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油纸伞 于 2016-11-10 14:05 编辑
明天有雨
文 李琳琳
哑巴发来短信的时候，李秀梅正在听花姐说事。花姐说起事来，总是眉飞色舞，神气十足，尤其是说到王麻子，更像注了兴奋剂一般。管理这条街的城管姓王，只因脸上多了几颗黑痣，就被花姐叫成了王麻子。花姐说：“王麻子在外干那种事，被老婆逮到了，脸被抓得稀巴烂！这一下，王麻子可要变成王疤子啰！”摆水果摊的大头，躲在一旁偷笑，并不时地向李秀梅递眼神。花姐说：“你们还不信？不信我们就打个赌，看王麻子这几天来不来市场。”大头嘿嘿地笑着，说：“信，当然信，花姐的话，什么时候渗过水份！”李秀梅也附和着，“是呀，春谷城哪有你花姐不知道的事！”
李秀梅一边和他们调侃，一边给哑巴回短信。哑巴的短信很吝啬，只有瘦瘦的四个字：“明天有雨！”李秀梅回了一条短信：“明天有雨，你就过来吧。”把手机装进了口袋，她的嘴角浮起一朵浅浅的花。花姐盯着她的脸，自作聪明地揣摩着她的心思。花姐这人，不仅嘴巴碎，眼睛里还总是藏着狐狸。每次看到别人用手机，她就往龌龊的地方想。花姐说：“李秀梅，是不是又勾引到哪位男人了？”李秀梅顿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了。花姐肯定以为她用手机在上网，在网上找陌生男人聊天。本来，李秀梅完全可以把她的话当作一句玩笑，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可细一想，花姐居然用了一个“又”字，李秀梅老大不痛快了。她心想，这个老女人，大约是心理变态吧，自己没人碰，老当别人是风流荡妇。李秀梅横了花姐一眼，“勾引这个词，那可是你的专利！”花姐咧着大嘴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说：“你老公不在身边，你难道还真闲得住？”一边说着，黄花菜似的脸上，就荡起一道一道的括符。李秀梅拉下脸，用眼睛狠狠地剐了她一刀，“花姐，你可是五十多岁的人啦，就不能说点人话？！”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密度很高，砸到花姐的脸上，份量很重。花姐见她真动了气，那张破锣似的嘴立马就闭上了。
哑巴是李秀梅的老公，他其实并不哑。李秀梅听婆婆说，哑巴小时说话迟，三岁的时候，还不会喊妈，公公以为他是个哑巴，就叫他哑巴子，哑巴就这样被叫成了小名。哑巴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和老三学了手艺，现在都靠技术吃饭，只有哑巴，现在还依赖着家里的几亩田。
嫁到王家第二年，李秀梅生了一个丫头。公公和婆婆都重男轻女，他们毫不掩饰地把孙女也当作哑巴一样地冷落了。爷爷奶奶不喜欢孙女，哑巴倒是格外疼爱女儿。可李秀梅的心里，始终觉得遗憾。女儿十岁那年，她又怀上一个，真盼着是个男孩，谁知生下又是一个丫头。哑巴说：“两个丫头也好，以后姐妹俩有个伴。”孩子的名字，都是哑巴取的，大女儿叫平平，小女儿叫安安。哑巴说：“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
日子过起来真快，一眨眼工夫，平平就升了高中，安安也上小学了。为了两个孩子，李秀梅来到了城里陪读。来城里找出租房那天，她腿都差点跑断了，比较来比较去，就是为了能节省一点房租。最后，总算找到一套老房子，屁眼大的地方，也要好几千。一家四口人，光靠哑巴种着几亩田，日子过得就很紧凑，李秀梅不得不在城里摆着一个地摊，以此挣点小钱来贴补家用。出租房太小，她们娘仨挤在一个房间，哑巴每次来城里，都因没地方住，当天就得回去。
哑巴上次来，是农历初三，平平生日那天。别看哑巴人生得粗糙，心眼可细了。两个孩子的生日，李秀梅总是记不住，哑巴却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天，平平和安安都很开心。小孩子，几个对胃口的菜，几包喜欢吃的零食，就能让她们得到极大的满足了。看着孩子们的高兴劲，哑巴的脸上，也满是丰收的色彩。
