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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杀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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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8 17: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水即将烧开。

  我捉住鸡的翅膀,它咯咯咯地叫唤。从纸箱中拎出来,反过它的头,用扼住翅膀的手的拇指和中指捏住,另一只手则撮去鸡脖颈的毛,露出泛红的皮与隐约的血管。将锋利的菜刀对准了,无需用太多力气,便将鸡的脖子切开,割断气管,直至听到刀与骨骼摩擦的迟钝感。放下刀,提高鸡足,任红色的血从鸡身泄出,不断流入水槽。鸡挣扎,腿伸直,身体颤动,粪便排出、滚落……约二十秒钟后,鸡软耷了,彻底死去。我把它泡入开水盆,充分浸泡后,开始拨毛。

  从抓出鸡,到变成待切割的肉块,大约化了十分钟的时间。之前,它是会鸣叫,有明亮眼睛,能看你、会害怕、能行走的生物。之后,它了无声息,唯有体腔内的温热和内脏气味,表明它刚刚还有生命。这是个短程的过程,熟练者完全可以更高效率。而在这过程中,以人的意识去想象鸡的生命结束,则是微观世界里的意识争斗,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小时候,每逢喜庆的日子,叔叔堂哥们便督促我们,开始分担捉刀割鸡鸭的脖子的责任。有仿效的榜样,便忽视了恐惧的存在。由于我们力道不足,或者用刀位置不准确,那些被割完脖子,血也放尽,头被扭到翅膀底下的鸡鸭,往往在挣扎翻腾后,从墙的角落坐卧起来,探着仍然流血的脖颈哑哑的喊叫,提醒人们再去给它一刀;更有甚者,是直接折断它们的头——杀生,是人们喜庆必不可少的环节。

  比杀鸡更麻烦的是杀鸭,犹其是体积庞大的番鸭,力气非常大。一只重达八九斤以上的鸭子,个人往往难以完成宰杀,必须有专门的人帮忙,一只手卡紧宽大的翅膀,另一只手抓紧双足,让执刀人从容割断鸭脖子。待它的血流尽,力气松懈时,这才往空地一扔,任由它垂着头,扇跳、蹬地,进行最后的死亡舞蹈。鸭毛难拨,特别是在换毛季节的鸭子,拨毛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因此,我宁愿花钱送到专业的场所去杀。

  老家杀成年动物一般采用割喉放血的方法。杀小狗是拎起后足,掼死在石头上。我没杀过狗,但杀过小兔子——儿子出生后,吃满月兔能增进营养。老妈不在家的时候,作为家长,杀满月兔是我无可推卸的任务。准备一只脸盆,将开水注入水桶。把兔子丢进桶后,马上用脸盆摁住。小兔子掉在开水中,被烫得尖叫、窜跳、扑腾,小小的黑影闪动在桶壁,很快便没了气息。打开脸盆,兔子成了僵硬的浮尸。小兔子短暂的尖叫声,比想象中更漫长,也折磨人。往往在几天,甚至几个月后,仍然能想起那尖厉的、垂死的、无可逃避的生命的最终叫唤。

  比杀兔子更可怕的是杀鸟。青少年时期,我曾拥有一把气枪,在山林田野中恣意追猎,用铅弹扑杀一只只原本飞翔的生灵。常常满载而归,一串的鸟倒挂在枪托上,大大小小的翅膀倒垂下来,象是一串串开败的莲叶。老家曾送鸟来,给儿子进补,说能给身子骨打底。有经验的朋友说用冷水把鸟闷死,让血凝在它的身体里,吃了更补。有一次居然是一只断了一边翅膀的猫头鹰,象个被俘的勇士,瞪大眼睛看着我,不挣扎,也不叫唤。这是个矛盾的选择。我还是将水桶注满了水,挽高袖子,扼住猫头鹰的双翅并捏着它的头颈,摁入水中。那是一个梦魇般的过程,如果早知道会有那么可怕的细节,我宁愿一刀斩断它的头。我的手泡在冰冷的水里,它的躯体在我手上传递热量。一个个气泡从水中升起,细小,均匀,而且很圆整,象是来自即将淹死的人的喉咙,让我无法不明了,水正源源不断的冲进它的体内。它的生命比一般的鸟更顽强,浸泡了许久,仍然还有微弱的挣扎。与此同时,鸟的脉动通过我的指尖,一次次的传递跳动,浮出水面的气泡越少,跳动便越来越慢。脉动间隔时间不断拉长,它的挣扎便越来越虚弱,我知道它的生命在一点点的逝去。当脉动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一阵紧密而绵长的悸动,我象是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水里便永远安静了。

