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

木门长子

　　
　　
　　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谁都可能成为罪人。但总有一份温情存在，于默默中坚守……
　　
　　一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喝茶。阳光亮亮地照着，让佩戴在我身上的珠宝散发出耀目的光泽。
　　
　　他说：“哟，你好像并不是这屋子的主人嘛？我来过好几次了。我要找的那个女人呢，她原先是住在这里的。”
　　
　　“你吓坏她了。”我说，“她是我堂妹，昨天去了广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他怔了怔。“好啊，你堂妹答应给我的三十万。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转身从手提包里抽出钱来，“钱我可以给你。但我想知道，那个背后操纵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的消息你别想从我这里听到。”他咧开嘴巴，一副街头混混的样子。“我也是受人之托，拿人钱财。其实，这事怪不得别人，要不是你那个堂妹一天到晚地冲人家要这要那，动不动扬言举报啊投诉啊什么，她也不会招来如此祸端。我看你也像是场面上混的人，你说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呵，”我玩弄着指头上的珠宝，在他的贪婪下说着自己的话。我说，“大哥，你的话说得有点道理。我那堂妹的确有点傻，但凡她安份守已，也不会成为别人掌心里的玩物。我听说那个男人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却坏事干尽，是吗？”
　　
　　“这种事你可别向我打听，我只知道拿钱办事，完事走人。你堂妹答应给我三十万买命，一分也不能少。”他诡秘地看着我，“其实，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现在身不由己，我还真赖得搭理你们。他答应给我五十万要了你堂妹的命，只是这几天却突然没了音讯。我呢，又不想做折本的买卖。所以，只好向你……不，你堂妹伸手了！”
　　
　　“大哥真是个聪明人，墙外开花墙内红，吃亏的事一点不做。”
　　
　　“那是。我只听钱的话，现在这世道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三十万是她的救命钱，她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你那个堂妹视钱如命，但命没了钱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拿来吧！你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钱会给你的，”我看到他的手指慢慢爬上我的胳膊，“只是……我希望更多地了解一下那个男人的情况。大哥，你知道吗？我可不想我那堂妹一条道走到黑。女人一旦动了情就会变成十足的傻子，愚蠢无比。”
　　
　　“呵呵，”他奸邪地笑了。“你说的对，动了情的女人的确像个傻子。”
　　
　　二
　　
　　大红的横幅端正地挂在主席台上，上面写着“敬廉崇俭，反腐治奢”八个大字。他正在召开全市的反腐倡廉主题讨论会。在他的身后摆放着大红色的党章，身前坐着的是正在接受廉政教育的各级党政部门领导。我安安静静地坐着，认真仔细地倾听他在主题讨论会上的讲话。在我的身边坐了十几个正在执行任务的同事。前一段时间他被“双规”，但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佐证，上级又只好解除了对他的调查决定。今天，我们到达会场的目的就是借有力时机，缉拿他归案。
　　
　　“张莉啊，上次我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开会的间隙，他突然站到了我面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那个女人也实在可恶，你得帮我好好查查。”
　　
　　“噢，许副市长，我们正在努力寻找犯罪嫌疑人，可能过几天就有结论了。这事，你也别太着急了。”我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整跟他说话，并且想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他依然谈笑风生，倜傥风流。恍惚中，我以为自己搞错了，也有意推翻时下已经掌握的大量罪证。但是……
　　
　　“那个，”我将说话的口气调整到最佳状态，“请领导放心，您交办的事情我们一定认真完成。我保证我和我的同事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噢？那就好。张莉就是张莉嘛，不愧为市第一破案能手的称号。好吧，我等待你的好消息。”他拍拍我的肩膀又重新回到了主席台上。
　　
　　突然间，我意识到他可能在试探我。
　　
　　三
　　
　　尹芩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他那里得到过很多，也有过嫁给他的意图。但是过于贪婪的女人也往往愚蠢透顶。副市长这个职位很多时候被尹芩当做了私有财产，恣意挥霍不说，还动不动以投诉举报相要挟。这让他很恼火。除掉尹芩就能保全官位，放开她无疑于引火上身。所以，尹芩目前成了许副市长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这个女人正躲在我的居所里，猫一样慵懒地缩着身子。前几天，她哭哭啼啼地找到我，说有人屡次恐吓她，使用各种方式迫使她就范。她实在没有办法才答应用三十万赎下自己的性命。
　　