下午，两个孩子上学去了，李秀梅急急忙忙地要赶着去摆摊。哑巴垂着一双手，像个磨似地，在她面前转来转去。他不说话，李秀梅其实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货物堆在家里，自己不会变钱，李秀梅卖货心切，也顾不上哑巴的感受了。哑巴见老婆执意要走，便用请求的口吻说：“秀梅，今天就歇一天吧。”李秀梅是个急性子，她吼了哑巴一句，“不摆摊，你能养活我们娘仨？”听到这话，哑巴脸上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他咬着嘴唇，不作声了。他看着李秀梅把货搬上电瓶车，也不伸手帮一把，就木偶似地站着。李秀梅见老公那副可怜相，心里也斗争了一下，差点就决定留在家里陪哑巴了，可孩子的这个费，那个费，拼命往她脑袋里灌，它们都张牙舞爪地伸着手向她要钱啊！李秀梅心一横，还是推出电瓶车，逃出了哑巴期盼的眼神。临走时，她给哑巴丢了一句话，“你以后下雨天过来。”
摆着个地摊，虽然也挣不了几个钱，但李秀梅总舍不得歇，除非哪天下雨，摆不了了，才不得已歇一天。后来，一直也没有下雨，哑巴偶尔打一个电话，或者发短信，但没有提过要来城里。哑巴说明天有雨，李秀梅自然懂得他的意思。
花姐挨了一顿熊，似乎老实了许多，坐在摊位前，头耷拉着，像片晒蔫的南瓜叶。花姐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曾向李秀梅叹苦，“我男人几个月都没碰我了，可能外面有了女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觉得难为情。可李秀梅听着这些事，却有点不好意思。既然花姐当她是朋友，愿意向她吐露心声，她便吱吱唔唔地应付着。李秀梅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何必还在意那些？”花姐强调，“我也是一个正常人，也有那个需求啊！”正说着话，来了顾客，李秀梅赶紧就岔开了话题。
看到花姐那怂样，李秀梅有点过意不去了，就招呼了她一声，“喂，你确定王麻子今天不会来吗？”花姐立马又来了精神，“不会来的，肯定不会来了，这几天估计都来不了，他要把脸上的伤治治呀！”花姐说着，脸上露出幸灾乐祸般的笑。她一边笑着，又不失时机地把地摊上的货物往前移了移。看着她老道的样子，李秀梅也跟着把她的小饰品往前挪了一点。
对于她们这些摆地摊的人来说，街上没有城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花姐消息灵通，城管什么时候来检查，市容局的车子什么时候上街收东西，她都会事先向同行透露。不过，也有那么几次，她的消息不是太准确。
李秀梅刚把东西摆好了，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一下，哑巴发来短信：“明天需要带什么东西吗？”她给哑巴回了一句，“没什么要带的，就带点蔬菜吧。”李秀梅担心花姐那双眼睛又要钻出狐狸来，就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我老公的短信，他明天要来城里。”花姐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令人捉摸不透。
晚上，等平平上完晚自习回来，李秀梅就上床了。平时，她只要头一挨上枕头，瞌睡就上来了。今天却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就容易想事。她想到哑巴那双眼睛，那充满期待而又饥渴的眼神。来城里陪读后，哑巴也已几个月没碰过她。五十多岁的花姐，居然还有那个念头。李秀梅心想，我才刚满四十岁，怎么就没有欲望了呢？难道，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说实话，她是太累了。每天早早地起床，要给两个孩子准备早餐。然后，马不停蹄地做家务，再抢火似地到市场去摆摊。中午，又争分夺秒地赶回家做午饭。等孩子们上学后，再骑上电瓶车赶到市场。到了晚上，两条腿早已灌了铅一般沉重，恨不得倒头就睡，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正常人的事!
