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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阴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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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7 21: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河西村夫 于 2017-9-28 20:39 编辑

   阴阳之间
                  梁正虎
          一阵忙碌之后,我们攒下了一大堆煤,这一大堆煤,少说也有五、六矿车。矿上给我们民工每车二百元,我们班子四个人,这样算来,今天我们每人就能挣三百元。老王躺在煤堆上,乐滋滋的,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扯着破锣嗓子唱:“黄河沿上的水鸭子,你是谁家的……黄花尕妹呦!”老张打趣地说:“不要想你的尕妹妹了,抓紧时间出煤是正事,出去看看推矿车的怎么还不来?” 老王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并不去,而是换了另一种姿势,继续唱他的“黄河沿上的水鸭子……”一副推车与他无关的样子。老张不耐烦地说:“哎、哎、哎、十二次了,没治了,我看去,我看去。”说着便弓着个猫腰去看推车的这个娃子,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偷懒睡觉了。

      这是一个上山窝头,朝上掘井,铺的是滑型溜皮。煤通过滑型溜皮一下子就能溜到矿车里去。老张去看推车的那娃子,顺着溜皮,走的是下坡路。一段下坡路之后,就是大巷。大巷是平巷,铺有铁轨,矿车就在这里穿行。

      老张走了大约十几米,在矿灯的照射下,有一片明晃晃的东西,嗯?不对吧,是什么呢?老张用黑手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看去,同时脚下绊起了一块石头,“嘟噜噜”石头滚了下去,“咕咚”一声,还溅起了水花。老张的心也就这样“咕咚咕咚”地跳了起来。

      啊,真是水。怎么是水?这怎么得了!

      老张连跑带爬往窝头里扑去,嘴里大叫着:“水、 水、 水”。

       我看见老张喘着粗气,惊慌失措地样子,急问:“老张,到底发生啥事了?”

      “水淹进我们的窝头了。”

       我立刻感到事情不妙。煤矿里一有风吹草动,就是要命的事。

      老王停止了他的歌唱,一骨碌翻起来,朝外扑去。老张在后面喊:“老王,小心…….”

      我和老张紧跟着老王,朝外跑去。大约十几米远,天那!满满一巷水,晃晃荡荡封住了我们的出口。

      这下完了,彻底完了。我两腿一软,瘫坐在石头上。

      我强打精神观察水面 ,看看水是否继续上升。如果水继续上升,过不了多久,我们三人就会被淹死。

      我在水面的边缘上放了一块石头,过了一阵,我看到这块石头没有湿,说明水位没有上涨。

      要是水保持这个位置,我们就不会被淹死。但我想,我们是上山巷,水位都升到这个位置了,下面的平巷,应该就被水涨得满满了,哎呀!差不多上千米的平巷都涨满了水,不知有多少水啊,我们还是出不去。

      这煤矿是一个破旧的巷,好取一点的煤早被取光了,留下的就是一些不大的煤柱柱,如今被一个私营老板买了下来,取空的巷道里蓄满了水。不知哪一个冒失鬼一钻杆打破了水仓,或者一炮炸破了水仓,水汹涌喷出。

      这些都不是我们三人探讨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三人怎么活着出去。推矿车的娃子呢?他在平巷里应该知道水的情况啊?他怎么就不通知我们一声呢?狗日的,在一个班里还干了一两个月呢!无情无义,见死不救的东西。

      怎么办呢?我们现在的处境就是在一口倒扣着的缸里,缸的出口朝下,要想从出口出去,就必须潜下水去,这不可能。

      捅破缸底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这缸底就是我们的窝头,是不能捅破的。

      那么,只能是等死了。

      我们三人又回到了窝头,颓然地坐在了煤堆上。先是老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嘿,唱也是这老王,哭也是这老王。不料,他这一哭,竟带动了我们俩人,我们也哭了起来。老王说:“他有七十多岁的老母,妻子常年有病,儿子书没有念下,如今到了说媳妇的年龄,指望着自己钻煤巷,工资高一些,多挣几个钱,给儿子说媳妇。可是天不遂人愿,今天居然要我老王的命。”