  其实,更早以前,我还杀过一只猪,真正意义上的牲口。当年我十二岁——虚岁。

  那是外公养的一头倍受折磨的孤独的猪,姨夫来找我父亲帮忙,父亲不在家,便由我代劳。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能清晰的记得那时的所有细节。姨夫在阴暗潮湿的猪栏里折腾了半天,猪终于被绑上后腿,赶出栏门,一身霉黑,在阳光下欢快的奔走。每当遇上岔道,姨夫用手里的棕绳引导拉扯,它大声表达抗议。同于人手不够,姨夫只能改变原来的屠宰计划。他用身体压住猪,紧紧的把猪头固定在门板上,捅猪的任务则只能由我执行了。我握着长长的钎刀,按指示刺向猪的颈窝,猪的叫唤、抖动的皮肉和莫名的感觉,让我使不上劲。姨夫腾出手,帮我在刀柄后面一拍,刀尖瞬间刺穿皮肉,我双手冲刺,整柄刀便深深的插了进去,只剩刀柄在皮肉外面,猪疯狂尖叫,刀再抽出来,汹涌的鲜血澎湃而出……在此后的岁月中,我无数次的想起那次杀猪经历:竹林、篱笆墙、戴着袖套的姨夫、雪亮的钎刀、血水漾动的脸盆、猪的歇斯底里的咆哮,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杀生,将一个鲜活的生命终结,是一个奇特的过程。君子远庖厨,坐在餐厅里大快朵颐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生命在手中一点点消失的恐惧。鸡鸭牲畜有天为民食之说,宗教也有念杀生咒语以解脱心障的方法,这些理论,却并不能解决我杀生之后的悸动,甚至长久的郁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让生命终止,来自莫名疆界的气场在无声监视你,压迫你,让内心的“善”不安颤抖,甚至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只是生活的需求不会让人停止杀生,就象阳台上剩下的两只鸡,它们都终将经历今天的过程。

  最可怕的是我还杀过人——在梦里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42#
发表于 2014-10-15 17:56 | 只看该作者
重温。正文及回复均好。
41#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22:5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1# 梅边


    梅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和某公子一样
40#
发表于 2014-10-13 22:49 | 只看该作者
这样的“打“”杀“好,猪鸡羊的不给“争论“,彼乐乐不如此乐乐。梅边不操笔刀该操屠刀了!
39#
发表于 2014-10-13 22:38 | 只看该作者
你看这鸡的命运多不好——先准备下的一壶开水即是它倒霉的征兆。当然这也是一篇好文章的开头了。
38#
发表于 2014-10-13 22:3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夏冰

这说明,我起笔写杀猪记差不多一年前的事情了。
37#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22:25 | 只看该作者
响应夏版,自己挖挖古尸
36#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4 11:3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3-10-24 09:52 发表
面对屠夫,请举起你森林般的手,制止!
江天多美女,你叫她们举起森林般的手,不是找打吖?
35#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4 11:3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0-24 09:28 发表
成人后杀过一只鸡,也是吓得几天心里不安宁,总想着那只被我杀了却长时间没有咽气的鸡脖子上的血。
倘若真有畜牲道,人若转入该有多痛苦?
34#
发表于 2013-10-24 09:52 | 只看该作者
面对屠夫,请举起你森林般的手,制止!
33#
发表于 2013-10-24 09:28 | 只看该作者
成人后杀过一只鸡,也是吓得几天心里不安宁,总想着那只被我杀了却长时间没有咽气的鸡脖子上的血。
32#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3 22:3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0-23 21:40 发表
恐慌、内疚纠结缠杂的一个夜。
  看到了(确切说是听到了)杀人,之后是,炒人肉,吃人肉。不慌不忙中进行的这一切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是一个邋遢之极的流浪汉做的事情。但是,不得不说,众人,默许并纵容了 ...
夏版这个06年记录的梦,充满了象征意义。看客便是参与者。如我所见,如我所为。

