日虽养尊处优,但却酷爱蹴鞠,时常与李邦彦、高俅等人耍球,倒也练出了一副好体魄。
“砰!”
忽地,前方的百姓顿住脚步,赵佶一时不察,撞了上去。
揉了揉额头,赵佶正欲道歉,却发现所有百姓都齐齐愣住。
只见前方的官道中央,横着一副长条板凳,一名身着铁甲的彪形大汉跨坐在板凳上。
大汉身侧,还站着一个喽啰,手持一柄凤眼长刀。
匪寇!
赵佶悚然一惊,转头就准备跑,身后密林中忽地窜出百十青壮匪寇,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匪寇尽皆披甲,持枪跨弓,悍勇之气尽显。
逃难的百姓神色惊慌,妇人们下意识的抱紧孩子。
原先还蛮横嚣张的曾家三兄弟,一个个缩起脖子,躲在人群中当起了鹌鹑。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这些匪寇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亡命之徒,哪个手上没沾过血,没有几条人命?
坐在板凳上的彪形大汉缓缓站起身,朗声道:“是伱们自己随俺上山,还是俺亲自来请?”
先前开口要花五十文钱买赵佶的脆饼的富商,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满脸媚笑的双手捧上:“这位好汉,规矩俺们都懂,这里有二十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权当请诸位好汉吃酒饮茶。”
其他百姓也纷纷开始掏钱,有多有少。
不多时,地上就堆了上百贯。
破财消灾嘛。
钱没了,总比丢了小命要强。
一般劫道的匪寇,不会涸泽而渔,讲究个细水长流,拿了钱就会放人。
杀人越货的往往是流寇,做一票换一处地方。
“呵。”
大汉冷笑一声,下令道:“全部带走,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闻言,一众逃难的百姓脸都吓白了。
这若是被带上山,怕是会生不如死。
“跑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一瞬间,百姓们四散奔逃。
赵佶杵着木棍,一瘸一拐的也跟着跑。
结果还没跑两步,就见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
噗嗤!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喷涌的鲜血溅了赵佶一脸。
他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裤裆处湿了一片。
这是真的被吓尿了!
连杀七八人,四散的百姓终于老实了。
“老实了?”
彪形大汉咧嘴一笑:“既然老实了,就自己上山罢。”
百姓们哆哆嗦嗦的跟在匪寇身后,极不情愿的朝着山中走去。
见赵佶依旧瘫坐在地上,一名匪寇大步上前。
刚一凑近,便闻到一股尿骚味,那匪寇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这贼贱虫被吓得尿了裤子。”
“哈哈哈。”
周围的匪寇纷纷大笑。
赵佶又羞又怕,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匪寇却不管那么多,粗暴的将他拉起来,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赶紧走!”
赵佶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杵着木棍,跟在人群中朝山上走去。
陆贺四下张望,惊慌之余,压低声音道:“这些不似寻常匪寇。”
“何以见得?”
赵佶哪里见过匪寇,眼下还是头一回儿。
陆贺强自镇定,轻声解释道:“你看这些匪寇,人人皆披铁甲,刀枪俱全,甚至还有劲弩,寻常匪寇哪有这般好的军械。”
甲胄,在历朝历代都是禁器。
按《宋刑统》,私藏半甲,杖五十七,徒役一年。
私藏全甲,死罪。
私藏三具以上甲胄,按谋反罪论处,夷三族。
俗话说的好,带刀事小,穿甲事大。
刀枪比较好弄,寻常铁匠便能打造,可甲胄不一样,工艺繁琐,唯有官营作坊的匠人才会制造。
三五名悍卒,身披全身铁甲,就能在一个小县城横着走。
捕快、弓手、巡检对其束手无策。
原因很简单,破不了甲。
带破甲锥的枪头,唯有军中才有,寻常刀枪是破不开铁甲的。
“逃军?”
