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20-8-21 15:12 编辑
一场雨过后,田野里湿漉漉的,穿过窄窄的满是泥泞的田埂,前面是几笼菜地,草盛豆苗也盛。就在杂草和蔬菜的菜园里,升起了好几个竹片或者木棍搭成的架子,方格式样的,被叶子和藤蔓裹挟着,葱郁之中挂出几个长短不齐的豇豆、丝瓜,活泼泼的,上面还点缀着大小不等的水珠,雨后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上面,人见尤怜。
这是我久违了的蔬菜朋友们,是熟悉的陌生人,一人枯坐,偶然会想起找回那种熟悉感。
那个东西究竟是叫土豆还是马铃薯,我们打小区分了很长时间都搞不明白。起初我们不知道他们俩是一个东西,更不知道究竟“土豆”是学名还是“马铃薯”是学名。
我们是一直叫做“马铃薯”的。按说我们乡里叫的通常都是俗名,再说“马铃薯”这三个悦耳的字实在不大像一个规范的学名。问过相关人,马铃薯的学名是什么,人家回答就是马铃薯。没想到我们一接触就是学名,不像其他东西,我们都是根据性状来找他的学名,这属于误打误撞。
比如,起初我们不知道茭白是什么,可是一见实物,原来就是我们最常见的蔬菜,我们把它叫做“篙瓜”。这两个字是不是这样写我不清楚,大约因为长在水里,又有点瓜的行迹,就叫这么个名儿,一直都这么叫,渐而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尤其是凤凰传奇唱的《荷塘月色》中好像也提到这么个物件,镶嵌得相当有意境,算是它的贡献。可是等好奇心作祟去找原歌词的时候,原来歌词是“皎白”形容月色的,不是具体的东西,再一次误打误撞,认识了一个新的学名。
马铃薯是村里每家每户的必备食物,体大,量足,好养活,亭前屋后、半山坡以及菜地都随处可见。无非是弄一些秧子,挖个小坑,培土浇水,后期可能还加点肥料,时节一到,也就成熟了。一锄头下去,连根带起,下面挂着三五个大小不等的马铃薯,磕几下土,断掉上面的根茎,黑乎乎的马铃薯往框里一扔,再辗转到家,放在屋子的拐角处,既可以当主食,又可以当蔬菜。
当主食?是的,它当过很长时间的主食。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够吃饱饭的,米很精贵。中餐基本上是吃米饭的,就一点咸菜,算是正餐。而早晚基本上都是以马铃薯和红薯替代,洗洗刷刷,往锅里一扔,一顿加热,烂了,也就是熟了。用碗盛可以,拿一个边走边吃也可以,两个下肚,基本上就饱了,一天早晚两顿,可以省去很多米饭和小菜,不见得对人有多少损伤。
马铃薯是米饭很好的替代品,除了吃多了气味难闻之外没有什么副作用。不像有段时间——早十几年的时候,人为开发的另外一些替代食物,很伤人的,有的甚至根本就不能吃。直到今天,我还骄傲地宣称:咱是吃红薯土豆长大的,不比你们吃苹果喝牛奶长大的,娇气!我们承接着马铃薯的品性,没那么多讲究,土里一扔,两瓢水一洒,自然就活过来了,长得浑圆结实,有的是韧性,很少有歉收的情况。
村里人开始有了经济头脑,用稻田种植马铃薯,然后再卖,猜想可能比水稻的利用率高一点。于是成袋的马铃薯装上了货车,送到了集市的批发市场上。结果没多少收益,这东西太普通了,买不上价,即便有点利润还是让中间商赚去了,没准还不如水稻,走经济作物致富的路子宣告夭折。
索性拖回家里,当粮食储存,也许能救个急救个荒什么的,这叫有备无患。
还真用不上,之后还真就没有什么吃不饱饭的情况,哪怕是遭遇到什么水灾旱灾的,肚子都能填饱,九一年特大洪水,救灾的物品当中竟然有牛肉罐头和方便面,那是我第一次吃方便面和牛肉罐头,还有一个救灾的衣服,我分到了一条裤子,它可以把我整个人套进去。
日子过好了,马铃薯也斯文起来了,再也不是把它的皮在外衣上来回擦几下,囫囵吞枣地填肚子了。开始用作炒菜,切成丝状,就着青椒炒几下,菜名叫青椒土豆丝,可能是饭店里最便宜的炒菜了。我相当喜欢吃这个东西,有一次酒喝多了,我一个人吃了一大盘青椒土豆丝。饭店老板很不爽,这东西没有办法卖成高价,都这么吃,饭店还能赚什么钱?
在外地上学的时候,我们用饭票打饭吃。饭始终有一股木屑味儿,很难吃,菜是整锅整锅地炖,一点嚼头都没有。于是,我们想着改善伙食,打好饭,跑到学校后面的小饭店里,炒一个菜,两块钱。最常见的是两样菜,青椒肉丝还和土豆肉丝,青椒和土豆都是陪衬,肉是必须的,菜上面油水是必须的。最后全部清盘,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打嗝,吃得实在太饱了。
老师们喜欢畅想,说什么叫共产主义?吃黑面馒头,再加上土豆烧牛肉就是共产主义。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是黑面馍,黑面比白面更好吗?还有为什么要用土豆烧牛肉,直接烧牛肉多好!想来他们觉得能有点馍吃,再有点牛肉恐怕就已经很好了,不敢再做奢望的缘故。
这样的说法是有时代背景的,前苏联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的必备元素。无论是红军还是白匪,抑或是骁勇善战的哥萨克骑兵到哪儿通常都是烤几个土豆来对付饥饿,有时连土豆都不够,哪里还能想着全部吃牛肉呢?一个人的想象力不会超过自己的生活经验。不过他们的作品当中经常看到吃猪油,整块整块地吃。我直吐舌头,那东西吃得下去吗?我们连一丁点动物油都不用改用色拉油了,怕得三高。可能是东西方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但是总体上他们比我们强壮也是事实。
他们现在估计也不会吃成块的猪油了,至少吃相难看,大家都在奔着牛奶和咖啡的方向去了,不大愿意地追溯自己的前世和过去。
前世和过去就是,马铃薯还有红薯本来就是个舶来品,南美的东西,不是中国也不是俄罗斯的。明朝传到中国,但是由于习性掌握不够,很难成活,当时最为杰出的科学家徐光启花了大量的精力改善了品种,最终在中国存活了下来。而随后中国迎来了人口高峰,明朝末年据说不到六千万(这个有待商榷,但是不会超过两亿),而一百多年之后的乾隆时期,中国人口已经达到四亿。这可能是徐光启最大的贡献了。
所以,我们绝大多数都是马铃薯的恩赐。
我不讨厌马铃薯,可我妻子很少用马铃薯做菜,理由很简单,小时候吃得太多了,现在一见到它就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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