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我比柳宗元幸运——读《封建论》

草舍煮字

我比柳宗元幸运——读《封建论》
文/草舍煮字

　　
　　为什么会读柳宗元这篇手法不乏文艺性，主题却是政论性的文章？几年前在读易中天《帝国的终结》时，书中几次提到柳宗元的这篇《封建论》。遗憾当初因故没有找来此文，延伸阅读，现在借书话版的督促，认真读了。“倡读经典”真是个好东西。
　　
　　有必要先说说我与柳公的“渊源”。他的人生最后六年是在现在的广西柳州市度过的，当年留下了非常好的官声、口碑。现今柳州市仍有一座保存完好的“柳侯祠”，盖因他亡故后停柩于此，移棺还乡后，当地官民为他在此建了衣冠冢。宋朝追封他为“文慧侯”，这个祠堂改称“柳侯祠”。由于他功业卓著，当地土著人民纷纷汉化。就我所知，壮族人对自己的民族服装称作“唐装”。除了在山地劳动方便而系的绑腿，服装的其他部分大多保留了唐代的模样，尤其是文人官绅的服装。这些和我有什么瓜葛？我出生在柳州市，壮族。
　　
　　再说说“封建”。柳公所说的封建是名副其实的封建。封建的本意是“封土建国”，天子把天下环绕京师的土地分给皇室和功臣，划定疆界，叫做“封”。这些受封的大腕在自己的封土上修建城池，建立国家，叫做“建”。受封者就是诸侯，他们建立的国家就是诸侯国。不过诸侯还是有等级的，叫做爵位，由高到低为公、侯、伯、子、男。封土大小也有区别，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百里，伯七十，子男五十。中国周朝和之前的朝代实行的就是这种政治制度，欧洲中世纪（前后五六百年）的也是类似的政治制度。
　　
　　这与从始皇帝到辛亥革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当中的封建，完全不是一回事。“封建社会”的这个定义是列宁给的，个中缘由不探讨，反正约定俗成沿用至今。而封建社会的政治制度是秦始皇时代李斯发明的“郡县制”。柳公在《封建论》中反对的是纯正的封建制，拥护的是郡县制，这是他这篇文章的主要论点。他的论据是从周至唐，上下两千年的兴亡得失。凡是实行封建制就亡国乱世，而郡县制的暂时失败则在于人而不是制度。他写这篇雄辩的政论文章，目的在于借古喻今，批驳当时唐朝在藩镇割据，朝廷尾大不掉被架空的窘境下，还有人鼓吹封建制，为藩镇祸国殃民找理论依据。
　　
　　好了，普及了“封建”知识，介绍了柳宗元和他的《封建论》，该说点个人感受了。
　　
　　从周代到柳宗元上下两千年，从他到我，又一千两百多年。很幸运，我比他看到得更长。光看到不行，要说说才行。从中央集权的角度看，郡县制大大强于封建制。上古皇帝实行封建制那是没有办法，立朝之初，那么多功臣、皇亲，都是皇家的亲兄弟、父子兵，分封的时候一个都不能少。拿西周来说吧，跟随周武王姬发干革命（这是革命的最早出处）的诸侯有八百，你不分封他们那就是撕破脸了，信不信他们反过来革你的命？比如，小商贩出身的周朝第一功臣姜太公，就分到了守着海陆之利的齐地，建立齐国。
　　
　　齐地的土著并不都像后来印第安人（也是黄种人）拿着火鸡欢迎被海水冲上沙滩的哥伦布那样，迎接姜子牙，有一部分土著人想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认为姜太公来自天朝上邦，一定是文明人，就用优美的歌声向姜子牙表达自己的理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欣赏完歌曲，十分受用的姜子牙一呲牙，说：嘿嘿，你们自己公投就想脱欧？早了几千年吧！然后就直接把蒙圈的土著们的脑袋摘下来了，省得他们为姜子牙的话伤脑筋。太公如此杀伐决断，武王能不心怀忌惮？商人如果做了老大，几多不要脸。姜子牙是一例，吕不韦是一例，现世西洋又有个商人老大添上一例。姜太公钓鱼，袁世凯也钓鱼，柳宗元钓雪，做人的差别大了去了。
　　
　　始皇帝嬴政灭了诸侯国一统天下，人心未稳就急着实行郡县制，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太长，要不然也不会满天下找不死药。结果郡县制玩得急了，弄得朝廷也活不长了。汉高祖刘邦吸取教训，想了个和稀泥的办法，郡县制、封建制一起玩，结果给文、景、武三代皇帝添堵，引起七王之乱。再后来，凡是有诸侯、藩王的时期，最终都是一通人祸，百姓苦不堪言。
