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言默然 于 2016-9-20 10:44 编辑
大男人
文/宋永江
[题记:张山为改善居住条件,结婚证换离婚证、离婚证换结婚证捣腾两来回;姨妹密切关注、擦鼻子抹泪两波。陋文以住房困扰为主线、婚姻家庭为辅线,动漫笔法临摹小市民的生态环境、大男人的坦荡胸襟及小姨妹的破产婚姻。《大男人》特为《小女人》配对,文笔粗糙,拜谢师友批判指教。]
搬进保利花园,张山就想复婚。
“急嘛呢?”李姒说不急,等两天,把打包的衣物清理归类妥当了,再复婚不迟,“不就是换俩本嘛,分分钟的事儿。”
也是,换本本简单。但是,张山一天都不想等,他怵姨妹……哦,前姨妹,现在是她妹妹。她妹妹扫他一眼,他就萎靡,就蔫了,就跟蚯蚓遭遇烈日一样惶恐沮丧。
六年前,他和李姒卖掉县城五室两厅三卫福利房,在打响辛亥革命第一枪的蛇山脚下按揭了一套小两居,靠近在省城当兵的儿子生活。儿子娶媳妇添孙女了,老母亲时常来看重重,来了就睡客厅沙发;四世同堂,将将就就倒也温馨。可是,一个厕所,公公儿媳妇内急,一个蹲厕内吭吭叫地拉,一个守厕外吭吭叫地等,要几尴尬几尴尬。
“长期尴尬不是个事儿呀,换个两卫的哈。”邻居王麻子建议。
张山夫妇动了小房子换大房子的心;儿媳妇受够了一个厕所的窘,愿意把出嫁时父母压箱底的十万人民币,全部拿出来入股。
老两口做主,不扰当兵的儿子,沿三环线转了三天,相中了保利花园的三居两卫期房。
老俩口兴冲冲到来房地管理局,咨询改善性住房产权证置换事宜。
房地局咨询台,值班的是位花白胡茬子,看样子快到退休点了。
花胡子仔细询问了张山夫妇相关情况,告诉他们:改善性住房属于一卖一买两次交易,不是简单的两证置换。他们这种情况,须先卖掉小房子,获得首套房购买资格,再买大房子,登记办证。如果不卖掉小房子买大房子,算第二套房,契税是一套房的两倍。另外,花胡子指出:
你们现有的小房子房贷虽已还清,但有过房贷记录,不能再获得房贷,即是争取到房贷,利率也比一套房高出一截。
花胡子为张山夫妇指点迷津:你们最好先卖掉小房子,再买大房子,契税和房贷利息能省十多万呢!
哦,听说改善性住房买卖交易契税有先缴后退的规矩啊?张三问花胡子。
花胡子说:好像有这么个规定,似乎有时效节点限制。税收主体是税务部门,房地局仅配合核实;多年来几乎没有经办过,说不清楚。
“唉呀!”花胡子义愤:“行政法规多了去,执行随意性普遍存在。纳入政绩考核的,执行有动力,多能到位甚至越界;不纳入政绩考核的,互相推诿踢皮球,任你东奔西跑,磨烂鞋嚼碎嘴,他一声过时段了,你气死白搭一条命,与他球闲不沾边,没人对不入流的破事儿负责任!”
张山在县城机关混过饭,对机关屌人破事司空见惯。混饭时,感受麻木不仁;离开或将要离开混饭岗位,感受才真真切切。
中央政府明如镜,正为公权力制作负面清单。
负面清单的内容和执行力度在哪儿?总不能把希望拴在牛蛋上吧?十多万可不是小数目,张山夫妇打不起水漂。
张山把花胡子的指点学给王麻子听。
王麻子对花胡子肃然起敬,说难得政府机关还有花胡子这样的人在上班。王麻子掐着指头算帐,肯定花胡子给出的概念:一套房卖出买进,比二套房买进卖出,契税房贷确实要省十多万。但问题是:保利期房,一年半以后才交毛坯,装修至少半年吧?两年的时间差哦!王麻子问:
“你们这两年住哪儿?”
是啊,这两年总不能找个钩挂树上?扯床席子钻涵洞吧?
