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我只晓得吃吃喝喝,其余,说不出一个道理。
过年吃吃喝喝,中秋吃吃喝喝,连清明也是吃吃喝喝,不但自己吃喝,还给死人准备吃喝,上父母坟,我们吃啥给父母也备一份,坟头上放也放不下。
过去喜欢过节,因为有吃吃喝喝。现在担心过节,太多的吃吃喝喝身体受不了。当然可以不吃不喝。点支香,弹弹琴,香薰古琴;弄弄草,写写字,草舍煮字;红袖套,街头站,做个志愿者,杵成一道风景。可是,家里人不干,那是断六亲的节奏。过去,父母在,自然聚到父母处吃喝,这叫常回家看看。现在父母亡,兄弟姐妹相聚,只有找个吃吃喝喝的地方。你不能叫大家焚香抚琴,沾花惹草,在大街上站着。你得叫大家坐下来吃吃喝喝,你是大哥,你必须这般做,尽管我最讨厌吃吃喝喝的套路,但实在想不出新意。
我曾经非常非常不屑一顾吃吃喝喝相聚套路,认为俗不可耐。我欣赏高雅的节日聚会,谈谈人生,谈谈哲学,谈谈水边的阿狄丽娜,谈谈向日葵。环境嘛,最好雨打芭蕉,一蓬凤尾竹,高山流水,十八里凉亭。那时年纪大概在不惑向天命奔袭路上。记得每逢节日,亲朋好友相聚,无论饭店家里,我总是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热闹时刻悄悄离席,来到僻静的角落或街头,我要高雅地独立寒秋,看看野眼,想想心事,最好有个红颜知己让自己念念。如果是夜晚,我仰头,但没有一次望见北斗星。久之,人们疑虑我有病,说是患了自闭症。我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上论坛,我终于遇见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网友。女的都是女人花,终日花呀草呀做诗行文,诗文里从来不谈吃吃喝喝,高雅呀;男的皆为思想者,罗丹的石头雕塑,深沉一声不吭。他们坚信“我思故我在”,最多说些摸不着边际的“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命运呀,精神呀,是他们隐而不说的意象、意识流。我被深深地感染。可是,网一断,啥也不是。我又回到市井中。
那时那刻,父母的教导不断在耳旁回响:做人不能屋山尖头开门,断了五亲六戚,七姑八姨;要笼络人心,血脉相连;要做东,请大家一起来吃吃喝喝。我开始像学写作一样学习烹饪。读书时期,我的语文最差,我总是罗里吧嗦花呀草呀名言金句说不到点子上。后来后来终于在《实话实说》中学到了有一说一,我说的开始能让人整明白了,但名言金句没了,成了不修边幅的草台句。学烹饪也是一样一样的,我以为吃吃喝喝俗不可耐,俗不可耐是没啥可学的,最最简单不过,生的变熟即可。起步烧菜,绿叶菜烧得塌塌烂,鸡鸭肉烧得蹦蹦硬,该赤酱的不红,该碧绿生青的黄棕烂熟。家人不干,说我笨到根。此时此刻,我才觉得高雅最最容易不过,一声不吭装逼即行;反而俗务,你得琢磨,你得实践,你得花学费,你还得下功夫,你得不让人说笨到根。你才能鉴别出哪家饭店货真价实,哪家网红纯粹嚼出来的吐沫泡泡。你才能生煸草头翠儿不塌,清炒虾仁弹眼落睛,香爆鳝丝条段清爽,走油蹄髈浓亮赤酱。这个俗务不是哼几句草儿花呀,命呀运啊的人能胜任的。请一桌人来吃饭不比写一篇文章轻松。我渐渐觉得我的烹饪比文章好,我要卖卖关子,来个私人订制,轻易不颠勺。
以前吃吃喝喝上排档,后来小吃广场,再后来美食城,现在发展到叫上海印象城。我初听以为文人雅士玩艺术的集聚地,大概品评字画,嗒嗒红酒。这次国庆节叫儿子安排在那儿聚一聚,兄弟姐妹,弟媳妹夫,外甥侄女三代同堂雅一雅。儿子告诉我,那里可没有什么字画,什么雕塑,什么挂毯,什么盆景,那里的印象全是吃的。跑去一看,卧槽,一个大碉堡。外墙大理石,锃光瓦亮;窗户像枪眼一样,黑魆魆幕墙玻璃。镶嵌的大幅海报,靓妹美女。此时,我一下醒过来了:秀色可餐。一到七楼落户五百多家餐饮企业,东西南北中,网红打卡店,应有尽有。踏进碉堡四周饭店酒肆茶楼点心铺一家挨一家螺旋形上升,波浪式排列,凹凹凸凸。中央一个大花园,一个热带雨林大花园造在玻璃天棚内。本想吃网红溴溴火锅,店家说,没有十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吃的大火锅;看见自助餐红红火火,想想老老小小也不行;选了家潮州菜势的。包房倒是非常雅,墙上有字画,案几有茶道用具。一张大圆桌,坐下十六人。潮州以早茶闻名,上菜都是一笼一屉一盏一碟,老三样,新三样,反正三样。一人不够尝一样,于是兄弟姐妹四户人家以户为单位尝一样,还是分不匀。花了二千元将菜单上有的都来一遍,问一问外甥侄女哪个最好吃?答曰,没吃到。那么,吃到的,哪个印象深?回复,忘了。呜呼哀哉!
吃吃喝喝是有套路滴,套路就是以往的经验,就是总结出来的规律。十多人聚在一起要用老套路,上大盆上大菜。想让人对吃喝留下印象就要实行中央规定的四菜一汤。所以,我烧菜只会四菜一汤,好比我写文章只会有一说一,这是我的套路,其余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当然,也只是在节日里烧烧,说说四菜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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