赵佶猜测道。
陆贺摇摇头:“看着不像。”
这些匪寇并没有军人气息,反倒透着一股凶狠和匪气。
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听到两人交谈,压低声音道:“俺晓得他们的来路。”
“甚么来路?”
陆贺忙问道。
那商人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匪寇注意这边,迅速说了五个字:“方腊,摩尼教。”
咕隆!
赵佶咽了口唾沫,惊疑不定道:“方腊不是早几年就被朕……官家派兵剿灭了么?”
方腊他可太清楚了,当初被童贯亲自押解进京,他还见过一面,并下旨斩首示众。
商人解释道:“方腊是死了,可方七佛与方五相公却没死,一直在暗中蛰伏,前岁还在杭州那边闹过一阵子,被官府镇压后,又逃到了徽州与衢州这边。俺认得其中一人,年初时还在郡城传教。”
此刻,赵佶欲哭无泪。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在方腊余孽的手中。
若是被认出来……
赵佶打了个哆嗦,不敢继续往下想。
赵佶战战兢兢地问道:“到……到了山上,他们会把咱们如何?”
“这谁晓得。”
商人摇头苦笑。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爆喝:“嘀咕个甚,再敢多嘴,打烂你等的嘴!”
赵佶几人吓得一个激灵,纷纷闭上嘴。
衢州多山,山路又崎岖。
一直在山中兜兜转转,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却无人敢停下。
赵佶咬紧牙关,只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就在方才,一名累倒的老翁,被匪寇一刀枭首。
临近傍晚,再度越过一座山头,终于到地方了。
只见群山密林的山坳之中,坐落着一个山寨。
山寨三面环山,一面抱水,典型的易守难攻。
进入山寨后,百余人暂时被安置在一片晒场上,那名彪形大汉,则大步走向山寨中一座造型略显怪异的寺庙之中。
摩尼教是西域教派,武则天时期正式传入中原。
不过因教义极端,并不被朝廷承认,唐玄宗下敕严加禁断。
到了五代与赵宋,摩尼教的处境依旧没有改变,迫于无奈,只得依附于祆教、景教和佛教,转入民间地下传播,在这一过程中,摩尼教也在不断改变,吸纳其他宗教的教义,最终彻底汉化。
一进寺庙,入眼是一尊高大的神像。
既能从神像上看到佛教佛陀的影子,又能看到道教的诸多元素,甚至还夹杂着弥勒教、景教等教派元素。
这,便是摩尼教信奉的主神。
摩尼明神。
又称,光明圣王!
方腊起事之时,便自称光明圣王转世,自号圣公。
在神像前方,盘腿坐着一个精壮汉子。
彪形大汉进入大殿后,单膝跪地,双手结成一个法印,朗声道:“拜见佛子。”
这精壮汉子,正是方腊的族兄,亦是方腊麾下头号大将,方七佛。
自方腊被俘斩首,方七佛便自号佛子,接过了摩尼教的大旗,率领一众摩尼教余孽依旧不断在暗处活动。
前两年,山东韩桢起事,方七佛看到了希望,在杭州等地再度起事,结果这次西军还没有出手,便被南方的禁军迅速镇压。
吸取了上次失利的经验,方七佛逃遁深山之中,再次蛰伏了下来。
虽是蛰伏,但他却也没放弃发展。
凭着强横的武力,打服两浙路、江西、徽州等地的绿林道好汉,收服一众匪寇山贼。
此刻单膝跪地的彪形大汉,便是其中之一,他名郭胜,本是这处山寨的大当家。
被方七佛收服后,赐封佛子座下北方护法。
同时,方七佛继续在民间传教,发展信徒,并利用信徒上贡的钱财,暗中勾结官员,购买甲胄、兵器等军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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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翼与麾下齐州军雄赳赳,气昂昂,迈着大步行在官道上。
虽激战了大半夜,又赶了半夜的路,却依旧神采奕奕,龙精虎猛。
立功了,立大功了!