      老王两手抱着头,手指插进蓬乱的头发中,噌噌噌使劲地拔头发。一会儿,他又将头在石壁上碰得嘭嘭响。他不断地哎哟哎哟叫,样子极为痛苦。

      我和老张劝老王,事已至此,我们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了,也可以说是没有了。但说不定也有例外,假如说外面有人抽掉水,或者从窝头那边打一个洞进来也不一定。出了事故,三条人命啊。矿上不可能等闲视之。我坚信国家会派各方面的力量营救我们的,这方面的实例是不少的。

      我们就这样劝老王静下来,要沉住气,不要过分地消耗精力,这样可以使我们的生命更加长一些。

      老张呢?平时少言寡语的人。这时候,更是如此,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面对死亡,竟是如此的平静,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翻江倒海。以前,我们在一块拉家常的时候,他说过,他的儿子生病做过两次手术,险些丢了性命。想起来也真心烦,那时候,计划生育紧,为了生一个男孩子,东躲西藏,终于有了男孩。这男孩小时候毛病就多,头疼脑热也就罢了,十几岁的时候,竟得了一场大病,去省城动了两次手术。经历了这些波折,老张觉得活着是有些累,头顶上满是乌云,整天觉得头有斗大。他开始想,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有我这么活人的吗?有必要继续这么活下去吗?

      我也常常为老张鼓劲,既然活着,就不要这么悲观,打起精神来,困难来了就坚强地顶着。

      我们熄灭了矿灯——不要白白耗干了矿灯的电,或许我们还能用得着它呢!我们上班的时候,每人带着一个馒头,算是腰食。平时我们带的馒头如果吃不完,就扔到矿车里,或者塞进渣墙缝里。可是今天的馒头,何等的重要,它不是简单地解决我们饥饿的问题,而是要延长一个人的生命。肚子虽然都咕噜噜地响,我们都饿了,但我们舍不得吃。
我们是上早班的,现在是下午四点了,本应该就下班了。可是,今天我们就不能下班。现在正当夏季,当我们走出巷口,带着汗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多么的舒畅。我们看见蔚蓝的天,长满树林的山,山上嫩绿繁茂的青草,草间还有各色的花,蝴蝶在草间翩翩起舞,鸟儿在树上婉转地歌唱。然而,我们还能看到这些吗?

      时间过得真慢,三个多小时的时长,似乎是三天,现在是七点多,太阳该落山了,夜幕要降临了,矿部该灯火通明了。我不知道人们在干什么?他们能救我们吗?

      我躺在煤堆上,无计可施。浑身百般难受,心在一个劲地打颤,真正感到了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焦躁的心情。慢慢地,我想起了年迈的父亲,他一直坚决不让我去煤矿下井,甚至不让我去外面打工。他为没有把我供成一个大学生,去坐办公室而常常自责。他不愿让我在外面吃苦受累,他说,家里有几亩薄田,你就务习去吧,好歹能吃饱肚子就行。这种老思想,上一辈的老人们都有,毕竟他们走过饿肚子的年代,有些后怕,总觉得以食为天。但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不愿意原地踏步,我也有儿子,我多挣点钱,创造条件,供儿子上大学,让他考上大学,不要像我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是我的愿望。

      这次到煤矿挖煤,我是瞒着父亲来的,同时也瞒着妻子儿女,他们都不让我到煤矿打工。他们说,穷一点可以,挣多了多花,挣少了少花,人家吃稠的,我们吃清的,也就过去了。

      我理解家人对我的关心,可是,有些事情,你挣少了,少花就不行。比如说吧,儿子上高中了,要交学费了,你少交些,行吗?儿子正在长身体,你少给个伙食费,行吗?还比如,你倒霉一点——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需要住院,少花个就不行。

      现在的事态已经严重了,不是多花钱与少花钱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我和两个工友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我后悔未能听他们的话,我把生活的标准定得高了些。想想我的父亲一生辛苦,暮年又遇到这样大的事情,白发人送黑发人,叫他老人家怎么接受。想起我的妻子,她常常给我一幅笑脸,跟着我栉风沐雨,拉扯孩子过日子,忙忙碌碌,普普通通,顾不上梳妆打扮,没有过上几天清闲的日子。还有儿子,懵懵懂懂的,没有爹的日子,往后又该是多可怜呢?唉!