王麻子支招:“那就只有委屈你老俩人离婚啰。”
离婚?
对啦!结婚证换离婚证,解出夫妻粘黏。小两居属张山财产,再以李姒名义申购属一套房,以后小两居出手也属一套房,十多万冤枉钱就省下来了。
张山难为情,望着老婆发愣。李姒搡男人一把,拍手叫好:“换俩本省十多万,值!就按王哥主意办。”
老俩口抱着孙女,在民政局二十分钟走完了结婚证换离婚证的流程。
民政局离婚登记处,效率一流,酣畅淋漓:排队、缴费、领表、填表,再缴费、复印、照相,再缴费、领证、走人。
离婚的太多,二十分钟多半花在排队缴费上,费用不大,小打小闹。最大的一笔是照相,两份六十块;表格费、工本费、复印费毛毛雨,加起来九十来块钱。
夫妇俩担心的离婚理由充分与否,纯属杞人忧天。离婚登记处根本不问,教张山照样表模式填,“感情破裂”四个字,简明、直白、充分、扎实。
公权力部门坐的都是社会精英。精英既体察民情,又眼睛不揉沙子,不难为离婚的花费心思编不着调的瞎话骗人。
夫妇俩遵从民政局精英指点,以离婚证红本为据,到户籍派出所处理户籍红本本。
派出所精英麻利,瞅一眼离婚红本,翻开户籍红本:张山是户主,继续做“户主”,地位不动摇;家庭成员李姒,与户主关系栏的“妻”字打个叉,旁边加注“非亲属”仨字,压上红戳。
老俩口随即掂着处理过的户籍红本,转回民政局。民政局以户籍红戳压罩的“非亲属”仨字为据,为李姒出了两张“单身证明”。一张用于房地管理局审核申购一套房资格的合法性,一张用于银行申货利率的确定。
红本、红戳、证明,包括红戳压罩的文字——无论是电脑输出的工整端庄体,还是手书的飞龙走凤体,都代表着法定概念,产生着法定效力。
法定效力文本齐备,李姒申购一套住房资格的合法性,顺利通过了房管局精英的审核确认。张山名下的房子抵押货款,银行和担保公司双赢方案很快敲定——买房人冤大头,谁不趁机捏一把是二百五。
保利花园售楼部签约,首付一次性到位。
筹措首付没费劲:儿媳妇十万箱底出仓,儿子和老俩口攒下的八万凑堆;姨妹帮助三十万。姨妹把三十万银联卡递给姐姐时说,不用还了,条件是房子产权必须是姐姐的。
血浓于水!姨妹血水分明: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是血,血靠谱;姐夫、妹夫、弟媳妇是水,水靠不住。
李姒一激动走了嘴:“当然是我的,我和他是非亲属了,这房子跟他不沾边。”
姨妹一时没品嚼,嘻嘻一笑:“开啥玩笑!”等她品嚼出怪味,专程撵到姐姐家要过户籍本盯瞅,眼眶滚出了泪,声音颤抖:“你俩还真行啊!以为说说玩笑呢,你们还真做得出来!”
姨妹扔掉户籍本,冒火的眼睛直逼张山。
李姒试图分散妹妹火力,说这事是她的主意,她跟张山一拍即和。意思是说自己是主谋,张山是从犯。
妹妹宽容主谋,不赦从犯。从犯如果聚得火焰,身价千万,姐姐何至寒酸,有失尊严?
妹妹认为,姐姐惰落到非亲属,问题很严重,是从犯卑微无能的表现!是张山无担当的证据!哪个勇于担当胜于担当的大男人,把自己的老婆搞成非亲属了?