明天有雨，她也终于可以做一回正常人了。这样想着，李秀梅感觉自己似乎又年轻了许多。
第二天一大早，闹铃还没有响，她就早早地醒了。起床后，匆匆忙忙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就给两个丫头煮面条。吃过早餐，孩子背上书包出门时，李秀梅特别交待了一句，“今天有雨，都把伞带上。”安安倒是很乖巧，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把折叠伞揣进了书包。平平脾气犟，李秀梅说了几遍，她像没听见一样。把李秀梅惹急了，就发了火。平平也不服硬，就和她妈顶起来，“那伞太大了，我就是不带，你给我买一把新伞，要三折的那种，带蕾丝花边的。”李秀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伞能打雨就行了，还要什么花边！”平平一扭头，甩给她一个冰冷的后背。那把花雨伞，被晾在桌子上，和李秀梅一样生气了。
李秀梅正一个人生闷气，哑巴来了。有人来，那气就找到了出口，扑扑地放了出来，“平平这丫头，越大越不听话，整天要买这个要买那个，你说这雨伞，能打雨不就行了，还要什么蕾丝花边，又不是当裙子穿……”
哑巴把蛇皮袋子放下来，鼓鼓囊囊一大包，全是菜地里种的蔬菜。哑巴种的菜真好，一棵棵肥肥壮壮，精神抖擞，都会说话似的。他一边把菜捡出来放在地上，一边安慰秀梅，“小孩子不懂事，你也别生气。”李秀梅拿来一只塑料篮子，把毛豆装了起来，其它的菜，就堆放在一边。哑巴说：“把毛豆米剥出来放在冰箱里吧，你平时忙，肯定也没有时间剥。”他俩坐在小板凳上，头对头地剥起了豆子。这样的场景，以前在老家是经常有的，如今不常有了，李秀梅倒有了别样的亲切感。
哑巴说：“八湾塘那块地真好，种什么菜都肥，今年的豆子粒粒饱，没一颗是瘪的。”哑巴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李秀梅，安安喜欢喝豆浆，常在学校门口买，还不知里面有没有掺假。李秀梅说：“那块地里的豆子就留着养老黄豆吧，以后买个豆浆机，打点豆浆给丫头喝。”哑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了。李秀梅恨透了哑巴那副怂相，对他说过很多次，以后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万一被外人看到了，还以为她在家是个母老虎，男人都怕成了这个样子。不管说多少次，哑巴就是改不了。
“哑巴，你能不能大气一点，有话就直接说，别磨磨蹭蹭的。”李秀梅嗓门大，说话也快，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女人味。有时候，她也想改改，想学得温柔一点，可那学出来的感觉总是那么别扭。
哑巴说话磨蹭，做事倒很快，一会工夫，就剥了满满一大碗豆米。李秀梅把豆米送到厨房里，又拿了一只碗出来。哑巴说：“秀梅，我们还是租套大点的房子吧，我也想来城里找点事做。”哑巴有这样的念头，李秀梅感觉很突然，“可是，你什么技术都没有，来城里能做什么事呢？”她尽量把语速放慢了一点，免得听起来像是埋怨。哑巴说：“我也可以去摆一个地摊呀。”她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你这样，半天冲不出一个屁来，要是摆个摊子，谁会买你的东西呀？”听她这么说，哑巴有些犹豫了。顿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谁生来就会做生意，我也可以学着点。”李秀梅怕打击了哑巴的积极性，也没有完全否定他，“明年房子到期后，我们再去找别的房吧。”
打开冰箱，里面一点猪肉也没有。李秀梅知道，哑巴一个人在家，灶台上肯定也见不着荤，过得像和尚一样。哑巴喜欢吃红烧猪蹄，她还是得去一趟菜场。
远远地，李秀梅就看到花姐的地摊了。看来，王麻子确实没有来。她把电瓶车停好，来到了花姐的摊位前，“花姐，你胆子可真大，东西都快堵到菜场门口了。”花姐嘿嘿地笑着，“王麻子不来，还真能多卖货，就刚才一会工夫，我就做了一百多块钱的生意。”听她这么一说，李秀梅便有了一丝懊悔，真不该在这样的机会里，叫哑巴过来。她抬头看看天，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心里便更纠结了。花姐说：“你今天上午怎么不摆了？”她笑了笑，“老公从乡下来了，我去买点菜。”花姐又咧开了大嘴巴，“快点去买吧，家里有人等着吃呢。”她说到“吃”字时，停顿了一下，表情又是那么意味深长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还是没有下雨，平平回到家里，越发神气起来，“妈妈，早上要是听了你的话，把雨伞带着，还不被同学笑话啊。”李秀梅没吭声，却扫了哑巴一眼。哑巴从平平的肩上接下书包，说：“不要怪你妈妈，都怪我，是我说错了。”平平莫名地盯着哑巴的脸，“你可真是模范丈夫，早上还没来城里，就替妈妈顶罪啦！”安安在一旁讨好似地说：“我是乖孩子。”
