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昀阳 于 2016-12-18 20:32 编辑
小时我在红旗小学念书,小学对面便是云南省博物馆。博物馆不是很大,展厅也有限,我对博物馆里展品的印象寥寥无几。但博物馆后有一棵巨大的桑树,它粗大低矮,枝繁叶茂,是我们放学后的好去处。我们在树上穿来窜去,它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迄今想起那棵桑树,仍感惬意。
兴许因为那棵桑树,我对博物馆多了几分亲切感。每到其他城市游历,也会到它们的博物馆里参观一番。
但云南省博物馆我却很多年没有再去过,直到大二,新馆建成。新馆在城郊,周围很宽阔。砖红色的建筑拔地而起,气派又富有设计感。展出内容也丰富了许多,去的时候恰巧在办古罗马的展览。
我顺着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逛,我的家乡也一点一点地展现在眼前。从史前时期的生命大爆炸,到商周时候灿烂的青铜文化,唐宋时期的妙香佛国,再到近代的护国起义等等。无数曾经从文字中获知的往事都以文物的形式一一陈列在这里,无声地诉说一段段传奇岁月,很难不为之感动。逛完博物馆,也无比直观的见证了云南省漫长的发展过程。
牛虎铜案是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当年出土时便很是轰动。它由二牛一虎组成,构思精妙造型奇特,形象生动和谐,反映殷商时期的青铜制造技术和审美倾向的同时,也不难看出彼时对祭祀的重视、强调弱肉强食、父母对子女的关爱等等。古时的一些礼器虽然精致,但难免有重复之感。牛虎铜案不是,见一眼就再也不会把它和其它文物混淆。我幼时上学的路上,有放大版的雕像,经年累月,对它的外形再熟悉不过。每陪外地亲戚到纪念品店之类的地方也有大小不一的仿制品,就连我们家也有一个小巧可爱的牛虎铜案,在它的陪伴中,我慢慢长大。而这来自于战国时期的牛虎铜案原形就在我眼前,仅隔着一层玻璃。一时之间诸多情绪涌上心头,皆化作一团柔软。
再上一层楼,我看见了聂耳的小提琴。第一首认认真真学的歌,就是他写的《卖报歌》。距我家百余米的甬道街有一栋土木结构民居,那是聂耳出生的地方。那是两层楼,楼梯有些吱吱呀呀。年幼的聂耳便是在这里学习乐器,与小伙伴追逐打闹,慢慢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音乐家。甬道街上种满了悬铃木,悬铃木下是各式各样的小贩,会卖叽叽喳喳的鸟雀、踩着轮子跑不停的仓鼠、略有些粗糙的手工艺品,游人和孩子总是会被这些吸引。吵吵嚷嚷的甬道街透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气,我极爱来这里,聂耳故居也顺带去了好几次。当时那栋楼的下面,有人卖垂耳兔。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惜未能买下,执念颇深,前些日子总算如愿以偿养了一只。聂耳、甬道街,还有垂耳兔,就这样在我的记忆中纠缠成一体,再也分割不开。
博物馆中还有飞虎队的纪念章。我父亲闲时会在家里刻版画,在一块木板上细细地雕琢上色拓印,我总是看得饶有兴味。父亲画过好几幅飞虎队的画,我记得其中一幅名为《驼峰航线》。他一刀一刀地刻着有鲨鱼头的飞机,也将他们的故事印在了我的心里。彼时国内空军力量不足,苏联难以继续支援,是这群美籍志愿兵给予了我们在空中对抗日军的力量。他们保卫滇缅公路、阻敌怒江、开辟驼峰航线……年幼的我再也想不出比这还酷的生活方式。后来到腾冲,也坚持着一定要去看一看飞虎队的纪念碑。现在看见飞虎队的纪念章,倍感亲切。
让我驻足最久的,是明代的金镶红蓝宝石冠。冠身由三层祥云纹莲瓣重叠而成,做工细致华贵。如今宝石冠缺损了许多宝石,金色也有些黯淡,却无损它的精美绝伦。它安安静静的在展柜里,便已是接受万方赞誉的姿态。
我不认识它,但对它的原主人并不陌生。金镶红蓝宝石冠出土于沐氏家族墓,沐氏家族于明朝时镇守云南两百余年。
沐英是明朝的开国功臣,朱元璋的养子。十二岁便随着朱元璋攻伐征战,此后屡立战功,被封西平候。三十七岁率兵平定云南,后留滇镇守,大兴屯田,劝课农桑,礼贤兴学,安定边疆,史称:“手定云南之经营,未十年百务具举”。而后病逝,据记载,得知沐英去世消息后,“官僚、士庶、胥吏、卒伍、缁黄、髫白,莫不奔号其门,泣语于路”后朱元璋追封为黔宁王,沐氏子孙遂世代承袭,镇守云南,直至明末。沐氏家族兴盛,朱门绣户堆金积玉,《明季南略》里曾说:“时沐府富厚敌国,石青、硃砂、珍珠、名宝、落红、琥珀、马蹄、紫金,装以细筏箧。每箧五十斤,藏于高板库。每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库,他物称是。八宝黄龙伞一百四十执。”其子女婚嫁,于沐英时便定下规矩,“必于南北公侯家”。沐英幼子沐昕,尚明成祖第五女常宁公主;沐英的一位孙女嫁于赵王朱高燧的王妃。将金镶红蓝宝石冠作为陪葬品的沐崧,其妻是明朝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六世孙魏国公徐俌之女。由此可见彼时沐氏何等兴荣。
我母亲祖上便是随沐英来到云南的将军,大部分昆明人也应对沐氏有所了解。
昆明市中心的翠湖公园,春时柳絮纷飞,夏时荷花满池,秋时银杏金黄,冬时有红嘴鸥相伴,四季常新。白天的翠湖游人如织,晚上亦不减热闹。诸多人都爱来翠湖一展所长,婉转悠扬的戏曲、激昂明快的鼓点,二胡、吉他各种乐器混杂,繁弦集管。这备受人们青睐的翠湖,与沐氏是分不开的。翠湖原与滇池相连,是沐英把翠湖圈入城内,才有了今天熙熙攘攘的翠湖公园。彼时沐英在翠湖西岸建“柳营”,种柳牧马,也常来柳营观马洗马,因此翠湖出城的河也叫“洗马河”。
我小学时电视上常放一首歌,名为《浪漫昆明》,里面有个镜头: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从古城楼下穿过,阳光洒下来,愈发衬得楼古朴不失巍峨,安宁不失气魄。那是近日楼。近日楼是沐英对昆明城进行修建时,所建的南门城楼,当时命名为“向明楼”,清代改名为近日楼。“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足以看出彼时近日楼气势轩昂。时至今日,走在依原样新建的近日楼下,仍感其挺拔。
沐氏不仅发展了明朝的云南,便是三百余年后的我们,依旧去翠湖赏荷喂鸥,去近日楼拍照游览。
参观云南省博物馆和以往的博物馆都不一样,里面的展品不仅仅是历史,还是我的生活。它们承载了一个时代的历程,记录了一个年代的风云,一个小女孩成长中的许多琐碎事由也依附于它们。这些文物一点点地融在我的日常里,兴许是家人的偶然提起,兴许是路边的雕塑,兴许是幼时的经历。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像是将细小的种子埋在心里,在十余年里生根发芽,今天看到它们,便开出了花,而我至此才知道,那时的种子,随后的根芽叶,现在的花朵,它们在我的血脉中,与我密不可分。
原来家乡的博物馆,不仅仅存放着家乡的历史,还存放着我的成长历程与我的岁月。云南省博物馆,它是云南的,是世界的,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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