张山发怵,低头搓手,不敢抬头。
姨妹和她姐姐,相隔两年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丫头片子时,姊妹俩犹如双胞胎,家庭待遇却有差异。姐姐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妹妹只能捡姐姐退役的旧衣服。成人出嫁后,姊妹俩各自与夫君共荣辱,社会身份及附加的经济条件大逆转。姐姐一直徘徊在社会底层,妹妹迅速腾进上流社会。客观环境作用于主观意识,影响着思维、行为方式。姐姐随遇而安,妹妹高傲怡然。
唯有姊妹亲情,几十年牵肠挂肚扯不断。妹妹以自己的优越心态和富有体验为标准,衡量评价姐姐很鳖屈。虽然,姐姐一点都不觉得鳖屈;但是,妹妹只要觉得姐姐鳖屈,就风风火火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妹妹出手了:
“张山!”她毅然撤销叫了几十年的“姐夫”称呼,直呼其名:“我叫你张山,你惊惶个嘛?公权力机关界定,你和我姐姐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既然跟我姐姐不相干,跟我更是八竿子挨不上……我只能叫你张山!或者叫你……前姐夫!”妹妹说着说着抽咽了。
姐姐开始还嘻嘻哈哈,一边任由妹妹发火,一边为男人开脱。妹妹只管发泄,根本没注意姐姐嘘唏什么。
见妹妹竟然哭了,姐姐懵了,连忙从卫生间取来毛巾给妹妹擦脸。
妹妹扯过毛巾,往脸上抹了一把,继续斥责:
“好你个张山!你说说看,我姐姐跟着你,享过一天福没有?嗯!人样没你周正还是工资没你高?退休费还比你多几张票票呢!……你咋鳖气不吭?我姐姐侍候你大半辈子,洗衣拖地下厨房,你给她卖过一件衣服还是带她旅过一次游?……这下可好,老了老了,连夫妻名份都让你给剥夺啦!我姐姐岂不成了你的仆人,你家的老妈子了吗?啊!”
张山无力抗辨,哑口无言。几十年的夫妻,为个住房,名份一把揉碎,尊严一脚踩成瘪柿子,高傲的姨妹岂能不感伤?岂能不为鳖屈的姐姐流泪?岂能不卑视窝囊废姐夫——不!前姐夫!
“一个大男人,还张山呢!你这座‘山’,是长树还是长草?我姐姐能依靠呢还是能乘凉?你干脆把‘山’改成‘酸’,穷酸的‘酸’算了!”
张山埋头膝盖上,双手紧捂着脸,挡不住姨妹的斥责声声灌耳,句句戳心。
张山窝心啊,一窝就是两年。不为大男人的脸面窝心,为跟了他大半辈子的李姒窝心。一个黄花大闺女,自从成了他的人,几十年生的做成熟的给他吃,给他料理家务洗衣服,养儿子带孙女,任由皱褶覆盖曾经如花似玉的脸蛋无怨,任由风湿骨质增生摧残曾经的窈窕身段无悔……他一个大男人,给了她什么?仅仅给了她一个妻子名份,也让自己给撕碎了……
张山眼睛湿了,到卫生间擦了把脸,踌近清理衣物的李姒,膝盖骨一软,“扑通”跪在李姒脚前,祈求女人即刻跟他去趟民政局。
李姒停下手里的活,愣怔片刻,牵起男人,抹了把眼睛,说:“好吧,现在就去。”
从民政局出来,张山捧着结婚证笑眯眯。破碎的婚姻粘合起来了,他为李姒找回了“妻子”名份,尽到了大男人的责任和义务,心里踏实了,老脸也光亮了许多。
公共汽车一如既往的拥挤,张山捧拳给一个年青人作揖;年青人爽快让出屁股下的座位。张山把李姒按进座位:李姒挪屁股腾出一角,叫张山搭半个屁股。张山摇头,立李姒身后,给李姒捏颈椎,揉膀臂,李姒惬意咧嘴,说真舒服。
“老东西!”有乘客指张山。
“酥骨头!”有乘客点李姒。
张山旁若无人,专心专意。两年前结婚证换离婚证以后,虽然他跟女人一如既往过日子,却很少给她做按摩了。偶有肌肤接触,下意识里总有调戏妇女的感觉。张山要从即时起,加大给她揉捏按摩的密度。他能给她提供的服务,也只有这个。
李姒闭目养神,尽情享受。两年里,买房卖房,东奔西走,装修搬家,她太疲惫了。虽然张山不懒,但眼睛里没活儿是盘磨,不推不转。鞋袜衣服穿身上是他的,脱下来是她的。男人嘛,都做不好家务吧?公交上给她求座位,他几十年如一日,不容易啊!