　　“可我哪里有钱啊？”尹芩晃动着身上的貂皮大衣，在COACH包里掏出纸巾来擤着鼻涕。“一定是那个男人厌烦了我，才想出这样的狠招对我。你知道吗？那个家伙贪污腐败，还在外面包养了很多女人呢。他把我玩够了就想不要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顿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说他是不是变态啊？反正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我要弄死他——”
　　
　　尹芩晃动着红色的头发，狮子狗一样地贴近了我。在她的眼里，我看到的不仅是贪婪，还有狡诈。
　　
　　四
　　
　　阳光暖暖地照着，让我的记忆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他只是一个镇上的小干部，没有太多的钱财，也没有什么坏习惯。母亲每天送我上学、放学，他则会做好一日三餐静静地等候我们回家。那时候我和母亲最喜欢吃他做的蒜泥茄子和西红柿鸡蛋面了。只是，幸福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在我七岁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很忙，忙到白天见不到人影，深夜即使回家也总会喝得醉醺醺的。母亲一气之下帮我改了名字。……再以后，他就和母亲离了婚，消失在我的童年里。
　　
　　找他，是藏在心底的一份努力。他是我的父亲，更是我的牵挂，尽管这种牵挂饱含着一缕仇恨的成分在里边。尹芩这个女人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离我近了。尹芩对我翔实细致地描述了有关于他的一切。尹芩更让我知道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变化。现在，我成了一名刑事警察，我要用我的心感知世间的对与错。
　　
　　“他说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尹芩，”我暗自思忖。“他说那个女人不仅敲诈了他的钱财，还通过互联网诋毁他的声誉。”主席台上，我看到他正在侃侃而谈。
　　
　　“对这种女人一定要严查严办！”第一次交待我任务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含着愤怒。那种愤怒是很久以前他与我母亲发生争执时就有的，也是我儿时心里最害怕的。
　　
　　我说：“尹芩，你举报他贪污受贿、玩弄众多女性得有证据证明。这点你明白吗？”
　　
　　“证据？我有的是证据啊，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你不是警察吗？警察不就是查办贪官的吗？他雇佣人来杀我，他还在外面装模作样。我气不过啊！我知道你们怕他，他是管你们的官嘛。但是，怕也没用，我就是要弄死他。这个王八蛋，他心也太狠心了，竟然要杀我！”
　　
　　“也许，尹芩说的话都是假的，他没有他贪污腐化，也没有坏事做绝。他只是我的父亲。”窗外阳光明媚，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忧伤。
　　
　　五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里少了过去的淡定，更没了做副市长时专横跋扈的表情。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脸转向我。他说，“张莉，你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是的，我的确还有一个名字，是父亲帮我起的。那时候，父亲总喜欢拉了我的手站在胡同口宣扬，说他的女儿成绩多么优秀，性情多么乖巧，他又是怎样因为他的女儿而自豪。”
　　
　　“是吗？”我看到泪水滑过他的脸颊。“莉莉，我一直猜测究竟是不是你？你说话的口气、走路的姿势都和我很像。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忙，我想要让我的女儿成为别人眼里的骄傲，我想让我的女儿享尽人间富贵。可是，你的母亲并不理解我，她日日叫嚣，不依不饶，后来还背着我为你改了名字。离开你们之后，我一直过得不好……那个尹芩……”
　　
　　“你是怎么认知尹芩的？我调查过，她以前是从事色情服务的。”
　　
　　他诧异地看着我。“其实我和她并不熟，有个姓吴的房地产开发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将她送给我做礼物。我们交往快半年了，她花去了我近百万的资产，更可恶的是那个女人动不动就利用我工作中的过失相要挟，让我每月付她二十万的生活费。你知道，父亲没有太多的钱，我担任副市长职务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所以，你就雇佣杀手除掉她？”
　　
　　“是。只是没想到我雇佣的那个家伙比她更可怕。他不但出卖了我，还利用了我，敲诈我不成，又反过去敲诈尹芩。现如今，我真是后悔莫及！”
　　
　　“如果母亲还在，你们……还会回去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转换了话题。我觉得胸口很疼。
　　
　　“傻孩子，孔子都说了‘逝者如斯夫’。岁月对谁都是一样的。我们回不去了，你也回不去了。现在，你是代表政府惩办我的人民警察，而我则成了一个万恶的罪人。这就是命吧！命这东西总是这样怪异，让你在最不想倒霉的时候倒霉，让你在最不想欢喜的时候欢喜。莉莉……”他顿了顿，喉咙里发出悲声，“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的路还很长，知道吗？孩子。”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的目光穿过他的泪水转向了窗外。那里，玫瑰花开得正好。我想告诉他，母亲离婚后一直在等着他，等他回家，等他烧好了蒜泥茄子给我们吃……
　　
　　              
　　
　　

