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听不到你的誓言

纷纷凉月

　　雪花纷飞的季节里，凭借着英语成绩好的优势，二十岁的程小曼在一家翻译公司找到了一份兼职。于是她开始不知疲倦地穿梭于公司和学校之间，高高兴兴地挣自己的学费和零花钱。

　　围着一条颜色娇嫩的小围巾，程小曼去公司拿自己第一个月的薪水。翻译公司的林老师笑眯眯地望着她：“小姑娘底子很厚实啊，意译得非常好。你和罗潮，一个擅于发挥、声情并茂，一个忠于原著、一丝不苟，你们两个人如果能够结合起来就更好了。”程小曼爽快地说：“好啊，那么，您干脆给我们安排一个工作的地方好了，我们可以把初稿和终稿分开来做的。”

　　几天后，程小曼就拿到了工作间的钥匙。坐在明亮的房间里，看着崭新的电脑、打印机和扫描仪，程小曼不由得心花怒放。她忍不住问：“林老师，那个罗潮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在哪个大学读书？”林老师说：“他是刚刚从美国回来的，应该是在那边读的大学吧。那个男孩子很不错的，就是有些腼腆，不爱说话。”

　　但是罗潮给程小曼留下的第一印象却非常糟糕。那一天，看到林老师带着一个男孩子走进来，程小曼很快发现罗潮是一个中等偏上水平的帅哥，于是不免对他平添了几分热情。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程小曼说：“罗潮你好。我是程小曼，在今后的合作中，请你多多关照。”说完，程小曼像个日本女人一样深深地鞠了一躬，罗潮却只是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脸，然后笑了一下，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连开口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罗潮的位置和程小曼几乎是背靠着背的，看看罗潮的背影，程小曼愤愤地想，什么嘛，回到中国的地盘上还想摆架子呢，假洋鬼子，黄香蕉！

　　有了这层怨气，程小曼工作起来就不是很积极。遇到生僻的单词和句型，她就干脆跳过去，在上面画上一道红线作为标记，然后向后转身，把稿子扔给罗潮处理。罗潮每次都会仔细地在红线下面写上中文意思，必要的时候，还会在括号中注明出处和内在涵义，始终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在程小曼的翻译稿上面，空出来的地方越来越多，红线杂七杂八地横在单词和句子中间，乍一看去，有些触目惊心。
　　
　　罗潮终于主动走了过来，他把程小曼扔给自己的稿子推到她的面前，说：“This is the last straw.”程小曼抬起头，挑衅地看着他：“我听不懂。麻烦你和我讲话的时候说中文。”罗潮笑了：“请问，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他的发音有些古怪，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外国人在说汉语，程小曼鄙夷地笑了一下：“怎么？你是不是说英语说得太久了，把母语给忘记了？”罗潮还是很认真的样子，他问：“我在问你，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程小曼转过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小声嘀咕着：“那可太多了，我懒得告诉你。”罗潮不依不饶地转到程小曼面前：“你刚才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程小曼背起自己的书包：“我说，我不想理你。现在，我要走了！假洋鬼子！”

　　校园里的迎春花开放的时候，程小曼失恋了。她那个总是抱着木吉他弹弹唱唱的男友，爱上了她最好的好朋友。程小曼想，学校是不能久留的了，这里会有太多过分关切的询问和半真半假的同情，她得去找一个可以发呆和流泪的地方。

　　坐在漆黑的工作间里，程小曼想起那个男孩子抱着自己唱歌弹琴看星星的情景，终于忍不住放声号啕。

　　工作间的门开了，随后灯也亮了起来，罗潮抱着一本厚厚的工具书，有些滑稽地呆站在门口。罗潮惊诧地看着她：“小曼，你怎么会在这里？”程小曼急忙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脸：“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罗潮又不依不饶地转到她的面前：“你怎么了？”程小曼捂着脸沉默着，罗潮也不识趣地一直站在原地，程小曼终于哭笑不得地拿开双手：“你一定要看是吧，那我就让你看，看到我哭了，现在你高兴了？”罗潮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想了想，在程小曼面前坐下来：“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程小曼不说话，罗潮问：“你小时候有没有唱过一个歌谣？有个女孩叫小曼，两只小手白又胖，就是啥也不会干。”程小曼努力忍住没有笑出来，罗潮说：“虽然啥也不会干，但是，她是个快乐坚强的姑娘。”

　　程小曼很快发现罗潮是个很体贴的人，天气越来越热了，罗潮包揽了所有的打字和抄写工作，他在电脑前挥汗如雨，程小曼却可以悠闲自在地坐在一边吃雪糕。每次程小曼说话的时候，罗潮总会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听得非常专心。

　　程小曼带罗潮去自己的学校听公开课，老师讲的是罗潮很感兴趣的中国文学史。程小曼很快发现，罗潮的听课方式与众不同。他上课就像打仗一样忙碌和紧张，上面眼睛拼命盯着老师，片刻也不离开，手就在下面飞快地记，于是他的笔记总是很乱。程小曼忍不住暗暗好笑，不是说美国的教育风气很自由的吗？照此看来，天南地北的孩子都一样。

　　从学校出来，程小曼请罗潮去附近的面包房吃点心。穿过街道的时候，罗潮把她护在身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握住了程小曼的手，握得紧紧的。程小曼悄悄看看罗潮的脸，偷偷地笑了。

　　程小曼的前男友在路上拦住她，他说：“小曼，我很后悔离开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跟她把话说清楚的，我可以跟她断得一干二净。”程小曼笑了笑，她转过身向前走，没有回头。
高亢的蝉鸣在耳边拼命地响，坐在工作间里，吃着罗潮买回来的马蹄糕，程小曼问罗潮：“你喜欢我吗？”罗潮的脸红了，他看着程小曼灿烂的笑脸，默默地点点头，程小曼凑到罗潮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也喜欢你。”