诛杀童贯,生擒伪宋皇帝,这可是泼天大的功劳啊。
王彦在亲卫的搀扶下,下了城楼,来到城外迎接。
“末将幸不辱命!”
张翼双手抱拳,语气抑制不住的兴奋。
王彦也很兴奋,拍着他的肩膀赞赏道:“此番你为头功!”
张翼谦虚道:“全赖王将军用兵如神,属下不敢居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王彦此计甚妙,否则仅靠一千人,根本拿不下西安郡,更别提生擒伪宋皇帝了。
只能说,他太了解童贯和赵佶是甚么德性了。
王彦放声笑道:“诸位将士皆有大功!”
“王将军,这是童贯的尸身。”
张翼指着插满箭矢的尸体介绍道。
王彦只是端详了几眼,确认身份后,便将目光挪向龙辇。
迈步走上前,掀开锦帘,当看到龙辇内只有赵楷一人时,他不由皱眉道:“赵佶呢?”
张翼答道:“昨夜就不在龙辇之中,许是随辛兴宗逃走了。”
“嗨呀!”
王彦一拍大腿,满脸愤慨道:“竟让赵佶这鸟厮跑了,功亏一篑!”
一旁的张翼疑惑道:“赵佶早已退位,而今伪宋的皇帝乃是郓王赵楷,王将军是否言重了。”
“你不懂。”
王彦叹了口气,解释道:“赵楷不过是被推上台的傀儡而已,赵佶才是伪宋真正的掌控者,不把他生擒,战事就没法彻底结束。”
“原来如此。”
张翼面露失望之色。
见状,王彦安慰道:“不过你也不必气馁,纵然没有生擒赵佶,可射杀童贯,生擒赵楷以及一众伪宋官员,亦是大功一件。”
回到郡城之中,王彦当即写了一封战报,将西安郡的战事禀报给都帅岳飞。
此战意义重大,衢州被拿下后,便可与杭州的水师前后夹击,顺势夺取两浙路。
随后招募南人,组建内陆水师,攻打赵佶逃往的福建。
……
王彦以为赵佶与辛兴宗一起逃往了福建,却不知赵佶此刻依旧在衢州境内。
日头下。
赵佶撑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走在官道之上。
昨夜逃出城后,赵佶一时不知该往哪跑,便跟在一群百姓身后。
后来一打听才得知,他们是要逃难去江山县。
江山县在衢州的南边,与福建路的建州接壤,这正合赵佶心意。
等到了江山县,再亮明身份,让当地的知县派人护送自己去福建。
南方的五月,已是很热了。
太阳一晒,整片大地如同蒸笼一般。
赵佶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咬牙紧跟逃难的百姓。
荒郊野外,野兽横行,尤其是衢州,前几年还闹过虎患。
最严重时,白日里老虎成群结队的走在官道上,甚至闯入县城之中,捕杀牛羊等牲畜。
一旦落了单,大概率会丧生虎口。
好在逃难百姓中有不少妇孺,行进速度本就不快,赵佶勉强可以跟上。
走在赵佶身旁的,是一家三口。
看衣着打扮就知家境殷实,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着一袭儒袍,时不时撩起袖子擦拭额头汗水。
赵佶虽穿着粗麻衣裳,面容狼狈,可裸露在外的脖颈和双手却白嫩修长,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且整个人透着一股贵气,那男子好奇地问道:“这位朋友看着有些面生,好似不是衢州本地人。”
朋友,是宋时读书人之间的称呼。
听到对方一口官话,赵佶拱了拱手,苦笑道:“不瞒朋友,吾名宋端,乃金陵人士,此番南下一是为避兵灾,二是去往松溪书院求学,结果不曾想还是没有躲过兵灾。”
“原来如此。”
男子面露恍然。
赵佶问道:“还未请教朋友大名。”
路途枯燥,难得遇到一个会说官话的读书人,于是他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男子自我介绍道:“大名称不上,吾姓陆名贺,字道卿,这位是拙荆饶氏。”
赵佶朝着陆饶氏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陆贺显然也觉无聊,便随口问道:“不知朋友治的是哪一经?”