　　
　　为什么会这样？土地是农耕国度最大的资源和权力，封建就是分权。分封之初，各诸侯的土地来自天子，拜天子为天下共主。诸侯的后世子孙的土地来自老爹老祖，你说是天子分封的，我没看见，谁敢说他看见了？有本事咱们就干一仗。到了东周，天子还能和诸侯平起平坐。春秋战国，谁还管天子是谁，吞并灭国才是王道……霸道。
　　
　　那么郡县制下的王朝是怎么对待皇亲和功臣的呢？不外乎煮豆燃萁、祸起萧墙、兔死狗烹，最好的是杯酒释兵权。不说了算，怎么当皇帝？那些被淘汰的皇亲、旧臣，谁让你们生在帝王家，不知道伴君如伴虎。
　　
　　无论如何，从封建制到郡县制都是社会的进步，全民的福祉。官僚政治取代了贵族血统政治，使皇帝的政令直达平民，使社会精英得以进入官僚集团，产生了历史上汉、唐、宋、明、清等等一统天下、国祚长的朝代，使中国历史有了几个较长的社会稳定时期。换句话说，农耕国度，集权统治有利于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利于人民安居乐业。虽然张养浩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稳定社会和动乱社会，哪个更苦？
　　
　　道理何在？农耕经济是主要限制条件，一是农业生产周期长，中原地区作物大多一年一熟，需要付诸大量的人力投入；二是农业生产需要相对稳定的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比如要有适宜的水利条件支持，风调雨顺，较少天灾人祸。人们赖以生存的希望播种在土地里，耕种和维护的周期较长，需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时局和风调雨顺的年景，长期耕作才会赢得收成，所以这样的民族由于依赖土地而爱好和平，渴望有一个强有力的管理中心，使人们能够专注于发展生产，避免战争的袭扰造成减产绝收。中华民族在中原大地黄河、长江等流域傍水而居，因而上游和下游的农业灌溉和治理水患相互影响，人们也希望对水力条件有一个统一的管理。
　　
　　早在春秋时代，诸侯国之间都有与农耕一统相关的共识，比如发生洪灾时不要以邻为壑，天旱时，河流上游要顾及下游的灌溉，国人叛逃、被掳，牲畜走失到其他诸侯国能够归还等等。春秋第一个霸主，姜子牙的后世子孙姜小白（不是酒瓶子上印的江小白），也就是齐桓公，会盟诸侯时，就有一条重要的誓言：“不可随意筑堤”，以免对下游诸侯国的水利调节造成影响。可惜小姜后来亲近小人，死得好惨，更惨的是他的后人被家臣搞颜色革命，齐国最后姓了田。周朝天子自顾不暇，谁还记得咱们老姬家以前阔多啦，只好同意。
　　
　　纵观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中国领土分久必合。农耕社会如果分裂成诸侯国那样，小国寡民的日子是不好过的，时时处处都容易起纷争。不妨对比一下欧洲-中亚大陆的历史，战争何曾长期消停过。
　　
　　据学者分析，与历史上其他朝代末期相比，清朝到了末年实际上还没有出现改朝换代的明显迹象。辛亥革命的爆发，是因为这个王朝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潮流了，撑持下去将会被列强瓜分。四分五裂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将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辛亥革命终结了封建（郡县制）王朝，前后康有为玩过君主立宪，孙中山玩过资本主义民主，袁世凯玩过复辟帝制，蒋介石把民主和王朝一起玩，都不成功。走向共和成为历史和全民的最终选择。
　　
　　共和不是一人专制，依旧是中央集权，与郡县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在中国大一统的这块土地上效果如何呢？那就看你是站在最近一两百年的历史上看，还是站在五六千年的历史上看了。最近的例证可以看看这场肆虐全球的新冠病毒，各国政府的作为，和国民的待遇。
　　
　　有了上述“高论”，我比柳宗元多看到一千两百多年，是不是很幸运？他的《封建论》是身居庙堂之高，站在朝廷的角度看天下。我是人处江湖之远，站在全民福祉的角度看天下。