      外面还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打开矿灯,看见老张,老王睁着明突突的眼睛,眼睛里充满了乞求的目光。他们以为我忽然开亮了矿灯,是不是事情有了转机。从这神情可以看出,他们虽然活在这世上特别的不易,但是面对死亡,谁人都极为恐惧,毕竟这世上还有他们值得留恋的地方,还有他们牵心的事儿。

      窝头里静极了,可以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我又产生了一个担忧,那就是空气,窝头里本来就空气不足,眼下,水封住了巷道,阻止了空气的流通,我担心空气会一点一点被我们用完。

      我熄灭了矿灯,胡思乱想。我想起去年冬天,我在地面上推矿车,矿车多,井下人又多,上百号人挖煤,地面上就由我们五、六个人翻矿车,实在忙不过来,寒冬腊月的,热得我们头上直冒热气。你翻车翻不急,矿长就像日本大佐一样:“嗯?啥原因?”问你个究竟。我们拼了命地翻车,翻得越快,空车就越多,井下的人装的煤就越多。井下是不分昼夜的,也不管刮风下雨,既是雨雪天气,照样翻车。在这样的雨雪天气里,整个矿部好像只有我们这四五个人在干活。我不禁想:好像只有我们这四、五个人有女人娃娃,在养活家小。最后,我就不干了,想法调到井下去干——井下相对地轻松一些。

      我又想起跟我们一块翻车的老贾来了,老贾本来在井下挂车,有一次,老贾挂好了车,打了提铃,绞车就提升了。提升到了半巷,不知什么原因,钢绳就断了,矿车“嗖”一声,两道红路就下来了。井下一个技术员伸着头向上张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没弄清楚是咋回事,矿车已经撞上了他,老贾喊也来不及。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老贾当时就尿了裤子,两腿抖个不停。从井底走到井口,老贾一共休息了八次,这样一来,老贾就死也不去井下挂车了。他说,魂都丢到井下了。

      老贾就到地面上跟我们一块翻车。我是班长,有一天,我去找个扳手,想紧一下翻笼上的螺丝。当我拿着扳手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老贾抱着他的手走了。我问其他两个人:“老贾怎么了?”他们说:“老贾的手指头挤烂了。”我问是怎么挤烂的。他们说:“我们把矿车推进翻笼里,由于用力过猛,矿车又反弹了出来,老贾的手还扶在矿车上,他没有反应过来,就夹在矿车和翻笼之间了。”

      这下老贾的手指头可能就完蛋了。煤矿上的东西都笨重得很,伤一下就不是挤烂的事。

      下班了,我去看老贾。老贾是到矿上的小药店里随便包扎了一下,伤了什么也说不清,反正就用纱布将手指十字八道地包了起来。

      过了三四天,老贾说要上班。我说:“我看看你的手指。”老贾小心地揭掉纱布,嘴里发出唏哩唏哩的声音,我感觉到他很疼。我看见他的手指一片青黑,凭我的经验和感觉——完了,这指头是保不住的。我以前在医院伺候过一个伤员,这伤员的脚趾头被石头砸了,若干日子了,还是一片青黑,而且慢慢变干。其实就是肌肉组织死了,已无法还原了,最后截趾了。

      我说:“老贾啊,你不能上班吧!你好好养伤,弄不好,会保不住指头的。”

      老贾不以为然地说:“不会这么严重吧。”

      我也不敢再说手指的严重性了,遇见这样的事,总往好处想是对的,安慰安慰人家,给他宽个心,不然就要落个你盼着人家手指头截掉才好的骂名。

      老贾还是坚持要上班,我也不再说什么,上就上吧。后来,我知道老贾有个儿子,得了一种很顽固的病,好像是身体缺什么东西,每月要打一针,一针的费用要八九百元呢!我为老贾伤心着。

     老贾还是去上班了。他戴着一个大手套,这个手高高地举着,非常显眼。推车就用一个手。其实呢,这翻车是忙碌活儿,你又要挂三环,插銷子,又要把矿车扳倒,扶起,手脚并用,两个手脚都忙不过来,一个手怎么行?一幅三环要几十斤重呢!

