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甫暗,经济特区“城中村”小巷尽头的马路上就亮起了霓虹灯。那闪烁得令人头晕眼花的灯光,在“村”中田垄似的巷道里多层次多角度地撞击,反射到楼房底层昏暗的小屋时,饭桌上粗糙的菜肴顿时变得色彩斑斓。 吃饭了!“村”中的南下民工主妇米花熄灭炉火,摘下围裙,探身门外,卷舌尖地吆喝蹲在垄巷口纳凉的丈夫和儿子归家。 “姐姐走出去的时候那‘轰’(风)好香好香!”缺两个门牙的儿子蹦蹦跳跳一进屋就对米花说,“你身上的汗味就像那臭豆‘呼’(腐)……”。看见米花扬起的大巴掌,儿子的“轰”、‘呼’声嘎然而止。 门外高跟鞋摩擦地板的咔嚓咔嚓声再起,又有好几位“姐姐”带着一阵阵香风飘向垄道外——上夜班的K房“公主”、小姐们个个绷紧刚刚涂上的假面膜,匆匆坐上在巷口守候多时的两轮摩托车,向工友们指明其选择好了的方向,然后“OK”而去。 “还看还看!”米花用筷子轻点一下儿子的头,“快吃饭,吃完就做作业;今晚收完垃圾还有几幢楼的楼梯要冲洗”——除了收垃圾,米花夫妇还揽到冲洗邻近住宅小区里好几幢居民楼楼梯的活:每月逢10日冲一次,除了垃圾费每月每户再交5元钱。 门铃叮咚!是谁?收垃圾的!防盗门咣当。 米花男人上楼不久,就超市采购似地提拎着数十个黑色垃圾袋往下走。此时,最顶层的楼梯已经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米花男人走到楼的底层还听见顶楼传来的妻子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洗楼梯了,每家出两桶水! 等到男人到转运站扔完垃圾回来帮手,米花已经洗到第五层楼。水靴里面进水弄湿了,她干脆就光起脚丫挽起裤腿,挥起扫把“喜刷刷、喜刷刷” 地放手往下赶水。霓虹灯又一个闪烁周期滚动过,亮光透过楼梯道玻璃射在米花壮硕的身躯上。除了脸庞粗糙,那浑圆的臂膀,那雪白的长腿,那夸张的脚丫,都显得那么细腻,简直就是画册里那尊叫什么“纳斯”的缺胳膊女神接上双臂,特好看!男人仰视着体态美好的妻子好得意,甚至有命名其为“米花‘斯’”的念头。 “发什么愣?七楼今年的卫生费还没收,快上去!”霓虹灯闪烁到绿色光辉那当儿,美丽的米花“斯”就变出一张狰狞的脸,吓得男人一口气窜了三层楼,活脱脱一只受惊了的猫。 猫,又叫了,不喊饿,只叫春;很可恶,因为偏偏在寂静的下半夜叫。 高跟鞋拾级而上的咔嚓声在下半夜特别使人讨厌,讨厌过那几只叫春的猫公猫婆。浑身的“香风”早已被K房里的酒臭所掩盖,憔悴的脸庞在霓虹灯光下变得惨白惨白。神智不清的“公主”、小姐在好心的K房保安搀扶下,步履蹒跚地挣扎回到自己可以喘息的“驿站”。 天气已逐渐闷热,米花还是起身把窗户关闭,以免保安浑厚的告别声和小姐含糊的道谢声吵醒梦中的家人。不过,抽水泵的嚎叫声仍然钻过窗玻璃吵起来。自来水从楼下水表里被艰难地抽到顶楼洗浴房,走秀般地穿过热水器,然后装出很温暖的样子,洗熨着“公主”、小姐们疲惫的身心。 每晚都这样,同情心和厌恶心兼有的米花到此时就已经睡意全无了。 晨曦。小巷尽头的霓虹灯已经全部熄灭。睡过头的“城中村”民工主妇米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三两把替没门牙的儿子刷牙擦脸,在巷口的手推车上买了豆浆和油条,然后就护送边啃着边吸着的儿子去上学。 昼夜营业的面包房几名疲倦的年轻女店员,下班后快步走过“城中村”垄道欲回家补偿自己的不眠之夜。裹着苗条身段的工作服上衣的嫩绿色、头巾和迷你裙的橙黄色,醒目得就像“村”外每晚闪烁的霓虹灯,看得米花直羡慕。 儿子忽然嚷牙疼。掰开嘴一看,儿子满嘴的褐色油条屑中有一点纯白色点缀在牙龈上,米花高兴得脸红红:发新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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