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枫叶飘落的秋末初冬时节。正午时分，刚上初中的我，背着书包，踏着铺满金色落叶的马路，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一进家门就看到，家里的人比平常多了许多，空气非常凝重。我急忙钻进奶奶住得屋子，见姑姑和姐姐们守在奶奶的身旁，一片悲泣的声音充满着屋子。我看见早上奶奶胳膊上扎的液体已不见了踪影。姑姑看到我，忙说：“凤，回来了，你奶奶已在中午12点‘去了’。”说罢，便又伤心地抽泣起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和恍惚，仿佛时间已被定格、凝固。虽然已经知道奶奶得的是不治之症“食道癌”已一年多了，但现在看到奶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对姑姑所说的‘去了’的含义心知肚明了。
两行泪无声地滑落在我的脸颊，我恼恨自己为何不再快点赶回家，以能见奶奶的最后一面。我走到床前，看到的是奶奶一张呈黄白色、清瘦的脸，但很安详，如熟睡一般，身上穿着她好几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寿衣。
奶奶的灵柩在家里放了七天，我穿着素色的衣服，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孝布，每天早上与姑姑、姐姐们在奶奶的灵柩前“哭灵”后，再去上学。第七天的晚上，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奶奶的灵柩被家人用车送往老家的祖坟安葬，听家里人说，选择黑夜是因为大车好行驶，因为有奶奶的灵柩和别人送给奶奶的花圈装了满满一大卡车。
我和妹妹因年龄小，被留在家里，由本市的一个亲戚照料。第二天清晨，我看到前两天喧闹的家中一下子变得空寂、冷清，只有地上堆满了剪各种祭奠纸花留下的纸屑。我招呼小妹一起整理、打扫，并把纸屑用簸箕一点点倒到院子里的垃圾站。那时，我们住在父亲单位的宿舍大院的平房里，进出比较方便。当我倒完最后一簸箕纸屑时，忽然吹起一阵风，把我倾倒的所有纸屑吹得漫天飞舞。我愣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费劲清扫的纸屑被吹散了一院子、并渐渐地向远处飘去。此时，一位邻居正从我的面前走过，并说了一句：“姑娘，也许这些纸屑也追随你奶奶的亡灵去了吧。
我一直在原地静静地立着，注目着那些飞舞着的纸屑悠然地飘远，心想着奶奶的灵柩一定已安然到达她所想去的地方，那里有早先故去的爷爷在等待着她，有生她养她故乡的山水和土地拥抱着她的回归和入土为安。我抬起头望着远方，奶奶生前慈祥的音容笑貌和为人处世的淳朴情怀,以及去逝前生病的影像不由自主得又萦绕在脑际。
我仿佛看到奶奶坐在夕阳的余辉中，脸色呈现出古铜色，边做着针线活，边给我们讲薛仁贵和王宝钏的故事。也仿佛又看到奶奶用一长长的细棒从院中的树上往下扑打着有二、三厘米长和粗的细毛绒的植物，煮熟了伴着当凉菜吃。我又好象看到奶奶每到春节前夕，忙碌地准备年饭的身影。奶奶的存在，似乎永远象一个取之不尽的源泉给我们提供着滋润和快乐。
即使是在她生病后，也时刻不忘为我们的付出。奶奶的病是在她去逝前一年发现的，当时她操持着全家七、八口人的饭，特别是午饭，要在上午的10点半左右就得开始准备，到中午12点以后，下学、下班的家人一进门就能端上热气腾腾、可口的饭菜。而当我们都吃过饭后，奶奶才盛上一小碗饭，悄悄地走进她住得房间，慢慢地咀嚼和吞咽着那碗饭。开始时要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我们才知道，一小碗饭，她得用开水慢慢吞咽一个多小时甚至二个小时。去医院检查后，已是食道癌的晚期，但她依旧用那双在旧社会裹过的小脚，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尽自己地全力给全家人继续做饭。
我知道奶奶是饿死的，因为她在去逝前半个月时已一点饭也吃不进去。家里人都让她住院治疗，但奶奶知道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坚决不住医院，父亲只得找来了医生和护士在家里给她治疗和输液，直到她的血管再也扎不进去液体。去逝时，奶奶72周岁、瘦得几乎脱了人形。
风继续吹着，我知道奶奶生前的淳朴情怀和与人为善,以及她诸多的辛苦和付出，赢得了晚辈们和邻居们的尊重和爱戴。中午12点的去逝时间也暗合了民间俗称的“寿终正寝”，那随车出殡的为数众多的花圈也说明了她生前德行被人们的颂扬。连家中的纸屑，也不愿独自栖身，随着风飘向她亡灵的所去之地。
如今，虽然奶奶已去逝了很多年，那风随着意愿吹的景象却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不知是天地有知，还是自然的风情，那风却像知晓奶奶一生的淳朴和仁厚，一生的勤劳和付出，也想让哀伤的纸屑借着它的力量飘向奶奶长眠的安憩之地。
（二00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写、二十六日修改于枫叶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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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7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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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8-6-27 10:16
