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烧寒衣。为避免已故亲人们在阴曹地府挨冷受冻,每年十月初一,人们要焚烧五色纸,为其送去御寒的衣物。它寄托着今人对故人的怀念,承载着生者对逝者的悲悯。一想起过世的舅舅,我不禁落下泪来,往日心灵屏幕上留下的一个又一个光斑,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我分明记得,我小的时候,每逢过年,舅舅即使舍不得贴对联,也要给我送来一串鞭炮。听妈妈说,舅舅从小父母双亡,继母对他视如己出,呵护有加,爷爷、伯父供他上学,读过不少书。在我的眼里,每每到舅舅家里,只见他默默劳作,伺候那瘫痪多年的外婆,收工回来总是洗衣、端饭、熬汤,喂药忙个不停,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过的很清苦。
大约是一九七七年的一天,我到舅舅家,外婆已不在人世,舅舅孤身一人,依然是默默地劳作。吃午饭时我发现桌子上放着半截铅笔和两张用过的反面纸,上写“遥寄”二字,我便好奇地读下去“一衣带水,隔绝了三十年的音讯来往。。。。。。。回忆四七年战火燃遍中原的时候,你随南迁的学校过了大江,在兵荒马乱中风波天涯,象断梗飞蓬一样,谁知将飘落何方?”“你漂泊在台湾岛上,群山耸翠,蔗田满眼,沙鸥在晴空飞翔,波涛在四周歌唱,宝岛啊,紧连着祖国的心脏。。。。。。”“睡梦中我仿佛看到你沉思地徘徊在孤岛岸上,怅望着西向悠悠的白云,依恋着远隔万里的家乡。。。。。。”深沉哀婉的情调,优美流畅的诗句,使我暗自赞叹。舅舅告诉我是他从广播中听到中央告台湾同胞书后,思念漂泊台湾的叔父,提笔下的。真难想象,从未见翻过书,孤苦伶仃的舅舅竟能写出这样的佳词丽句,舅舅的形象在我的眼里一下高大了许多。
一九八零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来到一所中学教书,摘了地主帽子的舅舅也被聘请到这所中学作“代课教师”。昔日的“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以暮年心血点点滴滴浇灌祖国花朵。教师节时他曾以一幅对联表明他的心迹:“枯木逢春,愧无博学懿行作师表;老骥伏枥,唯愿竭忠尽智献余晖。”在一个学校工作,课余闲暇,我常到他的房间里,除了他是我舅舅以外,还有一个原因,虽然我已中师毕业,由于中小学时处于十年浩劫荒唐的年代,知识依旧贫乏的可怜。他学识非常渊博,我愿意听他谈论,和他一起细细品味浩瀚文海的淼淼烟波,探求诗国星空的泱泱诗意。他写得一笔好字,能背诵许多名篇,兴之到来,边诵边书,挥洒自如,字字珠玑,声声新意,屈骚遗响随风潜入夜,唐诗宋词润物细无声。从他那里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和教育。他鼓励我报考了电大中文专业,鞭策我挑灯夜战惨淡经营。指导我刻苦攻读自学不辍。帮助我多方涉猎完成毕业论文,毕业论文经答辩被河南电大评为优秀论文。终于使我在未能亲临课堂听一次教师讲课的情况下,完成三年学业考试合格,于一九八五年获得大专文凭。
就像情窦初开,春风初度,一往情深,义无反顾。当青春血液里刚萌动不安情绪,便朦胧中若有所待跃跃欲试,傻乎乎的我竟玩起“古文鉴赏”来,从此晨曦,夕照,夜幕总是荡漾着我淡淡的梦。那心情似初见恋人,萌发出几分狂热,几分醉意,几分忧虑。伴随着几分失意,几分沮丧,几分困惑。经历了几番阵痛,几番孕育,几番风雨。当有一天我的小文变成铅字时,我忽而又生出几多激动,几多兴奋,几多感慨。那一次当我无意中发现舅舅抽屉中整整齐齐地放着我写的几篇小文,我好动情,我知道这是他对我收获的奖赏和首肯。
后来,我离开舅舅来到外地工作,至今有已二十余年。舅舅的身份也由“代课教师”变为民办教师,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全乡二百多名民办教师相继转为公办,而他因为年龄的原因未能如愿,之后便告老还乡。陪伴他的是一摞不知翻过多少遍的旧书、一间冰冷的小屋和一台破旧的电视机。每当我去看望他时,总是问这问那,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离开他时,总要迈着那不灵便的步子,送我到村外很远很远。我多次要他到城里住,他执意不肯,依然固守着那片属于他的小天地。往日他是那样疼我,老年却不愿为我添一丝麻烦。86岁的舅舅于2011年7月离开人世,留给我的是永远的心痛和不尽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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