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7-10-24 09:10 编辑
微信上疯传一个段子,某年轻的母亲陪小孩写作业陪到了五年级,然后心梗住院了,做了两个支架,想来想去还是命重要,终于作罢,遂感慨万千,留诸微信。
这件事未必百分之百能够对的上,也就是说未必绝对的真实。或者说,陪做作业与心肌梗塞之间这两个事实在同一个人身上是存在的,但是两者之间并非直接关联,抑或是关联不大,比如这个母亲心脏原本不好,因为“熊孩子的作业”来了个急火攻心,导致那样的结果,换做一个心脏好的人兴许就不会那样,一板子打到小孩作业上有些冤枉。这个段子更大程度上只是一种黑色幽默而已。
但是,无论是从响应的热烈程度来看还是周边的实际状况来看,这个段子还是很得人心的。这个段子集中反映了当下关于教育的一个事实:教育、还有孩子,是怎样地让父母战战兢兢。教育已然如同一根钢索紧紧地勒住了相关联的人,人们在付诸巨大心力的同时,其实,不是在静候成功,而是在期待解脱。
类似想法的还有老师。
很年轻的时候,我的同行们最喜欢显摆的一句话是: “花的事业是甜蜜的,果的事业是珍贵的,让我们做叶的事业吧,因为叶总是谦逊的垂着她的绿荫的”。然后自然而然地联系上教育,畅想作育光辉的神圣感。泰戈尔的句子自然是好,可也只能在初生牛犊般的老师跟前有市场,经历个十几二十年的摸爬滚打,尤其是经历着当下这样的教育大环境,想必再难有此感触。你做树叶,你总得吮吸阳光雨露吧?你扛得了刀砍斧斫吗?
当然,有时候也还在用,比如演讲比赛的时候,写先进材料的时候,结尾习惯性地用这句话压压台,收个圆场。但是,那多半又是在瞎掰——老师有时也是很假的,有时是出于无奈,有时是习惯使然。
现实的冷酷在于,你向往着十字架,却一不小心给自己的心脏弄了俩支架儿。
由头在哪儿?
在于已然异化的教育目标。这个目标是简化的,更是异化的。简化是指教育原本冲的是人的成长现在却只盯着文化成绩;而异化是就是这么一项普及性质的文化课却被提炼成了分数、名次、名校。为此,只要进入校门,就开始了这种永无休止的追逐和赶超,你考八十,我就得九十;你这次九十,我下次就得一百;咱俩都是一百的话,我还得灭掉附加题。附加题都拦不住,咱们再比特长,比奥数,比机器人,比舞蹈,比各个级别的奖状。只要是个学生,就是个战士,就是一台永动机,就得永远行进在“更高、更快、更强”的路上。
即便是义务教育都变成了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搏杀的奥运赛场。
面对烂漫的孩子,我时常的感触是,一入此门深似海,此情绵绵无绝期。
这个逻辑的荒唐连驳斥都没必要,有那个精力吗?有那个能力吗?有那个必要吗?会有结果吗?
当然没有!十个手指头伸出来都有个长短,能力有大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第一名永远只有一个,你凭什么能指望着自己的孩子或是学生注定就得做那个中指?这个世界的特点就在于他的多样性,有山就得有水,有树木就得有花草,人有高矮,马有胖瘦,这才叫和谐。哪来的一刀切?又哪能一刀切?干嘛要一刀切?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可是落在自己头上又不大甘心。虽然有强弱之分,绝大多数的人注定只能普通的,可弱者应该是别人,普通当然有,但不应该和自己相关联。真要是“不幸”落在自己头上咋办?
我们的惯性思维永远是,青春痘只能长在别人脸上,最好长在别人脸上。
途径只有一条,层层加码!为了让孩子可能会遇到一个陌生的问题而在考场失手,就得反复地做练习题,还理直气壮地说这叫“拳不离手”“熟能生巧”。真要是对付一门课,作业量即便比较大,至少还图个单纯。比如说古代念《四书五经》,大不了我把《大学》《中庸》背下来,也就是几千字,《论语》多一点,花个几年时间背下来也不至于非得是才高八斗之人,即便是后期的科举八股取士指定教材,朱熹一本《四书章句》也只是薄薄的一本书,况且还是三年一个轮回的考试。可现在的孩子学的当然不止是一门课,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得有好几门加上课外活动,每门课都得考到极致,做到最好,谁能吃得消?
作业,本不过是对学习新知识的一种巩固,能学会用就可以了。可我们现在的作业尤其是课外作业就是全面撒网,近乎是天网,只是为了遇到 在某一次考试当中可能出现的难题、偏题,有些近乎买彩票。彩票的筹码是孩子们本该轻松快乐的童年。
于是,反反复复的考试,无限制地延续教学时间,走街串巷地辅导,络绎不绝家教广告。虚荣的政客、精明的商人、走穴的老师成了新的三座大山,山底下压着被称为“我们民族未来”的孩子们。顺便波及一下他们可怜的父母们——其实,也就是我们。
学习中难以承受之重。孩子们承受得了吗?家长们承受的了吗?