李秀梅把菜端上了饭桌，安安扒在桌子边，像只馋猫一样伸着脑袋，“今天的菜真香啊！”小家伙的表情很夸张。平平说：“还有红烧猪脚哎！”安安一脸严肃的样子，她纠正道，“姐姐，不能说猪脚，应该叫猪蹄！”平平一下子笑喷了。哑巴坐在那里，看着两个顽皮的孩子，他的脸上，早已挂满了幸福，像一颗颗熟透的葡萄。
孩子下午上学的时候，天空依然晴朗，李秀梅的心开始像猫抓一样不定了。她想到了王麻子。看来，花姐的话是有根据的，不管什么原因，王麻子今天不会来市场，应该是事实。她站在门口，又想到花姐上午的话，摊子往前移真能多卖货。
“秀梅!”哑巴在房间里叫了一声，同时，有了拉窗帘的声响。她犹豫了一下，说：“来了。”并随手关上了大门。进了房间，只见哑巴坐在床上，已经在等她了。李秀梅把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刚坐上床沿，哑巴就一把抱紧了她。哑巴急促的呼吸，也掀起了她心头的热浪，她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她突然发现，哑巴的眼睛变得好亮，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秀梅，都怪我没本事，才让你这么受累……”哑巴自责地说。李秀梅闭上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哑巴的嘴。哑巴的胡须，刮得很干净，一点也不扎手。
哑巴的嘴唇，朝她压了过去，堵得她透不过气。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抚摸着他宽宽的后背。空气，也屏住了呼吸。“秀梅，秀梅！”哑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嗯……她呢喃着。哑巴粗大的手掌，开始解她的内衣。
李秀梅的手机，装在外套口袋里，它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哑巴顿了一下，“会是谁？”她没有松手，手臂水蛇一样缠着他的颈脖，“别理它！”手机停了几秒，又疯狂地叫唤起来，恶作剧似地捣乱着。哑巴扫兴地下了床，把手机递给她。按下接听键，花姐那大嗓门蹦了出来，“李秀梅！你死到哪去了，还不赶紧过来，几个外地佬就要抢占你的摊位了。”“是真的吗？”她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花姐的声音更加急切，“就是那几个穿着花衣裳的外地人，他们要在你的摊位摆银首饰啦！”李秀梅呼地一下滚下床，披上外套就要往外冲。“来不及了，回头再和你说。”她心急火燎地扔下这句话，匆匆地跨上了电瓶车。哑巴木桩一样立在门口，眼睛里那团火，也跟着哑掉了。
赶到摊位的时候，李秀梅并没有看到什么外地人。花姐见她来了，不停地向她表功，“要不是我帮你占领着地盘，他们只要把东西摆开来，你就别想赶走他们。”李秀梅习惯性地点了一下头，眼前却全是哑巴的眼睛。那天下午，她真盼老天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大雨，可是，老天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一直就那样阴着。
收摊回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放学了。安安看见妈妈，蝴蝶一样飞了过来。李秀梅把电瓶车停稳，进了屋子，没有见到哑巴。她不知道，哑巴是什么时候回老家的。突然感觉，屋子里变得好空旷。李秀梅痴痴地站在那里，头脑里一片空白。
“妈妈，快出来收东西呀，外面下雨啦！”安安在屋外喊着。雨棚上，有了嘀嘀嗒嗒的声响。李秀梅把货物搬进屋，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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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0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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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韵味浓厚！一副自然的生活片段，也道出生活的艰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