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风流吾最爱

一水

　　——《安持人物琐忆》后记

　　不久前，给三变推荐了陈传习的《画坛点将录》，时为本坛文画双才翘楚晰子和吴版各有几则精彩画文交流之后。笼统而说，金石领域，我完全门外，看大家多有展示，心有其痒，想说两句，但怕露怯，时就只能凭借先前一点的读之皮毛，荐书了事。记得高尔泰《寻找家园》后，鉴其所业渊源之拓展，跟朋友提过一句敦煌壁画，心仪那些飞天之飘逸风韵，直觉到的一个画坛典故，即是“吴带当风”。陈先生的书，我阅读的不多，所荐之“点将”，是为我几年前的附庸行为，亦正开端于对“吴带当风”和“曹衣出水”的追踪了解，收获不可细说一二。我大抵相信，凡读过陈先生此书的朋友，十之八九是要抛开书的内容而先对作者的为学“禀性”给出一点结论，个中原委，我以为在此“点将”之书的两个“序节”里已呈出端倪，外加作者一句“苏东坡说：‘我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我也可以说：‘我虽不善画，晓画莫如我。’”这就难免很是给方家空隙以诟病的大话了，所谓见字如人，所谓“狂”而好作“惊”语，等等。从治学以谦卑的角度，我应该是苟同或附议这个论断，所以，这几个字算是引文，惟是对“点将录”并没有胆量去说心得，只一句喜画之人的借鉴必备。
　　
　　安持老人的《人物琐忆》终于在11年元月出版，当时书界一片哗然，购者争先恐后。彼时我亦未甘寂寞，凑上这个热闹，将些人物“请”上架案。闲时拿起阅读，会心于安持老人笔下诸多金石篆刻人物轶事，风趣八卦，各领风骚，正和我的阅读习惯跟口味。却说内容大多可与其本家传习者所叙“点将”之精妙连横补充，真是越读越觉得实在好玩。一时间，我有将两本书同时摊开桌面之趣，左一眼“点将”，右一眼“人物”，就这么摇晃着脑袋，把两书又修习了一遍。安持老人一生治印，交友甚广，几乎经年不绝。他笔下的人物多放荡烟霞，纵情山水，曲水流觞，快意金石，腕底飞花，口秀征鸿。所谓人生之妙趣，多淋漓于琐细之事，就是芝麻谷子的八卦翻将出来，亦是议论出一种闲情雅致的艺术生活状态，真是一番率性率情的舒意心境，正所谓披肝沥胆，诚乐事也，让所读之人跟着心情舒展，眉开眼笑。
　　
　　但于我外行的艺术领域，壮胆给我也是不敢做理论上的嚼字，如上这两段小字，姑且说明了我分点两陈氏所书之偏爱。如是，陈传习多议论于理论的《画坛点将录》只能用来安静修习，不敢雪上加霜，造次评点；而安持老人相对多娱乐于八卦的《人物琐忆》，却是大大教我读得心花怒放，很想斗胆说上一说。特别于“陆小曼”“吴湖帆轶事”“李烈钧与华夫人”几小章节，所挖掘出几位文化名人男女间的风流韵事，每有几处是前所未见之新意，文白之间，反复读了几遍还是喜欢地回头复习，每读都要会心一笑。我不懂金石书画，某年勉强勾勒出一段“艺史”脉络，现在回头再看，果有卖瓜之嫌疑，不敢昭示。现在，只想跟在安持老人身后，复述几个懂金石书画之人于“艺史”之外的有趣故事，以证我近日尤是对中国女人之无端被辱欺之所思。
　　
　　其一，譬如“陆小曼”章。作者在细数陆小曼的一排男友时，尤其提到胡适与陆小曼的暧昧关系时，算是一个议论高潮，呈给读者胡博士又一性情底牌。据小曼坦白云：“适之夫人为一老式父母之媒妁之言而成亲者，他对小曼颇有野心，以志摩（时小曼的丈夫）为老友也，故无从下手。他（胡适）之力促志摩安慰林氏（时林徽因正病着），存心搞成梁林离婚，俾志摩与小曼分手，他（胡适）可遗弃糟糠之妻（江冬秀），而追求小曼。及志摩死后，胡曾亲慰小曼云：不必靠徐父之三百元，以后一切他可负‘全责’云云。”他又写林徽因当年以同样一封电报情书发给徐志摩等五位男同学，最后徐志摩知道后放弃追求林而投陆之怀。而志摩之死，被小曼说是“死于林，死于情者”，（因志摩去看望林徽因换机而遇飞机失事）。当然这些文人风流韵事，不一定可靠，权当谈资和野史了解。只在安持老人丝丝入扣的叙事中，我们方有重新体恤小曼之死有多惨，且修正之前因志摩死而对小曼的一些误解。安持老人云：“小曼一生男友，一一数之，可成一点将录，而最著者为胡适，不图临终时最后见者为余，送入火坑时又只有余一人，殆虽未能称为有始，而可云有终耶？”而最有情感之叙，安持老人则以小曼“一无轻浪之言行，又生平不背后诋人存心忠恕”评价，及吃得小曼弃后之十分之二的中华或牡丹之香烟，态度真是万般可爱，令人读过唏嘘不已。