草舍煮字

为了恭祝书话版主纳新，对付一篇啰啰嗦嗦的。
大字号专为牛哥的牛眼设定

月牙

第一段的最后一句，尤其好。初读，撒豆
待我有空再来认真阅读学习。
倘若书话版的活动真能起到“督促”的作用，幸甚。:handshake

千幻烟

先生，果然是另辟蹊径

草舍煮字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3-22 15:56
先生，果然是另辟蹊径

这条蹊径当初怕走不通，现在也走得勉强。

草舍煮字

月牙 发表于 2020-3-22 15:42
第一段的最后一句，尤其好。初读，撒豆
待我有空再来认真阅读学习。
倘若书话版的活动真能 ...

太虚开展“症”的主题征文，我有拖延症，这篇柳宗元我拖延了近十年。太虚的那个征文，容我拖延下去

枕石问天

草草老家和我老家近邻，柳公终老柳州，你幸运得多。

草舍煮字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0-3-22 16:08
草草老家和我老家近邻，柳公终老柳州，你幸运得多。

:handshake这话暖心，石兄吉祥！

幸福小草

草舍版这一通延伸，倒是让历史清晰了起来。上下五千年，包罗了多少贤哲。

草舍煮字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3-22 17:04
草舍版这一通延伸，倒是让历史清晰了起来。上下五千年，包罗了多少贤哲。

其实挂一漏万，唬人的

喻芷楚

始皇帝的郡县制也算一个朝代的体制革命，因为所处历史原因，在六国遗民的干扰下他的铁腕缺少一些硬件支持导致国家被替代便宜了刘邦，。历史发展总是在总结上螺旋前进，文全面诠释了中国这一封建状态下的利弊权衡，直到现在社会封建状态的结束，社会形态上的安稳才是给人民国家带来安定的首要条件。欣赏，问好草舍先生！春安！

草舍煮字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3-22 17:12
始皇帝的郡县制也算一个朝代的体制革命，因为所处历史原因，在六国遗民的干扰下他的铁腕缺少一些硬件支持导 ...

一个朝代的体制革命，因触犯了贵族利益而短命。而体制革命的确便宜了下一个朝代，因此获得数百年国祚。秦汉的郡县制是这样，隋唐的科举制也是这样。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2 17:18
一个朝代的体制革命，因触犯了贵族利益而短命。而体制革命的确便宜了下一个朝代，因此获得数百年国祚。秦 ...

的确是这样，历代社会革命最后成全的始终是这个民族。才会文明历久不衰。

草舍煮字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3-22 17:28
的确是这样，历代社会革命最后成全的始终是这个民族。才会文明历久不衰。

和你谈古论今好生巴适，幸亏没有和书话版抢你这个版主，否则月牙一辈子不原谅我

喻芷楚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3-22 17:55
和你谈古论今好生巴适，幸亏没有和书话版抢你这个版主，否则月牙一辈子不原谅我

谢谢，看你写的真的是很喜欢，在禁足的时候看到一篇写中国文明的文差一点被笑死，写的很有意思，可惜忘记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