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酒，庙堂的梦 ------老鹤截评《水浒》十八回

闫广慧

  

第十八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

（1）猫和老鼠之间的游戏

     记得老鹤还在看图识字的年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周日下午六点到邻居家占座守着那台老掉牙的晶体管黑白电视机看里边播放的动画片。而在那些动画片中至今仍印象深刻的又莫过于看沃特迪斯尼公司出品的《猫和老鼠》。在那个充满童趣的世界里，老鼠杰瑞总是能依靠智慧击败比它强大得多的多的汤姆猫。每每看到汤姆猫栽面儿，倒在小老鼠的脚下，我和小伙伴们都会有种复仇后的快感。这部动画片一路陪着我长大，二十年后又陪着我家小鹤长大，未来必定还会影响此后的一代又一代，因为经典永远不死，天真代代相传。
      话题扯远了，老鹤其实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在孩子的世界里，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希望打败自以为是的大人们的秘密，那个梦支持着他们面对强权，在父母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孔时敢于在内心嘲笑他们像汤姆一样不堪一击。
     《水浒传》不是童话，里边充斥着太多暴力和血腥。梁山的好汉们不是杰瑞，但他们却有挑战整个帝国的胆气，敢替天做代言，为黎民苍生立命。所以尽管梁山终被招安成了顺民，但精神仍可嘉，所作所为仍可佩！
      回到小说第十八回。上回书说到宋江、朱仝、雷横一干官人因为寻私情放走了晁盖、吴用、公孙胜一干强盗，使得观察何涛之前精心制定的抓捕计划成为泡影。当济州府尹得知那伙强人已经逃到离水泊梁山不远的石碣村湖荡里藏身之后，就派何涛领五百官兵前去围剿。我们看官兵和晁盖之间的实力对比，晁盖明显处于劣势。但这样的力量悬殊只是纸面上，双方一交手，角色就移位了。
      且说何涛并捕盗巡简带领官兵，渐近石碣村，只要见到河埠上有停泊的船只，就尽数夺了。谁是强盗，现在已经很难说清。至少晁盖他们不会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官兵们却专为此事。当捕盗巡检并何观察一同做公的人等捉的船非止百十支，也有撑的，亦有摇的，一齐都向阮小五打渔的庄上浩浩荡荡杀来。行不到五六里，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 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这唱歌的就是何涛他们要捉拿的阮小五。这个以打渔一世为职业的人不为生计温饱，却立志要杀尽酷吏赃官清君侧报效官家。这明明是在批评和嘲弄何涛和他的职业军人们不忠君报国却只会欺压百姓。何涛众人见贼人现身，便并力向前。只见阮小五大笑骂道：“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贼官！直如此大胆！敢来引老爷做甚么！却不是来捋虎须！”阮小五很天才，亏他想得出来“贼官”这个词。原来老爷不是贼，你们这些做官的才是贼。绝妙的讽刺，入骨的挖苦。众人赶来跟前，阮小五转身藏进芦苇荡，官兵们拿了个空。这时，苇荡里又有人打呼哨，前面一支船驶来，阮小七立在船头口里有唱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又是要杀官，又是要报君。施耐庵借二阮的口要阐明的就是日后宋江拉队伍的政治纲领，即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在施耐庵的笔下，现在的二阮和日后的宋江俨然就是屈原，造反不过是他们曲线救国而已。何涛见阮小七如此猖狂叫板，就喝令手下：“众人并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阮小七听了，笑着以唇相讥：“泼贼！”何涛骂阮氏是贼，阮小七则骂何涛们是“泼贼！”双方谁是真正的贼，我们内心当有自己的判断。此后，晁盖等人用引敌深入，各个击破的方法，以少胜多，不仅全歼了五百官兵，还活抓了何涛。成为阶下囚的何涛再没有官家的嚣张，刚才还口口声声捉拿贼寇，现在却要磕头求饶喊“好汉”了。晁盖看何涛服软，也没有过多的难为他，只是削掉他两个耳朵做表证。在放何涛回去前，二阮让何涛带话给济州府尹：“你这厮 ，是济州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我本待把你碎尸万段，却要你回去对那济州府管事的贼说：俺这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撩拨的！我也不来你城里借粮，他也休要来我这村中讨死！倘或正眼儿觑著，休道你是一个小小州尹，也莫说蔡太师差干人来要拿我们，──便是蔡京亲自来时，我也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的窟笼！俺们放你回去，休得再来！传与你的那个鸟官人，教他休要做梦！这里没大路，我著兄弟送你出路口去！”二阮骂得痛快淋漓，在这段话中，他们再次重申阮氏兄弟不是贼，而是阮氏三雄，何涛府尹和蔡太师不是贼的，却是诈害百姓的蠢虫、济州管事的贼和鸟官人。这何等的讽刺，又何等的解气。老鹤每每读到这段文字，便又会有看到杰瑞戏耍汤姆猫后的复仇快感。《水浒传》中也有成人童话。