　　
　　其二，譬如“吴湖帆轶事”。我最是深刻此章节中提到的九小姐。吴湖帆乃名人吴愙斋之孙，而吴愙斋系清同治进士，后任广东、湖南巡抚（省最高行政长官）。中日甲午战争领兵部尚书衔率湘军出关与日军作战，一时名声大噪，战败后独携一印逃生，因而获罪回乡，从事金石学和古文学研究，且颇得名望。吴湖帆并非浪得虚名，但确实得力于祖宗的名誉。彼时这些金石篆刻雅士大都有蓄妾、宠妓的风流陋习，每逢聚会大都一人往往招上三至五妓，以致“群雌粥粥，嘘浪之声不绝”。彼时吴湖帆深得垂情一美艳名妓九小姐施氏，瞒着大妇人在吴江路藏娇金屋，九小姐也死心塌地，他却于三年后扔下两千元补助，不辞而别，无论九小姐如何召唤，就是不予回头，做尽负心之人，乃使九小姐从良不遂，之后“又在三马路青楼”挂起了牌子。我念到这一段，对这个负心的男人，尤其愤慨。这个画坛浪才，却在安持老人的于律师和稀泥的战术中，因抓住与九小姐没有婚姻契约之证据，得以脱身，卸掉了九小姐这个大包袱，在江湖上继续招摇。如此事件，于女人的立身教育，看似并非遥远。如说来，在两性关系的问题上，一纸婚约（或证据）不止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即使到现在对女性而言，其实也是能够起到一些保护作用的。
　　
　　其三，我想提的一个人物就是华夫人了。据说华乃无锡望族之后，人有知识且美艳。安持老人这一章节即名曰“李烈钧与华夫人”。李烈钧又名协和，江西九江人，清末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国民党二级陆军上将。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被孙中山任命为江西都督。话说这个李都督民国时期之风云在于两次讨伐袁世凯，“革命”斗志很是高昂。李烈钧虽为武将，却也熟读百家，贯通经史，本起韬钤，好近楮墨，尤擅汉隶。人得其片纸，珍同拱璧。他的诗文作得很好，尤喜书写楹联，因故落在安持老人的金石人物之载。然而，形下的一面，以安持老人所见，其实李是个不打折扣的登徒子，这在他戎马光辉的一生里，却鲜为人所披露，这也是安持老人所写这一章节的因缘，重点还是爱歌颂华夫人的美德。安持老人说李都督每见伊人小照，便为之目眩神移。时部下有一龚某人，两人其实同为日本陆军同学，管鲍莫逆。李登徒却见龚之新婚美人华氏二小姐的娉婷美照而起逮心，遂先委龚以重任，再设连环套将个莫须有罪名加罪于龚某，使其毙命，后娶华夫人进门为李太太。这个阴险的交易，“实乃丧尽天良和人格之事”（《人物琐忆》语），真是他本人所集北宋•苏轼句书题赠友之：“连环已解如神手；新妆渐画入时眉”之真实写照。据资料载，华夫人之美德，是与李烈钧育有多个子女，1979年病逝，一年后与李烈钧合葬。
　　
　　安持老人爱好广泛，除了治印与书法，还喜欢京戏、昆曲、评弹等，性格风趣幽默，为人既硬气又随和，因此颇有女人缘。这本书的内容多为《万象》杂志刊载，令人每读便是想见昔时书画篆刻界名人的种种风流，咀嚼其间所述及的逸闻佚事。此书除却八卦之外的一个看点，是可以获得一些冷僻的画坛文坛小知识，对于喜欢跟踪典故的读者实在大有裨益。我每拿起书来，见安持老人的一副招风耳（有很多画像），便不禁哑笑，心想，这可是难免的风流人物。我们见识了他除却精当的刻印技艺外，偶一读及笔下的这些“人物”，于他所交接彼时圈中的名公巨卿，红颜翘楚，譬如张大千、溥儒、吴昌硕、吴湖帆、冯超然、陆小曼、周炼霞、庞左玉以及袁寒云等等，各个都有生面别开之感，正缘于其处在书画场中罢。我只于其中挑拣出几个特别的例子来纪念这么一次阅读的经验，资料虽可能不入正史，但也算是唱和了本期如空兄弟所谓的“民间历史”，做奇闻分享也好。如此说来，陈公以“烟云水气” “风流自赏”的气度，几追仙姿，为金石篆刻领域俊画出这等清雅轶事，为我们茶余饭后闲聊的佐料，给我们沾点“艺术”人生，谁说不是一宗让人惬意的事呢？（13.1.6.32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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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水 于 2013-1-6 18:41 编辑 ]