每一次宰杀动物的时候,我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罪恶,这种罪恶感来自内心,来自心灵深处的无声责备。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愿意充当杀生者。而象木木说的,吃起肉来,却又是欢快无比了。

进一步来说,我们内心里倒底有多少真、善、美、假、恶、丑,没有事到临头,都难以真正衡量。所以有这种说法:我们常常自认为好人,其实坏人能做的也就这样了。
31#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3 22:2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3-10-23 20:44 发表
我也是梦里杀过人,而且是最亲的人。好可怕。
内心深处那个你,远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强大,要可怕。
30#
发表于 2013-10-23 21:40 | 只看该作者

杀人与吃人

恐慌、内疚纠结缠杂的一个夜。
  看到了(确切说是听到了)杀人,之后是,炒人肉,吃人肉。不慌不忙中进行的这一切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是一个邋遢之极的流浪汉做的事情。但是,不得不说,众人,默许并纵容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到后来,简直就是参与了。他是主犯,众人是同谋。包括自己。
  是在院子里。那个家伙说笑着走来。大家对他的出现不惊不乍,置若罔闻。如同面对一个每天来上班的同事。他说:“啊呀,长时间没吃肉啦,该弄点肉吃才好哩。”人们大都没理他。有的人瞄瞄他,笑:“想吃肉?那还不简单!”说完朝他挤眼睛,话里明显有些意味。
  他也笑:“是啊是啊,简单,简单得很哩。呵呵呵呵……”
  大家没理他,只是聊天。关于世界杯。
  过会儿,他又说:“你们信不信,我要吃老五。”
  当他甩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哈哈大笑。
  他气咻咻:“哼哼,你们还不信,不信——”
  事情便在这种轻松的打趣中拉开了帏幕。
  老五是另外一个流浪汉,一个瘦小的老头,比他还傻,总涎着脸皮跟人笑,让人恐怖让人烦的笑。流浪汉吃流浪汉?有些意思。不过那是聊斋里的故事吧?呵呵,大家只顾聊天,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老五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到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老五已经被他一刀毙命。他已经缓缓地往下剔割肉块儿了。
  我恰好是背对着他们。听到有人惊呼,扭头瞅了一眼,赶紧再扭回头来,心扑通扑通跳。能够听到刀和肉骨发生亲密接触时候的微妙声响。那是一把杀猪宰羊用的刀,狭长,稍弯,有着锋利的刃,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打眼。那个时候,聊天戛然而止,人人默不做声。没有人有进一步的举动。都泥塑木雕般,或者,集体注射了麻醉药。冷然,漠然。空气里流动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物体。
  随后这家伙笑嘻嘻地端着那堆散发着腥气的东西走向厨房,随后便满院子里飘散着那种暧昧的味道了。
  接下来便是吃。不可思议的是集体参与了这一活动。不可思议的是连自己也没有例外。不过,自己,又怎么啦?不也是凡夫俗子一个吗?想想也便释然。
  人到做不该做的事情时,总喜欢找个理由的。由此可见一斑。明明心里忐忑得紧,但是错误照犯不误。就是这样的。人在世上许多时候就是这样。
  没有炒熟似的,连筋带丝,发甜——很真切的感觉。这样说,是为了强调。梦境里的感觉,也是十分准确细腻的。
  吃的时候,没有什么恐慌之类。知道这就是那个老五的肉,但是并不害怕。起码是不明显。
  那家伙呲牙咧嘴一气好吃狂吃,然后哈哈笑着离去,全然不管那个屈死的人尸首还横躺在当院。不过,又有谁理睬那具散发着阴森气息的尸首呢?
  忽然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还有内疚。这样的感觉一直在梦境里游走,伴随了我整整一个夜晚。
  杀人,吃人;被杀,被吃。
  你杀人,难保不被人杀;你吃人,难保不被人吃。
  想起了现实生活里的一些事情。想起了鲁迅那篇著名的《狂人日记》。
  不寒而栗。
  