　　天气很热的一天，程小曼和罗潮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遇到了很多程小曼的同学，她以前的那个男朋友也在里面。他敌视地看着罗潮：“你的眼光不错啊，现在野蛮女友很流行的。怎么样，听说你是从美国回来的，给我们大家唱一首英文歌来听听吧？”四周的同学不明就里地鼓起掌来，有人跳上台，换了一盘英文歌曲的伴奏带。罗潮却涨红了脸，他不说话也不动，静静地站着。程小曼有些着急，她推推罗潮：“去呀，唱一首吧，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没什么的。”
　　
　　罗潮终于站在了台上，他紧张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和字幕，却没有开口。伴奏音乐刺耳地响着，程小曼的前男友在台下大声地说：“你不会是根本不懂英文吧，还是唱歌跑调跑得厉害？”同学们哄笑起来，程小曼咬住嘴唇，冲到台上拉住罗潮的衣袖，跑出了酒吧的大门。

　　送程小曼回家的路上，罗潮始终没有说话。
　　
　　程小曼渐渐地气恼起来，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罗潮面前大声说：“你为什么不唱呢，你不会唱吗？还是你真的唱歌跑调？害我在同学面前丢了那么大的面子，你居然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你……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那天以后，再坐在工作间里，程小曼和罗潮都只顾埋头做事，书稿在身边越积越高，两个人之间的交谈却越来越少。程小曼闷闷地想，假洋鬼子、黄香蕉、大笨蛋，他怎么可以不来哄我呢？他以前的温柔体贴都到哪里去了？她故意伏在桌子上大声地咳嗽、大口地喝水，装出生病的样子，罗潮却还是专心地盯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

　　程小曼赌气不再理罗潮。月初再去上班，工作间里罗潮的位置，坐着的却是一个衣着不很讲究的中年男子。罗潮走了，他辞掉了这份使得他和程小曼相识的工作，走得干净利落、一声不响。

　　程小曼站在那里哭起来，她想，难道，一份感情真的可以这样脆弱，难道，是我的任性和刁蛮气走了罗潮？是不是因为，其实罗潮也很难堪也很生气，而我不够懂事、不够体贴？

　　程小曼去找罗潮，罗潮租住的房屋的门开着，于是程小曼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靠在罗潮的怀里，两个人正在亲密无间地看着一本画册。看着对方，两个女孩子同时开了口：“她是谁？”罗潮缓缓站起身来：“小曼，你走吧。”

　　回到家里，电视上在放本周打榜的流行歌曲，一个小女生拼命地唱着：“你是个骗子骗子骗子……”程小曼慢慢蹲下来，她问自己：“罗潮是个骗子吗？”

　　树叶开始变黄了，罗潮来学校找程小曼，他说：“小曼，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她，我和她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只是，那时候还小，大家都没有把话说明白。和你分开之后，我们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小曼笑了，她仔细地看着罗潮的脸：“怎么会不明白呢？你一直都说我是冰雪聪明的。我们的确是遇到了彼此，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但是其实，在此之前，我就已经错过你了。”罗潮寂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程小曼凑近他的身旁，然后，在他的耳边轻柔地告诉他：“下一次，我一定会早一点动身，在她之前遇到你。而且，我不会再那样刁蛮。”

　　在一个落叶漫天飞舞的秋日里，程小曼去参加罗潮的葬礼。程小曼一路都在揪紧胸前飘扬的丝巾，似乎这样就可以平息疼痛的呼吸，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在罗潮房间里看画册的女生，人们告诉她，那是罗潮的妹妹罗津。
　　
　　罗潮是溺水身亡的，海水浴场的管理员说：“这个男孩子真蹊跷，我在后面大声喊他，告诉他马上要涨潮了，让他快点回来，他像没听到一样，理都不理。我就以为他水性很好，而且可能有什么要紧事，所以就……谁知道他只是为了一只贝壳呢？”

　　可是程小曼知道。她曾经要求过罗潮，要他为她找一只世界上最美丽的贝壳。

　　罗津告诉程小曼，从十岁开始，罗潮就失去了听力，他要靠看别人的口型才能与人交流。

　　冰雪聪明的程小曼，你怎么会没有看出来？罗潮没有听力，所以说话的时候，他会专心地看着别人的脸，所以他的发音那样古怪，所以他要盯着老师记笔记，所以他没有办法跟着伴奏带唱歌，所以他对管理员的警告无动于衷，所以他听不到程小曼的咳嗽声。
最让程小曼心疼的是，事实上，罗潮根本不曾听到过半句她说出的美丽的爱情誓言。

　　罗潮在日记里面说：“我曾经试图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学习、恋爱，但是我失败了。在小曼的朋友面前，我让她丢了丑。我用津津作为武器伤害了小曼，可能比她以前的那个男朋友伤她伤得还要深，但是我不后悔。只是，我很想知道，小曼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内容，我只是希望，她说的不是‘我恨你’。”

　　程小曼很伤心，但是她不哭泣。罗潮曾经逗她笑，他说，有个女孩叫小曼，两只小手白又胖，就是啥也不会干。但是，她是个快乐坚强的姑娘。

　　程小曼拼命地忍住眼泪。她对着大海大声地喊罗潮的名字，她说，我会等待，在下一个轮回的某个秋日里，你微笑着，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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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五味具全，爱情小说写到这个程度上基本上每个人都可以接受了！

似水纤纤

情节是很好的，在写法上如按太阳神GG所说的加以改进，效果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