（2）风雨欲来风满楼

       晁盖人等击退了官兵的围剿之后，清楚石碣村那片芦苇荡不是他们长期的栖身之地。为了一个长远谋划，经过商议，他们一致认为投奔梁山才是出路。于是我们的老熟人又将悉数登场。第一个出场的是旱地忽律朱贵。朱贵的酒店是梁山设在水泊前的前哨站，是联络山上与山下信息，肩负着刺探和传递消息的功能。朱贵见了许多人来，说投托入伙，慌忙迎接，请入厅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管待众人；随即取出一张皮靶弓来，搭上一枝响箭，望著那对港芦苇中射去。响箭到处，早见有小喽啰摇出一支船来。朱贵急写了一封书呈，备细写众豪杰入伙姓名人数，先付与小喽啰赍了，教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管待众好汉 。朱贵这一连贯的动作表示了他对晁盖等人投奔的足够的重视。在他的意念里，晁盖不仅带来了雄厚的资金还引进了大批的人才，这是梁山发展壮大的一个好机会，不仅他高兴，梁山的大头领白衣秀士王伦也没道理拒绝才是。但是朱贵显然是想当然了。接下来王伦的表现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首先，王伦接到朱贵发来的书信之后，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求贤若渴。当晁盖等人摆渡到梁山岸边时只见七八个小喽啰划出四只哨船来迎接。我们对照前文迎接林冲上山的情景，发觉两次的规格是何等的相识，继而在此我们基本可以知道晁盖他们将遭受到何等的礼遇了。再说一行人来到金沙滩上岸，又见数十个小喽啰下山来接引到关上。王伦这才带着一干首领站在山寨门前等候。双方握手寒暄，晁盖先是一番表白，称自己没读过几本书（王伦是秀才自认为读过几本书的）来投靠梁山没有啥大抱负，能做王头领身边的马前卒就很荣幸了。晁盖的姿态很低，当然明眼人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并非内心真实想法，他的目的就是希望王伦能够欣然接纳他们。然而，王伦却玩了个深沉：“休如何说，且请到小寨，再有计议。”当我小卒一事暂缓，等我考虑考虑研究研究以后再说。于是进入山寨，王伦在聚义厅大排筵席招待众好汉，礼数上很说得过去，但当晁盖一时酒酣得意忘形把黄泥岗智劫生辰纲，东溪村逃脱官府缉捕，以及芦苇荡全歼五百官兵当做英雄事迹讲与诸位头领听后，王伦显然是被吓着了。他先是踌躇，做声不得，然后自将沉吟虚作应答。这时王伦已经在心里关闭了向晁盖们敞开的大门。为什么？这个可以参考他之前为何拒绝林冲入伙便知。王伦是个没度量又脑子极简单的人。在他的意识思维中，强龙不能压过地头蛇，那些爷过于生猛，他这个小爬虫对付不了。所以主人打算端茶送客了，而客人们也理当告退。这是他认为想当然的事。但他没有考虑到如果主人不留，客人赖着不走又怎办？晁盖众人本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有胆量劫天下第一权臣的生日礼物，心狠手辣让何涛的五百军卒葬身鱼腹，难道就差鸠占鹊巢干他这一票吗？所以他主意已定之时，也就是他大限将至之日。