回到保利花园,李姒拨通妹妹电话,卖关子叫妹妹猜猜姐姐手里拿的啥?“不是,不是,还不是……真猜不出来呀?姐告诉你吧,是结婚证!……对啦,你姐夫要请你喝喜酒呢!……嗯,你开车过来?接我俩去锦江饭店?……哎哟,太破费了……好,好好,依你的。”
张山一把搂过女人,伸出五爪龙,梳捋女人花白的头发。
李姒贴在男人怀里,伸手摸男人的脸,说老了,都老了。
锦江饭店小包房里,张山牵手李姒任由姨妹摆弄。复婚仪式简短庄重:张山李姒给毛主席画像鞠过三个躬,立正举拳头,跟着妹妹向毛主席宣誓:“珍惜夫妻名份,永远不弃不离。”
李姒言犹未尽,顺嘴补上一句:“下辈子还做夫妻!”
张山举拳跟进:“下辈子上公汽,我还给你求座位。”
“哎呀!”妹妹哎呀,瘪嘴,声音哽咽:“还,还下辈子呢,这辈子……这辈子也,也差点黄了!”
李姒见状,立马反宾为主,拉妹妹入席。
张山摆手请站堂小姐退下,自己当起了服务生,给姨妹和老婆的高脚杯满上鲜椰奶,给自己的低脚杯满上茅台;端低脚杯碰过姨妹的高脚杯:“先敬妹妹一杯!”仰脖子喝尽杯中酒,“啧啧”赞赏妹妹拿来的茅台口感纯正,虽然他不习惯茅台的酱香更喜欢小黄鹤的清香。
姨妹呷了一口椰奶,指指酒瓶,叫姐夫再满上,又点点姐姐的高脚杯;张山会意,满上茅台,端起碰老婆的椰奶;李姒端杯挽男人胳膊,张山怔了下明白,缠绕胳膊和女人喝交杯。
宴席菜不多,松鼠桂鱼咸不咸甜不甜,三文鱼片沾芥末刺鼻子辣眼,还没成熟的梁子湖大闸蟹,没黄没肉只是个壳,掀开鱼翅盖碗,看上去跟粉丝汤差不多……姊妹俩相互奉菜,张山剥基围虾搞了两手油。
两姊妹退席移坐茶几喝茶,张山甩开膀风扫残云。他味口好,不忍丢掉残菜剩羹,直到碗干碟净。
姨妹招呼张山,拍拍怀里的坤包,以毋庸置疑的口气征询意见:“姐夫,我替你和姐姐保管结婚证如何?”
张山涩牙,瞅李姒。
李姒拍张山一巴掌,笑盈盈地对妹妹说:“搬家乱七八糟的够一收拾,正愁俩本没地儿放呢;妹妹保管正好,你姐夫的家我当了。”
嗯!妹妹满意,又提出户籍本问题:“是不是去派出所处理一下呢?嗯!你俩谁做户主?”
“当然是你姐夫,大男人一家之主嘛。”李姒撑顶男人。
张山搔头皮,望望女人,望定姨妹,说:“妹妹,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你姐姐做户主吧。我家庭成员,倒插门女婿……还有保利的房子,是你姐姐的婚前财产,跟我不沾边。”
姨妹频频点头,伸拇指夸姐夫敞亮,是个明白人;羡慕姐姐,说姐姐有福气。夸着羡慕着,姨妹倏忽一头扑在茶几上,“呜呜”哭了。
李姒慌了,挪屁股贴进妹妹,拍妹妹肩膀安慰:“妹妹,妹夫早晚还是要归窝的。”
“不可能了哇!”妹妹哭得越发伤心,边哭边诉说:“我没有告诉你们呀,白眼狼假戏真做!四年前他骗我,说爬的越高风险越大,裁个离婚证免得摊上事了连累我;我全依了他,不料他娶小生崽,摔我一千万,跟,跟我一刀两断了哇……呜,呜呜……”
“王八蛋!”张山头发竖立,怒目圆睁,青筋裸露的拳头重重地砸下,振翻了茶几上的盖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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