      班子里的其他成员就说老贾拖后腿,不但不起作用,还显得有些挡绊,最要命的是拉低了我们的工钱,是我们在给他挣钱。他们就这样在我这个班长面前嘟嘟嚷嚷,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要吧!人家也是出门人,怪可怜的,家里又那个样子,要吧!大家都不高兴。我只好对他们说:“唉,有什么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干两天再说吧。”

      我也数落过老贾,叫他用点力气,手勤些,腿勤些,多干些零碎活儿,不要太惹大家不高兴。老贾就这样举着一个大手,低声下气,看着人家的脸色行事。干了大约十天左右,老贾的指头流脓了,需要去医院检查。

      检查的结果就是截指。就这样,老贾的一个指头就没了。十几天后,伤口长好了,指头明显短了许多,秃秃的,白生生的,太扎眼,叫人不敢看,看了让人心疼。

      老贾又要上班,我说:“老贾回家去吧,再不要干了,这辈子再不要在煤矿上干了,这是代价啊!”

      老贾说:“钱没挣上,指头却没了,我怎么面对家人。回去也是心酸,谁叫我们太缺钱呢?”

      老贾就一直干到了年底,矿上只负担了个医药费,没有给伤残赔偿。

      老贾虽然缺了一根指头,但他能回家和家人见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今天,我们这个事态,能不能和家人见面,就是天大的疑问了。因为我们被困井下已二十四小时了。

      我的口袋里装着前两天发的工资,四千多元,害怕放在房子里不安全,我就把它裹在一个塑料袋里,装在贴身的衣兜里。我打开矿灯,从衣兜里掏出钱来,一张一张地数。上面的毛主席,您说我们咋办啊?不久我们三人就到您老人家那边去了,这钱已不能交给家人了,在我们这儿,已成了废纸,不重要了。我又想,这世上的人也真能,一张花纸纸上画个人娃娃头像,印个数码字,叫你干啥你就干啥。你说,我们为这些花纸纸,黑眉糊眼地下地狱挖煤,挖煤就挖煤,苦点,黑点,下贱点也就罢了,如今为这花纸纸还搭上命了,我恨透这花纸纸了,为了你,我不能和亲人相见了。我的孩子,我的娘唉!

      我们三人又经过一番研究,试图用煤锤挖一个洞洞,或者在出口的水面上想办法,都不能成功,哪怕是抓破了我们的手指,碰破了我们的头,都无济于事。我们彻底绝望了。我开始一张一张将这四千多元花纸纸用心吱吱地撕成粉末,撒满了整个窝头。老王,老张轻轻地抽噎着。我不知道他们抽噎的是那碎了的四千多元钱,还是不能活在这个世上。看来这儿就是我们生命的最终归宿了,这撕碎了的花纸纸,能不能给我们充当个路钱子,让我们在阴间的路上顺利通过每个关口,买通牛头马面使我们勿坠十八层地狱,让我们的灵魂能飞出矿井,去看看我们的家人。

      说来也确实惭愧,辛辛苦苦挣扎了半辈子,竟没有挣到一口画龙的棺材,我们穿的煤皮索索吊吊,大致情形就是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角色。哎,就用这可恶的水洗一洗脸吧,理一理蓬乱的头发,活人一场到此为止,到阴间也较为体面一些,不然连鬼都看不起你。

      哦,黄泉路上无老少;
      阿,万贯的家财买不了你的生死之路;
      哦,去,去,去,莫留恋……

      我仿佛看见身披锦袍的道士,手执招魂幡,为我们绕棺。唢呐在呜咽,钹鼓在紧响。

      撕完了这些花纸纸,我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仿佛交代了后事一般,我长长地喘了口气,之后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老王将我猛推了一把,兴奋地说:“你听,是炮声。”

      “啊,是炮声!”炮声是从我们窝头那边传来的。炮声响的时候,窝头里还唰唰地掉煤渣呢?

