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玉平 于 2016-12-2 10:07 编辑
永远的遗憾
文/张玉平 母亲不知书,但她非常明理。我下肢残疾以后,村里一些老人对母亲说:“你儿子聪明,让他学‘先生’算命吧!这营生坐在家里也能赚钱呢!”母亲摇摇头,她知道我不愿意学那骗人的什么“先生”。所以,母亲没有听村里人的建议,而是竭尽全力支持我自学。每当我需要钱买书籍、邮票、稿纸、参加函授,母亲总是省吃俭用,用她喂的鸡、鸡下的蛋,抑或种的谷子、采摘的野果变卖了,满足我学习的需求。 1988年,我开始自学文学创作。母亲去赶集便把我写的稿子送到乡邮电所去寄发。信寄走了,我寂寞无奈的生活便多了一份希冀、一分等待。然而,那段日子母亲赶集归来背篓里总也不见有我的信。我的那一份热情也就随之冷却。那些天,我心情很烦乱,不想多说一句话。母亲似乎觉察出了我的变化,那张布满皱褶的老脸上泪眼巴巴的,比我还难过的样子:“那些人咋就这般心铁?我娃写得差,有啥不对的地方你改过来,回个信带带徒弟我娃不就知道了?再说我娃这种情况……不过娃,‘三年的唢呐四年的琴’,你写那文章还不到半年呢!”母亲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那道地的乡土俗语却也确确实实使我顿悟,让我振作。 寒去春至,时序更迭,十多年来,无论烈日炎炎抑或冰霜皑皑,母亲总是步行十几里山路去乡邮电所为我发信、取信。我有时熬夜写作,第二天往往要睡到中午十一、二点钟。母亲也总是把香喷喷的饭菜煨在锅里,等到我吃过了才背上一个竹背篓去做她总也做不完的事。母亲还把她看到的、听到的新鲜事说给我听,我的许多创作素材就是来源母亲的嘴巴哩。 已过古稀之年的母亲显得很是苍老,但她还得下地种菜、上山砍柴、回家做饭洗衣、喂猪养鸡,还得服侍残疾的儿子,忙得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每每看到母亲踏着晨曦蹒跚外出,顶着夕阳汗流满面归来,我就很痛苦,也好内疚。是啊!作为儿子,非但不能使母亲安享晚年的天伦之乐,反而要她为我操劳,我的心里怎么承受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啊!母亲看在眼里,安慰我说:“只要你多写点文章给大家看,不被别人看不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也是因为母亲坚定的支持,在文学创作上我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不少文章刊登在海内外的报刊上,获得了海内外的多项荣誉,加入了省作家协会,也出版了自己的多部专著……我的每一份成绩都溶进了母亲的心血和汗水啊!可以说,没有母亲我做不出一个文字,即便是做出了文字也只能锁进抽屉。我的第一本书出版的时候,母亲眼中的浊泪竟扑籁从眼角滚了下去。虽然她不认识字,但总是捧着一本翻来覆去的看,那份幸福自豪的表情让我的心里好不感动。“儿子,这里面都写了什么啊?”母亲很惊奇地问我。于是我便节选了一小段随笔念给母亲听。母亲认真地听着,似乎进入了一种美妙的境界:“真好!我儿子写得真好啊……以后把书里的文章都读给娘听好不?”“嗯!”我答应了。
以后,随着约稿的增多,加之第二本书出版在即,我已经淡忘了对母亲的承诺,再没有念文章给母亲听。许多次,母亲总在我面前翻着我的书,她也许是希望我能念文章给她听吧?但当她看到我在忙碌地赶稿时,又默默地走开了…… 2002年,湖南电视台邀请我讲述了母亲的故事。作为现场特邀嘉宾的女作家贺晓彤曾经善意地提醒过我:“你写的文章,特别是写母亲的文章一定要多读给母亲听,不要像我,留有一生的遗憾……”
可是我,也许是怀疑母亲能否听懂,也许是因为忙,总是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而把这事又一搁再没捡起……
2003年9月3日,一个让天地黯然无色的日子。我白发苍苍的母亲罹难于无证驾驶的两轮摩托……噩耗传来,当我一个人独处在漆黑的房子里的时候,我的眼泪不断地滑落。我失声的哭泣,同时也在心里深深地自责。为什么、为什么不多一点时间陪陪母亲,要知道她从乡下来到城市一个人也不认识……为什么、为什么不多读一点文章给母亲听,她是多么渴望听到儿子写的文章,见证儿子的“聪明”和“才气”啊…… 母亲遭遇车祸的前几天,广东一个爱了我几年的女孩来到我家。母亲非常喜欢那个女孩,与其说喜欢,她考虑最多的还是因为我。母亲希望那个女孩能接过她照料我的接力棒。用母亲的话说,如果没有看到我有个好的归宿,有个疼我爱我的女人在身边,她百年之后也闭不上眼睛啊。可是我却以并不爱那个女孩为理由让她独自踏上了回广东之路……母亲为此很生我的气,有好几天都没有跟我说话。我后来对母亲说:“请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以后我一定给您老人家找一位您儿子很爱她、她也很爱您儿子,同时也孝敬您老人家的好儿媳妇。”母亲虽然极不理解我的做法,但她 还是相信我的话,一再对我说:“一年啊……”可是仅仅几天,母亲竟罹难于车祸,此生再也无缘于“好儿媳妇”了…… 往事已经不能从头来过了,对母亲的愧疚、亏欠已经成了我这一辈子心中永远的遗憾、永远的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