何足道哉

自古诗书画为一脉，文人雅士谁人不晓？
一水版主自然为雅士一类了。

时光安然

终于将这章字看完，可谓是“绞尽脑汁”了。
一水的这几小节，读来津津有味，倒让我真的很想亲睹此书。
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资料，关于陆小曼的，只可惜我的记忆力太差，仿若隔世了。在此温习，也是一件幸事！

陀螺

文艺人士因其内心情感体验丰富和细腻，似乎比一般人惹下风流债的机会多些。 对这样的名人风流韵事，我一般无从评价，姑且看过就行。

柳藏

由此文而反思自己的阅读历程，有所偏好。以国内作家为例，史铁生、巴金等人的作品，难以获得真正的阅读快感，冯骥才、韩少功、邓刚、李佩甫等人的作品则读之喜悦。近期一水所导读之书，则偏喜寻找家园、笑谈大先生、胡适杂忆等，钱穆之八十忆双亲，浑沉厚重，其中不乏人生异趣、智慧之光，但通读后，感觉沉抑，需放一放，先沉甸心绪后再读。又如陈传席之《画坛点将录》，开卷而喜。大概我所偏好者，多是放犷狷狂，富有侠劲，唯其不拘一格而剑走偏锋，有个性凸现，所以不俗于群。此况境，类似孩童专注于大闹天宫时和取经磨难中的悟空吧。
我之阅读犹在兴趣，此兴趣与狎妓狂饮等同，属肌肤淫滥之蠢。阅文如阅心，即我心离佛还有十万八千里。

清荷吴霜

徐志摩曾被被梁遇春称为是“吻火的人”。陆小曼为纪念他整理编选的《爱眉札记》，更体现了徐志摩对陆小曼曾经如火的爱。最美好的东西总会有很深的印痕。

一水

原帖由 何足道哉 于 2013-1-6 14:01 发表
自古诗书画为一脉，文人雅士谁人不晓？
一水版主自然为雅士一类了。

我哪雅士啊，何足道哉。:lol

一水

原帖由 清荷吴霜 于 2013-1-6 18:29 发表
徐志摩曾被被梁遇春称为是“吻火的人”。陆小曼为纪念他整理编选的《爱眉札记》，更体现了徐志摩对陆小曼曾经如火的爱。最美好的东西总会有很深的印痕。

霜霜所云是也，《爱眉小札》非常好看。以我浅显的阅读嗜好，譬如鲁迅的《两地书》《达夫书简——致映霞》以及《爱眉小札》等，才是对我的脾气呢

一水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1-6 15:14 发表
终于将这章字看完，可谓是“绞尽脑汁”了。
一水的这几小节，读来津津有味，倒让我真的很想亲睹此书。
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资料，关于陆小曼的，只可惜我的记忆力太差，仿若隔世了。在此温习，也是一件幸事 ...

问好安然，以你的聪明，我罗嗦这些还不都是皮毛呀:P

一水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1-6 16:53 发表
文艺人士因其内心情感体验丰富和细腻，似乎比一般人惹下风流债的机会多些。 对这样的名人风流韵事，我一般无从评价，姑且看过就行。

陀版，咱这也是为了沾点艺术气息吖，好打算把生活搞得多彩一点不是呢~~~~~~~:lol

一水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6 16:57 发表
由此文而反思自己的阅读历程，有所偏好。……如陈传席之《画坛点将录》，开卷而喜。大概我所偏好者，多是放犷狷狂，富有侠劲，唯其不拘一格而剑走偏锋，有个性凸现，所以不俗于群。此况境，类似孩童专注于大闹天宫时和取经磨难中的悟空吧。
我之阅读犹在兴趣，此兴趣与狎妓狂饮等同，属肌肤淫滥之蠢。阅文如阅心，即我心离佛还有十万八千里。

别说我所荐都是旁门左道就好哇~~~~~~循序渐进吧，一点一点的积累才是王道，谁一口也不可能吃出个胖子呵。所谓南派的“顿悟”终究弗如北派的“渐悟”来得实用吧，因此，成佛还不是迟早的事嚒。

吴墨

已经第二次拜读了。雅士，雅文。欣赏！真的很羡慕你，能静下心认真读书。

一水

原帖由 吴墨 于 2013-1-6 21:00 发表
已经第二次拜读了。雅士，雅文。欣赏！真的很羡慕你，能静下心认真读书。

战战兢兢地，惭愧啊：
一水一墨一世界
一刀一石一天地

陀螺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1-6 18:51 发表


陀版，咱这也是为了沾点艺术气息吖，好打算把生活搞得多彩一点不是呢~~~~~~~

说起生活的多彩，很长时间没收到手写的明信片了，以为元旦前可以收到，到现在还没见影子呢。你说，这邮局是不是该投诉一下？

一水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1-6 21:24 发表

说起生活的多彩，很长时间没收到手写的明信片了，以为元旦前可以收到，到现在还没见影子呢。你说，这邮局是不是该投诉一下？

别急，等“六一”时我给你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