    我看了看表,时间是第二天凌晨两点
    这时候,我们心里充满了一线希望。我知道我们所处的这个窝头,属于三级平巷,从现在这个水平面来看,二级平巷是没有水的,水只是淹没了三级平巷。从二级平巷选准位置,打个下山巷,就可以穿通到我们的窝头。我有点兴奋。但我又开始怀疑,矿上是不是就这样做,或者那几个技术员,能有准确的把握吗?哪怕就错一两丈,我们是无法给他们信号的。虽然他们也有定位仪,但能利用得那么恰如其分吗?

    炮声就这样每隔二三个小时响一次,轰,轰,轰三声,那是快发,两秒,五秒的雷管在引爆。我们可以确信,外面的人在救我们了。可以想象,人们在怎样地手忙脚乱,以极快的速度打眼,装药,引爆,然后往外运煤。我知道矿长是个厉害人物,在他的监管下,每个人都不敢偷懒,甚至在他面前还干得更为卖力呢!

   现在的时间是第二天下午8点,我们被困在井下已两天一夜了。可就在这时候,差不多响炮的时候,炮声却没有响,奇怪了。我们焦急地等着。再等,炮还是没有响。

    我们感觉到事情又不妙了,是不是他们觉得方向不对 ,或者说这种营救方法是徒劳的,现在他们停止了呢!我们想各种可能性,可是不管哪种可能性,反正,炮声停了。他们肯定是收兵回营了。但我想,井下每个窝头的经纬数据都在办公室里,从另一面穿个洞过来是非常准确的,他们不会找不到吧,我们刚刚被激起的一点兴奋,一下子又消失了。我们三人沮丧地瘫软在煤堆上,谁也不说话,谁也在想这最后的事儿了。谁也丢不下家人,自己走了,家人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活了半辈子,还不清楚生活是怎么会事,就要死去,真不甘心啊!

    忽然,炮声又响了,我们三人一下子从煤堆上跳起来,对着窝头使劲地大叫:“我们在这儿, 我们在这儿”。老张用煤锤使劲地砸着窝头的石壁,或许锤声能传到他们那边。我们坚信,锤响一架山的说法。自这次炮声响过之后,炮声响的时间间隔缩短了,成为一小时左右响一次。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有劲,我们感觉到屁股底下在呼呼地动呢!

      “快了,快了,我们有救了。”老王说着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我断定是老王高兴时流出来的,他拿出馒头,说:“来,来,来,我们吃一点,吃上一点,有精神,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用煤锤挖着迎一下”。我们都拿出馒头,可是,我们的嘴里没有一点儿水分,舌头在唰啦唰啦地响,仿佛是一片晒干的白菜叶子。是啊,自上班以来,差不多两天两夜了,我们滴水未进。但求生的欲望,使我们硬往嘴里塞馒头。

      老王忽然竖着耳朵在听,然后高兴地说:“听,听,是煤电钻的声音,哧啷啷”。我们都屏住呼吸听,果然就是煤电钻打眼的声音,哧啷啷地响,多熟悉的声音,多美妙的声音啊!

      老王抡起煤锤使劲地砸煤壁。我想,我们能听到他们的电钻声,他们也一定能听到我们的锤声。

      这时候,我们就应该注意了,隔壁马上就要通了,我们应当避远一点,免得一炮炸翻,弄个前功尽弃。我们三个往下走,一直走到水边,水仍然是这个样子,满满当当的,扔个石头,咕咚一声,深得很呐。哎,这要命的水啊。我们三人坐在水边,心情好多了。如果不出意外,到天亮我们就会出去的,安心等着吧。老王说:“如果这次活着出去,就是夹皮袋捞棍要饭也不再下这可恶的煤巷了,再者,出去了,到了家里,决不能给家里人说。”

     是的,假如能活着出去,我决不把今天的事给家里说,说了会使他们做噩梦,睡不好觉的。那就让这件事深藏在心底吧!这也许是我这一生的一场劫难吧。但我来煤矿打工,我不后悔,这也是为了生活。挖煤也是一种职业,你不挖,总会有人挖。煤矿本来就危险,恰好我们就遇上了,也不奇怪,应该把它看作是件平常的事。人生嘛,就是这样一波三折啊。

      我把那四千元用心撕成雪花状,也不后悔。因为世事难料啊,正如我们在这阴阳之间,是死是活,难以预料。因为那时候,命都快没了,拿着钱干啥?有人就有钱嘛!