尚庆海

精彩

木门长子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6-1-20 11:44
娴熟的文字技巧，整体的驾驭能力很强，说的是官场也是生活，讲的是人情还有人性。学习了！字稍微小了一点。

字不算小了，一直这么小啊，你戴眼镜莫办法！

木门长子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6-1-20 09:59
副市长经受不住情人的贪婪与敲诈这样的骚扰，要求我这个破案能手查办她，市长情人躲在我身边，反过来举报， ...

潭老师老手，多指教。

木门长子

二哥哥 发表于 2016-1-19 13:47
较之以往缜密的构思和语言的锤炼之余，愈发成熟的文风和直抵人心的触角里，关注人性和内心游走的东西更深入 ...

哥哥来了，妹妹这厢有礼啦！

枫落吴江

娴熟的文字技巧，整体的驾驭能力很强，说的是官场也是生活，讲的是人情还有人性。学习了！字稍微小了一点。

潭边老桑

副市长经受不住情人的贪婪与敲诈这样的骚扰，要求我这个破案能手查办她，市长情人躲在我身边，反过来举报，市长雇凶杀人，我是执法者，市长、市长情人、凶手、谁是罪人？而我，竟然是市长的亲生！情与法，公与私，爱与恨，交织在这篇短短的小说里。令人深思。好小说。

二哥哥

较之以往缜密的构思和语言的锤炼之余，愈发成熟的文风和直抵人心的触角里，关注人性和内心游走的东西更深入了。愿木木在散文和小说之间寻找到和谐的桥梁，自成一体。

木门长子

张小刚 发表于 2016-1-18 09:02
木版，真是才华横溢，小刚学习。

问好小刚，谢谢评读。

木门长子

素心如兰 发表于 2016-1-17 21:31
木版多面手，太能干了

是和面的手吧！

木门长子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1-16 19:27
一篇容量很厚重的公安反腐题材小说，读来很有震撼力。最可贵的是，融入亲情爱恨，感人至深。
开篇第一句话 ...

谢瑞老师，多指教。

木门长子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1-15 11:01
读木门版主的小说就是一种享受。故事情节的设置，人物的挖掘，主旨的深刻，意蕴深远，很有牵引力。

暴版的鼓励就是我的努力。

张小刚

木版，真是才华横溢，小刚学习。

素心如兰

木版的文，不论是散文还是小说，都很特别，让人回味。尤其是木版深厚的文字功底和对文字的驾驭能力，甚为钦慕……
这里借用一下石版的评论：“小说很厚重，破案反贪，官场黑道，情色敲诈，经济刑事，错综复杂，线索清晰，很真实再现了典型的社会现状，几个人物极具代表性，深层次地挖掘了人性并揭示了其犯罪根源。作品中的以权钱情色交易，以揭发与反揭发买凶杀人负隅顽抗等现象兼以亲情，反映当前斗争的艰巨性和长期性，彰显了作品的现实意义。”
我想说，好的文字，还需要会读的人来品。石版无疑是最成功最出色的读者加版主，点评得精准而到位。所以，一谢木版带来如此好的作品，二谢能遇见石版这样的好老师，好长者。

素心如兰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1-14 16:42
是够辛苦的，刚做了游客，现在又做警察，呵呵。

木版多面手，太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