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黄金时代》中的黄金——浅谈王小波作品的自然主义风格

蓝格子

　　读王小波的作品，总不自觉想到开创文学殿堂中自然主义之风的英国作家左拉。左拉的作品，只用白描手法去写人、写物、写事在不流露丝毫情感的字块中，竟至给人一种穿透心灵的感召，那掩藏绝久的“天人合一”的神经被轻轻拨动，视野中便只容得下自然的精魂，任何悲情喜乐都不过是衍生的赘物了。千年后的今天，在王小波的作品中左拉的神采复奕奕然，一曲自然主义的韵律被再次奏响，这是文坛的幸运！
　　
　　而王小波的作品中，当首推《黄金时代》。作者开篇便以纯叙述的手法勾画了“上山下乡”的大背景，直接请出了知青“王二”及被调到知青点工作的女医生“陈清扬”。那时王二放牛，插秧，不带丝毫悲情与喜悦，似乎天生他就是这样地生活着，而陈清扬则陷入被叫“破鞋”的百思未果中，找到王二请他证明她不是“破鞋”，从此男女主人公开始演绎一段感人的“伟大友谊”。仅此部分，就迥异于其他知青文学。见惯了对那场运动的血泪控诉的文章，在王小波平静的叙述中，带给人的是一种麻木的钝痛，就像手术后麻醉剂渐渐失效的感觉。直到后来王二与陈清扬被人以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拉出来批斗，站到台上的陈清扬“有时她正过头来，看见一些陌生的脸，她就朝那人笑笑。这时她想，这真是个陌生的世界！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不了解。”这时的自然主义已不再浮于作品的形式之上，而是植根于人物的性格中，陈清扬天生具有“自然”的智慧，判断事物的标准以符合天理人伦为限，超于此的皆使她感到不可理解。就是这纯净的，不染一尘的灵魂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尊贵地傲立着，嘲笑一切。我认为正是这不褒不贬的态度，以最强的力度批判了那场运动的荒谬。就像生活中，许多是非功过，其自然的一面往往最具有说服价值。展示本源，方是向万物献出至高的膜拜。以理喻人，人性的流露许是生之归宿，言论是衣，渲染的同时往往最是一败笔。

　　再回到作品中，王二引导陈清扬和他建立一种“伟大的友谊”，就是那种可以割头换颈的江湖义气。凭借这“伟大的友谊”，陈清扬面对重伤的王二发出要照顾他一辈子的重誓，王二背负着陈清扬在陡坡上与死神交战。被批斗的昏天暗地忽有一天风和日丽，原来陈清扬在她的交代材料中披露了她爱上了王二这个事实，“承认了这个就承认了一切罪孽”。而人们在真爱面前如此惊恐，以至于只好放了他们。发生在那鞭挞人性、贱辱人格的年代的爱情犹如一朵奇葩怒放于世。而王小波仅通过追述人物的行为来昭示这一切，通篇没有一句爱的宣言。多读几遍，那爱的痕迹便浮出水面，不禁莞尔。跟着王小波兜了一大圈，原来写爱情还是重点啊。

　　在这里，有必要谈到王小波在小说之中描写的性。应该说，王小波是一个很善于描写性的作家，我们甚至可以说，他的小说之所以具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就因为他不同寻常地写到了性。粗分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大致有着这样两种情形：一为浪漫写实，一为自然写实。浪漫写实者如英国的大卫·劳伦斯，自然写实者如贾平凹。这两种对于性的文字呈献状态孰优孰劣姑且不论，就《黄金时代》而言，至少它使我们看到了有关性描写的另一种呈现方式。

　　劳伦斯书写性事的浪漫高招是一个个近似童话的诗意的畅想，有着太多的英伦雾水，可以当诗去读，在感人至深的同时难免误人不浅。而贾平凹呈现情欲的良谋较之查泰莱夫妇的缔造者来说，则要逊色许多。你不能说贾平凹所谓不是写实，你也不能不说他鸿篇巨制记录下来就是一种国人所拥有（曾经拥有的）的真实性状态，可是，就呈献者的态度而言，就显然令人感到失望了——健康姑且不说，恐怕连自然也一点儿也没有。而王小波则全然不是这样的，无论有意无意，王小波用他“性”象纷纭的《黄金时代》，试图在拥有浪漫的同时超越浪漫，在拘泥于真实的同时超越了真实——他将诸多性命题中原本就有的元素一一拣了回来，力求让性成为那枚达芬奇笔下的生动自然的素描鸡蛋。

　　当然，王小波的“自然主义”毕竟不同于左拉，他在书里写到：“那一天我二十一岁，那是我的黄金时代，黄金时代的我有很多奢想。”留恋，感怀可见一斑。但王小波客观，从容的笔调处处渗透着“自然主义”的风格，这在当今文坛上独树一帜，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我认为仅凭这一点，王小波的作品就是成功的。

　　恍然间，眼前展开一片繁杂的天地，水车、稻田、王二、陈清扬，王小波就那样缓缓地讲述着……《黄金时代》中的黄金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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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丁

好文字。

可以学习到许多东西。

你不能说贾平凹所谓不是写实，你也不能不说他鸿篇巨制记录下来就是一种国人所拥有（曾经拥有的）的真实性状态，可是，就呈献者的态度而言，就显然令人感到失望了——健康姑且不说，恐怕连自然也一点儿也没有。而王小波则全然不是这样的，无论有意无意，王小波用他“性”象纷纭的《黄金时代》，试图在拥有浪漫的同时超越浪漫，在拘泥于真实的同时超越了真实——他将诸多性命题中原本就有的元素一一拣了回来，力求让性成为那枚达芬奇笔下的生动自然的素描鸡蛋。

野渡

好文章，学习欣赏中。

冷眼看

蓝格子的文艺评论令人赏心悦目啊！

dbdj

　劳伦斯书写性事的浪漫高招是一个个近似童话的诗意的畅想，有着太多的英伦雾水，可以当诗去读，在感人至深的同时难免误人不浅。而贾平凹呈现情欲的良谋较之查泰莱夫妇的缔造者来说，则要逊色许多。你不能说贾平凹所谓不是写实，你也不能不说他鸿篇巨制记录下来就是一种国人所拥有（曾经拥有的）的真实性状态，可是，就呈献者的态度而言，就显然令人感到失望了——健康姑且不说，恐怕连自然也一点儿也没有。而王小波则全然不是这样的，无论有意无意，王小波用他“性”象纷纭的《黄金时代》，试图在拥有浪漫的同时超越浪漫，在拘泥于真实的同时超越了真实——他将诸多性命题中原本就有的元素一一拣了回来，力求让性成为那枚达芬奇笔下的生动自然的素描鸡蛋。
好见解！好文字！

蓝格子

个人很喜欢王小波的三部曲。
同时，谢谢楼上的各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