家长只是个家长,有谁规定家长有义务除了负责吃喝拉撒之外,还得负责孩子们的学习和作业?老师们干嘛去了?
老师作为教育的执行者,自然是知晓教育规律的,也清楚这样未必就会有好的结果,为什么不制止呢?因为老师不是教育的发出者,老师们没有权力和能力决定教育像什么方向走。首先是大环境使然,既然全社会都在讲量化考核,大数据时代就更离不开数据了,没有大量的考试,无极限的作业,数据从哪儿来?(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哪位好事者再轻巧地用这么个时髦的名词整个什么新花样出来,那样又会多一些折腾),这是考试和评比的“科学”依据。其次,学校的牵引,什么学校是好学校,荣誉从哪儿能体现?哪一所学校不是在蜻蜓点水般地介绍学校的素质教育成果之后,立马转到“正题”上,这个正题就是考试的成绩,是分数,是名次,是状元!尽管在理论探讨和学术交流的时候,我们的着力点都是在课堂教学本身上,是在教育教学研究上,实际上,我们心里明白,哪里有什么捷径可走?成绩除了极少数的天分之外,多半都是用时间耗出来的。教育上一个很尴尬的情况就是,一个杰出的语文老师背后,往往会有一个平庸的数学老师,反之亦然,因为,弹簧秤因为有强弱才能保持着他的弹性,这有点像家庭的组合,两个火药桶脾气放在一起,家里就有可能爆炸。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家长的期望,每个家长的孩子都是唯一的,是全家的希望和寄托所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在所不惜。
我倒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没那个闲心。但我的确有种感觉,现在的教育有条有趣的循环链条,家长希望孩子出类拔萃,于是绑架教师;教师明知这种绑架的无知无趣,又没有能力来改变,于是又顺道把家长给绑架了。
你不是希望你孩子成龙成凤吗?好,你也别闲着,我在学校上课,你在家辅导。
碰巧,又有各种鸡汤文章推波助澜,各种永远正确的理论作为支撑,还有千挑万选的个案作为证明。诸如:一个优秀的母亲决定孩子的未来,一个优秀的父亲决定了孩子的视野,寒门子弟很难成材……对不对?当然对!可只不过是一堆正确的废话。我倒是想啊!哪个不希望自己是衔着金钥匙来到这个世界的?世上有几把金钥匙?对于绝大多数的家长来说,风里来雨里去,为生活奔波,为家庭操劳,当真还有精力或者能力来陪护孩子,甚至是辅导他作业?姑且不论辅导孩子你能辅导到什么程度,也不论究竟什么时候放手才合适,把家长当做“全能战士”原本就有些不切实际。
我们的舆论还是很有杀伤力的,竟然有本事能让我们的一些家长时常自惭形秽,比如自己没有知识教孩子,没有能力给孩子择校,没有关系给孩子铺路,没有金钱给孩子打造未来。在孩子面前好像是个罪人似的。
至于吗?家长什么活儿都干好了,你的未来干什么?
我们的舆论到底想孕育出什么样的下一代?我们假以“为了孩子“的光芒不仅仅把孩子累得东倒西歪,还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我们中国人讲究个“和合”,可为了孩子们虚无缥缈的未来和前途,现在的家长和孩子,老师和孩子,很大一部分是在相互消耗。是自找的吗?在老师和学生,家长和孩子捆绑在一起的教育看似战斗力满满,实际上很大程度在等待一个结束。这个结束就是老师换了,孩子大了,家长老了。然后呢?然后走上社会,他自己慢慢来吧!怎样做人,怎样处事,再回头通过碰壁的方式来补课。再然后呢?再然后就是孩子也大了,媳妇熬成婆,继续捆绑着自己的孩子,越捆越紧。
是不是有些荒诞?
我算是半个历史爱好者,对顾颉刚的理论有些印象,他是研究上古史的,他的著名理论就是层层累积理论。经过累积的历史与真实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他的理论虽有争议,但是我们现在的教育理论和实践倒真是层层累积,越堆越高。看起来都对,一堆正确的东西堆在一起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一个人把维生素全部吃完了,好端端的也会成为病人。
可大家都在这么堆,你不堆的话,你就够不着了。
所以无论糊涂人还是明白人,反对者还是赞成者,大家实际上面对教育的做法是基本一致的。于是,给心脏做两个支架实在是有可能的。
还有个段子本是想恶搞的却容易让人陷入沉思,说深夜一个女声划破寂静,尖锐刺耳: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好奇者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一会儿那个女声哭丧着说:相反数嘛……
显然,又是一个五味杂陈的家长!谁能笑得出来?
有句话叫做:别让时代的悲剧成为你的悲剧。说得真好,可你躲的了吗?柏杨先生说中国是酱缸文化,跳出来很难的。
就在昨天,教育部部长很自信也很风趣地畅想了三十年之后的中国教育。他说,那时我们的教育是世界最好的。教材是最好的,教师是最好的,留学生最为向往的。三十年真的不是很远,我们也很期待的。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要是实现了呢?这是我在听到之后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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