  附记:没有看午夜的球赛,本想让自己睡个好觉的,不曾想未能如愿。
(2006.6.21)
29#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2 22:2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10-22 14:10 发表
找了我11年回老家回来后写的一段小文字,帖来如下。

  这只鸡死的时候,天大概还没有亮,我还在睡梦里。早晨起来刷牙,满嘴牙膏花花的时候,猛然憋见它被撸光了羽毛躺在院子右边自来水管旁边的洗衣机盖上。她的 ...
文字之作用,便是放大或缩小,拉近或者放远。
所以,人与鸡相似,人与蝼蚁也仿佛。
胸怀自然之人,则可以感觉和领悟更多。
28#
发表于 2013-10-22 14:1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0-21 08:51 发表

之所以血淋淋的细节描述,就是想以非常态的视观效果,来反思自己。正如我打油《杀鸡赋》

杀了一只鸡,勾起满腔愁。

生灵何所忍,君子远庖厨。

饕餮食中客,诚曰造浮屠。

你我都不杀,拿什么下锅?

...
找了我11年回老家回来后写的一段小文字,帖来如下。

  这只鸡死的时候,天大概还没有亮,我还在睡梦里。早晨起来刷牙,满嘴牙膏花花的时候,猛然憋见它被撸光了羽毛躺在院子右边自来水管旁边的洗衣机盖上。她的肚子被剖开了,根根细细的肋骨仿佛刚刚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列着队。殷红的血迹从脖子上淌下来。无疑,娘是从脖子上下刀的,揪住它的头,往后一拧,用锋利的菜刀在软软的脖子上一刀下去,切断了动脉,血汩汩的冒出来,直到滴答干净,开始鸡或许还会不甘心的挣扎,血流尽之后,鸡也为了人类的口福,不甘不愿的做了牺牲。
  娘正在对它的五脏六腑做最后的清理。肠子,鸡胗,鸡心,放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水盆里。在鸡被剖开的肚腹里,大大小小塞满黄色软软的圆蛋。娘看我在看,有点心疼地说:捉错了。以为它没蛋。
  昨天晚上娘说要杀鸡。我说:不要杀了吧,不吃了。在此之前的两天,已经有一只鸡死于母亲利索的手起刀落。我依旧在睡梦里,等我起床,娘已经将喷香的鸡肉,焖在了锅里。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娘做的鸡肉,一向被我和妹妹视为上品佳肴。一只鸡,妹妹、我、还有妞妞,只需几十分钟的就能连锅端掉,剩点汤,留着下点面条,溜缝。娘养了几十只鸡,平时下点蛋,专门给妞妞留着。妞妞有一阵子,专吃鸡蛋,一天要吃七八个,好在娘养的鸡多。等我们回家,娘就恨不能于我们在家的日子里,把她养的鸡都杀了,让我们全吃掉。如果不是我们拦了又拦,娘非以每天一只的速度,来让她的鸡成为我们的肚中美食。
  鸡们大概是最不喜欢过节的。也是唯一极其不喜欢我们回去的。老屋会想念我们,可鸡肯定巴不得我们不回去,过节我们就会回去,回去,它们就会危在旦夕,性命难保。娘通常都是黑灯瞎火把手伸进鸡笼里,随便抓一个,拿起来就杀。我和妹妹偶尔会跟娘说:别杀了,不吃了。娘说:不杀留着干啥,你们不吃谁吃。鸡喂了就是等着你们回来吃的。其实娘在我们不归的日子里,她是一只也舍不得杀的。她心疼她的鸡。而在儿女们的口福面前,她可以放弃她内心自我的所有。娘的用心,我们自然体会得深刻。平日里,难得回家,好不容易回去一趟,顶多呆个十来天,娘恨不得在我们居家的几日,倾其所有。她养的猪、鸡、鸭子,她种的菜。她的温慈。
  我了解娘的心,所以,吃起鸡来也心安理得。可今天早晨,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洗衣机盖上的这只被拔毛剖腹的鸡,而且,还正孕育她简接的下一代,还是觉得,如鲠在喉。被什么东西,心脏被什么东西钝钝地戳了一下。