赵佶答道:“吾治的乃是《易经》。”
古时的四书五经,四书乃是必学,相当于后世的语数外。
而五经则更为复杂,瀚如烟海,一个人很难全部精通,所以往往会主攻一经。
“巧了,吾治的也是《易经》。”
陆贺微微一喜,旋即与赵佶讨教起来。
原本,赵佶本是存了应付的心思,结果聊着聊着,却发现此人学问极高,对《易经》的解读鞭辟入里,发人深思,于易学一道已然登堂入室。
赵佶虽不是当皇帝的料,可学问却不差。
赵佶忍不住问道:“道卿兄可有功名在身?”
“并无。”
陆贺摇摇头。
赵佶更加疑惑了:“以道卿兄之才,登科入仕可谓易如反掌,为何不去考取功名呢?”
陆贺答道:“今上非明君,朝堂之上奸佞横行,似我这等耿直的性子,即便入仕,也讨不得好,不如在家钻研学问,教导幼子。”
这番话,让赵佶老脸一红。
好在他脸上沾染了不少灰尘,与汗水黏在一起,脏乎乎的一片,让人看不清脸色。
赵佶努力为自己辩解:“吾倒觉得,今上乃贤君,对外收复燕云故土,对内德化万民,使得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陆贺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挑眉道:“自官家登基至今,暴乱频频,前有方腊,后有钟相杨幺,更有蜀中朱姓父子,高托山、张万仙、张迪之流数不胜数,何谈安居乐业之说?而今齐国皇帝,不正是被逼得没活路了,才奋而伐宋么。否则,大宋又怎会被赶到南边。”
赵佶讷讷地道:“这……这些都是朝中贪官污吏所为,官家被奸佞一时蒙蔽。”
陆贺反驳道:“蔡京数度复相,岂是一句蒙蔽便能搪塞。章惇曾言,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赵佶被怼的哑口无言。
见状,陆贺也闭口不言。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且尴尬。
又走了一阵子,时值正午,前方出现一片密林,逃难的百姓纷纷走进密林歇息。
赵佶杵着木棍,艰难的来到一片树荫坐下。
撩起裤腿,发现左膝淤青一片,且高高肿起,用手轻轻一碰,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一旁的陆贺见了,热心道:“宋兄受伤了?”
赵佶说道:“昨夜人荒马乱,摔了一跤。”
陆贺正色道:“医经有云,筋络通则血脉舒,宋兄膝盖受创,被淤血堵塞,需尽快揉开,使得筋络血脉通畅,如此好的才快。”
“道卿兄果真博学。”
赵佶旋即伸手在膝盖上揉弄。
只是他娇生惯养,膝盖稍稍一碰又疼得厉害,还没揉两下便放弃了。
陆贺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更加确定赵佶乃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索性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帮忙。
“宋兄忍着些!”
说罢,陆贺伸手在他膝盖上一阵揉搓。
赵佶疼的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揉搓了好一阵,陆贺才松开手道:“好了。”
“多谢道卿兄。”
赵佶拱手道谢。
还别说,这一阵揉搓后,膝盖稍稍舒服了一些,赵佶打开布包,拿出一块炊饼便咬。
“呸!”
炊饼甫一入口,便被他吐了出来。
又凉又干又硬,这是人吃的东西?
赵佶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这等粗粝的炊饼,实在难以下咽。
不过眼下情势特殊,他肚子又饿得厉害,只得强忍着继续吃。
眼见陆贺的幼子眼巴巴望着自己手中的炊饼,赵佶将三块炊饼递过去,权当感谢陆贺方才的相助。
陆贺赶忙推脱:“宋兄太客气了,这怎使得。”
“不碍事,几块炊饼而已。”
赵佶强行将炊饼塞进陆贺怀里。
“如此,便多谢宋兄了。”
陆贺也不矫情,一家三口啃起了炊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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