      终于一声响,石破惊天。我们从烟雾中看到了那边纷乱的灯影,还未等炮烟散去,我们三人同时开亮矿灯,踉跄着扑向那边的灯影,可是,这时候,我们三人都跑不起来了,都摔倒在煤堆上。好几个灯影上来,明晃晃的,格外耀眼,他们夸张地七手八脚将我们抬在担架上,鼻孔里插上了氧气管子。我们眼里流出了眼泪,我紧紧抓住抬着担架的那双手。

      凌晨四点,我们终于从井下出来了,来到了地面,我看见星星眨巴着眼睛,夏日的夜晚,空气是多么的清新啊,我贪婪地呼吸着。

      矿上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饭食,我一再感谢矿领导和那些抢救了我们的工友,这丰盛的饭食,我几乎是用眼泪和着吃下去的。

      太阳升起来了,火红火红的,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拉着老张,老王的手说:“走,我们看太阳去!”


评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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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19#
发表于 2017-9-28 11:09 | 只看该作者
出门谋生的民工很辛苦。而煤矿上的民工不但辛苦,还时刻存在着危及身体健康和生命的隐患。小说通过主人公在生死边缘徘徊时的心理活动,在回忆和向往中描绘老百姓生活的艰难困苦,塑造人物形象。笔锋细腻,思路严谨,结构紧凑,跌宕起伏。

2#
发表于 2017-9-27 21:57 | 只看该作者
首发加版权,老师吉祥。
3#
 楼主| 发表于 2017-9-27 22:19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27 21:57
首发加版权,老师吉祥。

     飘飘版主吉祥,辛苦了,小说篇幅长,读起来费劲,给您敬茶,问好!     谢谢版主加分鼓励!
4#
发表于 2017-9-27 22:30 | 只看该作者
我在学习中,你才是辛苦了。
5#
发表于 2017-9-27 22:31 |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很接地气,我喜欢。
6#
发表于 2017-9-27 22:52 | 只看该作者
这题目很有意思,阴阳之间应是魔界了吧!文太多,没空细读!
7#
发表于 2017-9-27 23:58 | 只看该作者
先加分支持,明天细读!
8#
发表于 2017-9-28 06:54 | 只看该作者
老师早!感谢赐稿太虚!
9#
 楼主| 发表于 2017-9-28 07:42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27 22:30
我在学习中,你才是辛苦了。

      大家都辛苦,谢谢版主!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9-28 07:43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27 22:31
这篇文很接地气,我喜欢。

      作品怎样的成色,还需版主评定,指导。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9-28 07:46 | 只看该作者
诚诺 发表于 2017-9-27 22:52
这题目很有意思,阴阳之间应是魔界了吧!文太多,没空细读!

       读长文,辛苦您了。题目我就这样拟了,具体是哪儿,就需文友们点评了。问好老师!
12#
 楼主| 发表于 2017-9-28 07:48 | 只看该作者
诚诺 发表于 2017-9-27 22:52
这题目很有意思,阴阳之间应是魔界了吧!文太多,没空细读!

      谢谢诚诺老师加分鼓励!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9-28 07:49 | 只看该作者
郭子贝 发表于 2017-9-27 23:58
先加分支持,明天细读!

        谢谢郭老师加分支持,问好!读文辛苦。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9-28 07:57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9-28 06:54
老师早!感谢赐稿太虚!

     问好版主,谢谢版主加分鼓励,请多多指导!
15#
发表于 2017-9-28 07:58 | 只看该作者
阴阳之间,生死之间。小说从侧面抨击了煤矿安全措施不到位,利欲熏心的行为。也再现了煤矿工人的千难万难。生命是可贵的,煤矿能组织积极营救工友的生命,是黑暗煤矿里的阳光。小说写得很感人,但余韵稍显不足,辛苦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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