  这只鸡还只几月大,昨天,这只鸡还和别的鸡一起,在菜园子里晒暖暖。还跟另外一只小公鸡热恋。她一定想不到,一夜之后,会成为人类的盘中餐。她的生命,会在瞬间,堕入粪土。
  我不知道鸡有没有情感记忆,那只小公鸡会不会想念她。最好没有。否则,活着的,会比死去的更疼。
  鸡的命,是由人决定的。可人的命,由啥决定?比如五婶,就是在一个清晨,不明不白的死了,头天晚上,她还蹲在六伯娘家的火坑边,扯着嗓子和六佰娘争论去年发生在邻村的那场火灾到底是人为还是天灾。第二天,突然没再起来。村子里有人议论说:是她那个不孝子干的,为了抢她老娘陪嫁过来的那只金手镯还赌债。
  五婶其实是个苦命的人,三十多岁时。五叔就死于肝癌。五婶本有一子一女,女儿婚后,因和婆婆不和,在一次吵完架后,一瓶农药,抛下一双小儿女,撒手人寰。剩下个小儿子,自小没爹管教不让五婶省心,逃学、旷课、打架。样样少不了他。后来干脆不读书了,拿着五婶东拼西凑的学费跟人跑到广州打工,五婶也就认了:打工就打工,村里打工的人多着呢,有在外打工的,不到几年,还在乡下盖了大瓦房。没成想,小儿子工不好好打,倒学会了赌博,在外欠了不少债,年关逼得紧,跑回来躲风头。谁料五婶没多久莫名其妙就死了。五婶的手上,有一个金手镯,那是她的棺材本儿,原想要儿子孝顺,留着给儿媳妇。五婶死后,她的儿子也不见了,五婶娘家也没啥人,五十多岁的人了,死了就死了,也没谁想着报案。村里人帮着草草下了葬。后来听平常总和五婶一起唠白话给她洗澡入殓的三阿婆说五婶手上的金手镯没了。
  没人在意这条命。人嘛,总要死的。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只是私下议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那个人是五婶的命根。
  不知道五婶在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是否对她的命还不值一个金镯子而心生恨意。
  下一个故事,是听来的。听是听,但千真万确。因为发生车祸的其中一个车主的姐姐,跟我熟悉。
  这个城市,地处大西北,沙漠气候,冷也是夹杂着风沙的干冷,很少下雪。却在春头下了一场大雪。下得不早不晚,从半夜到凌晨。下雪之前,在这个城市的某条街道的某处,刚刚发生一起车祸。大货车和一小轿车。据交警大队事故认定书表明是大货车追尾。由于交通事故发生在半夜十一点多,救护车和交警大队的人两小时以后才到,大货车车主一条腿被挤得齐根断掉,失血过多已死在驾驶室。小轿车车主安然无恙。交通事故发生后不久,就下起了雪,很大的雪,两小时之后交警大队的人赶过去时已无从辩证事故县城的车祸痕迹。不知道事故的认定结论是如何出来的:主要责任在于大货车司机,小轿车只需做适当赔付。
  货车司机已经死了。那场雪将一切可以证明真相的痕迹掩盖得踪迹全无。“他的尸体在停尸间两天还软软的,”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至亲姐姐边哭边说。民间有种说法,人死后如果身体没变僵硬,是含了冤屈未能伸张的。
  生命在城市暗藏的诸多规则面前,跟一只鸡,没什么两样。
  那场雪下得蹊跷也停得蹊跷,不知道是否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告知。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3-10-22 14: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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