       在王伦故伎重演要上演送客好戏之前，已有人去晁盖等人歇息之处送杀人的刀了。这人就是另一熟人，好汉林冲。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评价林冲是：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所以梁山的四当家绝非善类，更非怂包软蛋。当初高衙内和陆谦为夺林娘子数次陷害暗算林冲，林冲都忍了，那时林冲尚有忌惮高俅的心，怕丢了前程，之后林娘子被逼死，他做了看守沧州草料场的配军时，那些人还要斩尽杀绝，林冲就无需再忍了，用极残忍的方法手刃了仇人。待他要入伙梁山希图找个安身之地的时候，又被王伦几番侮辱轻慢，虽最后勉强被留下，交椅却被排在杜迁宋万之流下边，受那些鼠辈的气。现在晁盖等一干英雄来投，王伦有拒收的意思，林冲便要探探口风，看这些人可有走的意思。
（3）摆正位置利于进步
      林冲来见晁盖等人，七个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林冲入到客馆里面。吴用向前一番客套：“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林冲说：“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林冲这话有怨气，这也是他有意传递给晁盖他们的一个信号。什么叫“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也就是说我很看重诸位，有奉承之心，怎奈我不在其位，没有我说话决断的权利。是啊，在林冲的上边还有王伦杜迁宋万这干草包，他哪有资格出来表态呢？接下来宾主当落座了。按理林冲是主，晁盖是客，林冲当是上座，但林冲坚决不就，推着晁盖坐了主席，自己则在下首坐定。林冲的意思很明白，你不走，就让你坐头把交椅，做梁山的主人，我甘愿马首是瞻。众人落座，吴用对林冲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与头领坐。此天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的书信。”吴用这话一石三鸟，明着是为林冲鸣不平，实则是挑拨离间王伦，也兼有刺探林冲的想法。于是林冲便给了他一个干脆话：不想今日去住无门！非在位次低微，只为王伦心术不定，语言不准，难以相聚！我可不是与人争位置的人，只因王伦不配那个位置才我和他不能和平相处，如果有明主我自甘位次低微了。这又是要鼓动晁盖取而代之。几番试探，几番落实之后，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最后，林冲撂下一句狠话：量这一个泼男女，腌臜畜生，说甚弟兄！众豪杰且请宽心，然后就自下山去了。
        林冲为什么要反水，这和他上梁山的艰难有一定的关系。王伦当初就是担心林冲上来山来，效仿他取代杜迁宋万做寨主老大的前科。虽然之后，勉强收留林冲在梁山安身，但始终是被压制和排挤。按说无论从出身还是本事，林冲都远在他们之上。可偏偏那些“腌臜畜生”骑在他的头上。所以林冲才会怨，才会感到压抑，才会在适当的机会大爆发。林冲是个很会摆正自己位置的人，他清楚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所以给他干不了的位置他不会要，不让他坐他该坐的位置他会不答应。下文林冲炒老板把晁盖推到头把交椅的位置上后，他还是主动坐了他最熟悉的位置，第四把交椅，但我们看在他上边的已经不是王伦、杜迁、宋万这些庸才，而换成了晁盖、吴用和公孙胜。还是一样的结果，林冲却无怨言，这就是林冲能够给自己定位，给领导定位的智慧。拥有这样智慧的人，始终不会让高明的领导猜忌，更让那些平庸的领导脖子后边生冷风。

（3）王伦之叹

        对于王伦的死， 老鹤不表示哀悼，他的一盘棋全是自己走死的，怨不得别人。同样是落第的书生，他和历史上的黄巢、洪秀全在境界上实在是差的太远，甚至他还不如那个教书匠改行做强盗的吴用先生。江湖是滩浑水，绿林是片野猪林。王伦入了这湖进了这林却不识水性，不谙此险恶，偏要天真用事，拿之乎者也做语录，用君子之腹度人。最终也就难逃江湖暗算了。
        民国时期开创厚黑理论的李宗吾曾给成功的政治家下了一个断语：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这样才能成为“英雄豪杰”。显然，王伦不符合做“英雄豪杰”的条件。王伦不仅脸皮薄，心思简单，更要命的是小，心胸小、出手小、气量小。在处理晁盖的入伙这件事情上，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要么不做，要么做彻底。倘是王伦有容纳百川的心胸，那么就接纳那些好汉壮大梁山声势。不然的话，索性做得彻底些，摆个鸿门宴做了那些人以绝后患。但他偏偏选择了以礼相待，把那些人请下山去，你想那群豺狼虎豹岂能甘休。更可笑的是王伦捧个大盘子，里放著五锭大银，作为众人的遣散费。要知道晁盖是带着在黄泥岗劫来的十万贯金银珠宝来投奔他的，他却拿五锭银子当大银打发诸人，可见眼界太小，出手也小。林冲看王伦这么不体面的秀情谊，早就按捺不住，踢倒桌子，近身抽出尖刀搁在王伦的脖子上，而这时王伦还不知死活骂林冲：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并喊心腹人来救他。这都是迂腐人做得蠢事。要知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林冲岂是骂得？刀子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还理论什么上下？他的心腹人只杜万两个傻大个（杜迁江湖人称“摸着天”宋万名曰“云里金刚”），而晁盖却又七条好汉，那呼救无疑是在催命。林冲历数他的罪恶，“无大量大才”“嫉贤妒能”后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从此，梁山改姓了晁，走上了健康发展的正道。
       王伦不仅是入错行的倒霉蛋，他在做人上有明显的缺陷。即便他不做梁山的头领，放在任何的领域也很难不“落第”。至于他的死，老鹤一叹之后还要说：王伦不失败天理都不容。

时光安然

看完第一节了，我也喜欢杰瑞与汤姆。

文字闪耀生活

阅读有益，我也来学习了！祝节日快乐！

文字闪耀生活

阅读有益，我也来学习了！祝节日快乐！

时光安然

王伦不够狠，还太书生气。
再说了，江湖上的事，所谓的“义”气用事，很多时候是行不通的……

微风轻拂

水浒谈的是江湖，说的是人生。

文章点评个性鲜明，有很好的可读性、趣味性！

姬宇

这是要重写水浒的节奏啊，

闫广慧

宇の航 发表于 2016-10-1 11:04
对王伦看法有点不同，不影响文章整体的逻辑。王伦时代全是自给自足，晃盖们来坐吃山空，宋江来算是最辛苦的 ...

领导的境界高低决定了班子的素质高低。这一点儿我们是相同的。

闫广慧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10-1 11:16
看完第一节了，我也喜欢杰瑞与汤姆。

经典何止影响一两代人。问好安然！

闫广慧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10-2 14:14
阅读有益，我也来学习了！祝节日快乐！

祝友节日快乐！

闫广慧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10-3 08:12
王伦不够狠，还太书生气。
再说了，江湖上的事，所谓的“义”气用事，很多时候是行不通的……

情义多半是有前提条件的。

闫广慧

微风轻拂 发表于 2016-10-3 08:20
水浒谈的是江湖，说的是人生。

文章点评个性鲜明，有很好的可读性、趣味性！

问好先生，

闫广慧

姬宇 发表于 2016-10-3 15:12
这是要重写水浒的节奏啊，

一点点读书心得，个人看法，不敢说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